你若轻歌我就曼舞

　　冬天的天气着实有些冷，但好在还是一个晴天，头顶不管怎么样都挂着一个太阳。三人同坐在一辆摩托车上，穿行在余镇通往石岗村的公路上。杨莫羽略微攀着代明的衣服，以保持平衡。代明搂着那个装着药支的纸盒子，有些小心翼翼，但也不忘提醒杨莫羽要坐好。夏初阳开着车，不断从反光镜看杨莫羽，但隔着代明，根本就看不到。
　　初冬的田野，被阳光照着，翻着一层黄一层绿，让人分不清这是春天还是冬天。山间的枫叶被风吹红了脸，与黄色的银杏叶交相辉映。林子里颜色极富层次感的各类植物，把冬天涂抹成了一幅名家手下的油画，给人一种美不胜收，价值连城的感觉。夏初阳与代明此时的心情都是愉快的，美景固然能给他们带来愉悦，但美女也功不可没。杨莫羽，像是一缕温馨的春风掠过，让这山间充满了生机与活力。她的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香水味，也散发着淡淡的药味，这些味儿时刻提醒着夏初阳，她不仅是个年轻的女子，更是一名优秀的医生。
　　杨莫羽却一路上都在想着夏晓阳。那个英俊的少年，也曾用摩托载着她，驶过田野，穿过山间，跨越桥梁。和他在一起时，她可以抱着他那独属于少年的多筋骨少赘肉的腰，大声地唱啊，叫啊，笑啊。夏晓阳一脸灿烂地笑着，像个孩子一样。他把自己武装成一个骑手，载着心爱的公主，去闯荡、去流浪。那时候的他，浑身洋溢着青春的气息，她不会把他往英雄那方面去想。说实话，她根本就不想他成为英雄，要成为，就成为她一个人的英雄好了。骑着摩托车的他，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英雄。那个英雄，带着一位心智略微成熟的女子，在天地间好好地看过一回风景。
　　回想至此，杨莫羽认为夏晓阳是爱她的。可他为何又要返回火场去救另一个女孩呢？他为何为救她连自己的生命都不顾惜了呢？他心里到底深爱着谁？坐在摩托车后座上的杨莫羽想着想着，不禁泪流满面。
　　她希望夏晓阳只做她一个人的英雄。甚至，她想做他的英雄。如果机缘允许，她愿意与那场火来一个约会，让火吞没她，放过他。
　　虽然隔着口罩，伴着风声，可代明已经听到了杨莫羽的哭声。夏初阳由于戴着头盔，没有听到。代明知道他的师妹又想起了某些事情，不由默然神伤。他在等她，等她从心魔里走出来。师父说过，关于她的秘密，不到万不得已，不许透露半分。
　　摩托直开到老李家养猪场外面的马路上才停下。此时人群早已散去，龙奂生他们几个村干部也都各自忙各自的工作去了。夏初阳陪着杨莫羽与代明进了养猪场，里面老李两口子正在抹眼泪，见到杨莫羽，老李站起来，满脸狐疑，指了指杨莫羽，又指了指夏初阳，道：“这、这不是给人治病的杨医生吗？你让她来干什么？”夏初阳道：“给猪治病。”代明也笑笑道：“别看她平日里只给人治病，其实，她猪病也治得挺好。是我叫她过来的，她是我师妹。她比我更内行！”
　　老李半信半疑，老李的老婆也半信半疑。
　　杨莫羽却不管不顾他们的怀疑，从工具箱里拿出手套戴上，就开始着眼于给猪看病。她像给人看病一样，望一望、摸一摸，还轻声和猪说话。走了一圈之后，她回头问代明：“量过体温了吗？”代明说：“量过了，确实有点发烧。”又问老李最近给猪吃了什么没有。老李说就给吃了些猪饲料。水呢？她又问。老李说，自己在养猪场后面打了口沉井，埋了管子，接进猪圈，装了自吮龙头，由猪自己咬水喝。杨莫羽点了点头，又四处看了看，道：“你这猪圈建在敞阳处，冬天里，白天暖和，晚上寒冷，昼夜温差大，这水泥地又比别处更冷，猪怎么可能不感冒。”又道：“我得和代医生商量怎么给猪治病的事情，请你们先出去吧！”
　　待夏初阳他们出去后，杨莫羽悄声对代明说：“我研制了一种新药，想在猪身上做做实验，你肯配合我么？”代明说：“师父先前已经对我说过，但凡要治疗动物的病，都可让你先用药试试。以前咱们在学校不也是这么做的吗？”杨莫羽道：“如果这药在猪身上起了效，那么，下次我们就可以试着用在人身上了。当然，每次尝这药的人都是我们。”说时笑着轻打了代明一拳。代明轻笑笑，低下头，然后又抬起头用灼灼的眼神看着杨莫羽道：“为了我们的理想，我愿意与你同行！”杨莫羽嘻嘻一笑，道：“是生死与共！”代明道：“对，是生死与共！”
　　二人开始忙碌起来。他们试着给其中一头病得最厉害的猪喂食并注射了新研制出来的药丸和药水，然后，开始观察并测量体温，二十分钟后，他们发现，猪的症状有所缓和。他们继续观察，发现猪竟然睡着了，呼吸均匀，偶尔发出咳嗽声，但咳嗽声显然没那么浑浊了。此时，猪圈顶正当着太阳，圈内暖融融的，吃过药、打过针的这头猪睡相安稳，而其他的猪则显得烦躁不安。杨莫羽与代明一商量，决定给其他的猪都进行同样的治疗。于是，他们喊来老李两口子和夏初阳帮忙，给猪们逐个喂食了药丸并打了针。做完这一切，杨莫羽累出了一身大汗。夏初阳从外面井水里给她舀来一勺水，她轻抿了一口就还给了他，他仰脖就喝下了。杨莫羽不禁有些好笑。夏初阳也是满头大汗，见杨莫羽笑了，他也憨憨地笑了。杨莫羽道：“接下来，该你感冒了！要知道，你这样猛喝冷水，最容易得病！”夏初阳道：“没事，我皮厚肉糙的，没那么娇贵！”
　　杨莫羽竟然道：“你的皮比这猪皮还厚么？”
　　说完才发现自己比得不准确，于是，低下头去，不再说话。她脸上沁着汗水，微微发红，显出娇嫩的模样，像极了初冬时节开得欢快的变色木芙蓉。都说云想衣裳花想容，那此时的夏初阳，你又在想什么呢？
　　他正看着冬阳下的杨莫羽发呆。
　　那边，代明正在交待老李，要他给猪圈做一些保暖措施。老李点点头，立马打电话给在镇上开店的侄子，让他带来了几大卷塑料膜和十多个风扇状和鸟笼状的电暖器。老李说，只要不死猪，他付出多大的代价都愿意。老李家兄弟也为他拖来了十几捆稻草，要他用稻草来做保温层。并对老李说：“幸好不是猪瘟啊！”
　　晚饭过后，杨莫羽和代明在大家的帮助下，又给猪喂食了一次药丸，并注射了药水。接下来两天，杨莫羽和代明都把自己的工作重心放在了老李家的猪身上。到了第三天，猪们好得差不多，又开始嗷嗷地叫着催食了。老李两口子心里自然乐开了花，为表示感谢，给代明和杨莫羽两个一人塞了个两千元的大红包，却被他们拒绝了。
　　代明回县城之前对杨莫羽道：“等哪天我感冒了，我要试吃你研制的药！”
　　杨莫羽调皮一笑，道：“不用了，我已经试吃过了。事实上，在把这药用到猪身上去之前，我已经试吃过了，效果还不错！”
　　“什么时候？”代明问。
　　“就在你和夏初阳来找我之前。大家不都说我生病了吗？”杨莫羽道。
　　“你是说，你是故意把自己弄生病，然后再来试吃这药的？”代明感到了这个女子身上的可怕之处。然而，毕竟不全是可怕，而是可敬。因可敬到极致而令人生畏。
　　“那倒不是。我不会傻到草菅人命的地步。我还要活着去弄清楚一些真相！”杨莫羽脸上露出一片详和的光，似乎那里燃起了她希望的火苗。顿了顿，她又说：“我想知道他最爱的人到底是谁，我想知道，是什么样的力量使他在最危险的时候再次返回火海。”说到这里时，她脸上的火苗不见了，那眼中降下的春露浇湿了脸颊，也浇灭了那娇红的火苗。
　　代明愣了愣，没有说话。陪着她哭，陪着她笑，是他向来的使命。他想，只有哪一天，她从那个噩梦里走出来了，他才会走进她的另一个梦里。他给她的梦，将会是不一样的，是一个全新的梦。
　　如果没有记错，他已经暗恋她六年了，从他们成为同门师兄妹开始，从他们在导师的书房里见第一面开始。
　　但他觉得这个夏初阳对杨莫羽似乎有特别的感情。
　　“这个夏初阳，人不错！”他对她说起这话时，心里隐含着一股酸味，但把语气和表情处理得恰到好处，可以说是不着痕迹。
　　“他也是个英雄！抗洪英雄、扶贫英雄、侦探英雄，他与他弟弟不一样的地方在于，他还活着，但感觉他时刻准备着，要学他的父亲和弟弟，做一个彻头彻尾的英雄！只有盖棺才能定论，难道不是吗？”杨莫羽说这话时，语气淡淡的、悠悠的，像是在肯定一个人，又像是在否定一个人，像是在赞颂一个人，又像是在讽刺一个人。
　　“哦！原来是这样啊！”代明小心翼翼地说着，他在她面前习惯了小心翼翼。只有小心翼翼，才能拥有和她在一起的希望。总不能把她那易碎的玻璃心打碎了，再高喊着“我爱你”三个字，强迫她接受自己吧！代明抿了抿嘴唇，内心竟涌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感：原来，夏初阳竟是夏晓阳的哥哥啊！
　　“小羽，下次研制出新药，可不能傻傻地自己先试吃啊！那样不但会试出病来，还会要了你的命！”代明道。他清楚她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这才是令他真正害怕的。
　　“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吃过那药以后，会控制不住自己，听团队中的人说，我还会梦游，还会在梦中跳舞。”杨莫羽道。脸上依旧风平浪静。她总是这样，把关乎自己生死的问题总看得云淡风轻，却把自己男友为谁而生、为谁而死的事，看得比天还大，比地球还重。
　　代明怜惜地看着她，不由自主地靠前一步，伸出双手，轻轻地拢住他苗条的身子，戚然道：“那是试药后遗憾症，你读研究生时，我就看到过，你在半夜起舞。”
　　“是吗？为什么你们不告诉我？”杨莫羽道。
　　“我们告诉你，你就会停止试吃药吗？”代明道。
　　杨莫羽没有说话。代明抚摸着她的头发，道：“如果最后总有一个人要为师父的研究付出生命的代价，我希望那个人是我，而不是你！”
　　杨莫羽猛然推开代明，大声地、几乎粗暴地说：“不！”
　　代明木然而立，轻声嚅吟：“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声音小到，甚至连自己都听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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