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乏

　　今年的烟花不多，放了几个就不放了，毕竟谁也不想为了一时热闹，被巡逻的警察找上门。
　　初畔依在阳台栏上，耐心等了会，见夜空中还是黑漆漆的样子，只好回房。
　　周遭安静下来，隔壁901房老太奶的哭声毫无阻挡地传到初畔耳里，吵得人心烦。

　　初畔打开门，第一眼就是电梯门处蹲着几个人，他们身后是老太奶，哭天抢地地要求救她老伴。
　　物业还在那吭哧吭哧撬着电梯门，没空去理会。

　　老太奶身着一件紫色衣服，在白炽灯下居然一点反光都没有，她边说边抹脸，泪痕把脸上的褶皱打湿。
　　她操练着一口不大标准的普通话，“我老伴不就烧了点火吗？我们在乡下都不会发生这样的情况，你们小区怎么办事的？“
　　“我儿子每个月交了这么多的钱，你们的电梯就这么差？“

　　初畔屏住呼吸，生怕老太奶扯上自己。

　　说着说着，老太奶忽然骂起人来，“你们这些恒家铲，点解你整嘅嘢咁慢??！我同你哋讲，人如果有事，我要你哋好死！”

　　“恒家铲”三个字像针一样扎进耳朵里，初畔皱起眉。

　　这咒人死/全家，骂的有点脏了。

　　物业人员本不想理会，但实在吵耳影响工作，偏头问一旁的同事，语气里满是不耐，“她叽里咕噜说的什么？“
　　同事放下工具，抹了把汗，随口道，“听不懂，但我估计不是什么好话。“

　　两人不再理会老太奶的哭闹，深吸一口气，再次握紧撬棍，使出浑身力气往电梯门缝里顶。
　　电梯门被拉开一道小黑缝，他们奋力推开电梯门，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漆黑，连楼道里的灯都难以照亮。
　　原本停在这层楼的电梯不知去了哪里。

　　有人打开手电筒，一大束白得几乎突兀地的光上晃下摇，很吸人眼球。
　　初畔的视线随着光束移动，在脑海里东拼西凑凑出一副图。

　　这是一个上下望不到头的井，四面墙各有两根铁柱，延伸至上下两端。内部结构稍显复杂，但井然有序。

　　他们怕老太待会有个什么意外，忍着咒骂那她赶回家里，随后往身上挂好绳子，试探着往下降。

　　初畔关上门，心想物业的效率还是太高了。

　　原本物业是不打算叫消防警察的，想维护一下小区的名声。
　　但老太被搬出来时已经嘴唇发白，必须要人扶着才能站立，秉承着不想事情闹大的想法，他们最后还是打了电话。

　　初畔还在沙发上发呆时，楼下忽然爆发出鸣笛声和烟花声。

　　不多时，楼下传来手忙脚乱的声音。

　　“这不能赖我们啊，我们小区天天宣传不能放火，那这老人家做事我们总不能强制把他的打火机什么的收起来吧？”
　　“没有的回事，我们小区每个月定时维修电梯，质量那叫一个好！“
　　……

　　四周的楼层被交替染上红蓝光，旋即重新浸入黑暗。

　　初畔目送着救护车远去，眼底一片漠然。

　　初畔在阳台吹了会风，越吹心越凉。

　　楼下物业的辩解声已经消散，走廊也重归寂静。
　　在初畔没看到的地方，901房门紧闭，电梯门口堪堪摆放几个障碍物和警戒线。
　　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忽然亮起。

　　是小区业主群。物业主任发了一条公告。
　　「今晚突发事件已妥善处理。因设备检修，9号楼电梯将停运三天，敬请谅解。」

　　一石激起千层浪。一眨眼的功夫，业主们的回复就有了十几条，里面的内容都不带重复的。

　　602：谅解你爸，天天交维修费设备都没见换过。
　　803：这次是901那两个老东西犯的事。
　　501：物业和老东西两个都有问题，我看见物业他们拖了好久才打的电话，老太出来半条命都快没了！
　　202：真的假的，电梯在五楼？
　　503：是啊，我就在旁边。
　　704：我家小孩都被吵醒了，神经吧？

　　初畔嗤了一声，不打算加入讨伐物业大战。
　　但他突然想起，那岂不是三天都要爬九层楼的楼层？

　　这个荒谬的念头，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漫无边界的潘多拉魔盒。

　　他不傻，他知道最近这一个月不正常的事情频频发生，而且准确地砸中以他为中心的小圈子。这几乎不可能是巧合。
　　杜芮的故意伤人；许既白的旧事重提；自己生日的变故……

　　那么杜芮的故意伤人案，怎么判？

　　经过了一个月的沉淀，先前还高高挂起的词条通通沉入底部，前十的热搜大部分都是明星。
　　#某明星新剧开播！
　　#男子偷情居然被原配撞见！
　　#边境线市民竟目睹开火现场
　　#明星同款化妆品链接
　　……

　　网络的浪潮来得快，去得也快。
　　曾经轰轰烈烈的“公审”，如今连一点水花都寻不见了。
　　公众的记忆被新的、更刺激的八卦迅速覆盖、刷新。

　　索性许既白这件事对于网友们来说还算猎奇和新鲜，热搜虽的没上太前榜次，但也没退出。
　　初畔得以看到后续。

　　广大市民朋友：
　　现将我市近日发生的一起重大交通事故及后续调查处理情况通报如下：

　　XXXX年1月4日，我市XX区某路段发生一起重大交通事故。
　　驾驶人杜某，驾驶小型轿车行驶至该路段时，因驾驶行为过激导致车祸，造成二死五伤的严重后果。
　　事故发生后，我局迅速组织警力赶赴现场处置，开展伤员救治、现场勘查及调查取证工作。
　　翌日，嫌疑人杜某服用毒物自杀身亡。

　　经调查，杜某此前因儿子心理相关问题试图申冤，期间情绪持续过激，其行为与本次事故发生存在直接关联。
　　同时查明，肇事车辆属于某租车公司，但该租车公司表面以合法经营为幌子，实则长期游走在法律边缘，涉嫌多项违法违规行为。
　　而其中的合同设套与恶意敛财，本质是利用合同诈骗牟利。
　　车子核心部件故障频发，发动机怠速抖动，提速时频繁弹出性能受限提示，爬坡途中突然失力下滑；雨刮器、制动系统等系统完全不符合安全运营标准 。
　　目前，我局已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中华人民共和国道路运输条例》相关规定，对该租车公司采取查封经营场所、扣押涉案车辆、移送检察机关审查起诉等措施，相关涉案人员已被依法控制。
　　警方提醒，公民维权需通过合法途径，过激行为不仅无法解决问题，还可能触犯法律、危害公共安全。同时，广大市民租车时请选择证照齐全的正规企业，谨防权益受损。
　　特此通报
　　Z市公安局
　　XX年1月24日

　　公告说得挺多的，虽然没明着说杜芮怎么判。但杜芮毕竟死了，死人的事没法追究，顶多让杜芮家属赔点钱。
　　底下的评论层出不穷，其中有一篇帖子关注量还挺高的。

　　92728：“听说案子转到检察院了，估计快有结果了。那家人好像还在活动，想弄个缓刑。”
　　0192：“你怎么知道？”
　　92728：“我是许既白邻居，当然知道了。”
　　283：“我去兄弟，能详细点说说不？”

　　92728故意不答，只是故作高深：“许既白他爸是那个LIE士确实不错，但我敢说，他爸绝对有内幕！”
　　4262：“什么内幕？”
　　5182：“快说啊，别吊人胃口了“（哭哭）

　　92728：“他爸是警察不错，但，他爸六年前就死了，我有一个亲戚也是警察，他说警察死了是拿不到这么多的钱的。”
　　0221：“但这不对吧，那个不叫抚恤金吗？”
　　92728：“谁知道？反正每次我这么说，那个没家教的小孩就会上来骂我，哈，不就是说中真心话了吗？“

　　3333：“？你什么人啊？”
　　5722：“神经吧？你这个做法比狗还贱啊。”
　　92728：“重点是这个吗？重点是他们家拿了很多钱！我们这些老百姓交的税，居然用在这些地方？“
　　1112：“拿了多少钱？“
　　92728：“好像……”

　　“三百多万吧。”

　　初畔脑子一片空白。

　　三百多万？

　　当年的烈士警察最高抚恤金标准也才一百多万，许镇居然有三百多万？
　　这是什么概念？相当于翻了一倍的钱。

　　许镇，真的是普通的烈士警察吗？

　　92728：“所以你们知道为什么我这么怀疑了吧？而且更蹊跷的是，公安机关一贯是很严谨的，但多打了一百几十万不说，后面还莫名拿了回来。“
　　92728：“这不就明摆着有鬼吗？我联合周围人去举报了好多次，但政府就是说没有问题！”

　　6273：“有证据吗？而且你怎么肯定他不是普通的警察？”
　　92728：“不信你去搜Z市六年前的官网，那里就有几条投诉。”
　　92728：“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懂吧？”

　　初畔还捕捉到一条消息。

　　许镇是在六年前死的。

　　他见92728似乎还在线，于是匿名提问，“许镇怎么死的？你说得出来我就信你。”
　　92728：“这我不清楚，但重点是这个吗？“
　　初畔：“你连这个都不清楚，那你就没有证据说那笔钱是抚恤金。”

　　54332：“对啊。”
　　56721：“不管怎么说，我觉得这么猜测一个牺牲的人有点不懂得感恩了吧？”
　　8121：“你想想，为什么XZH的身份被爆出来官方会封得这么快？“
　　6283：“六六六，你看你说的什么话，下一个被封的就是你信不？“

　　初畔扶额。

　　得，又是阴谋论。

　　初畔：“你看你说不出来，你就不要在这盖棺定论。”
　　92728：“那没家教的小孩为什么会跳脚？就是有鬼。”
　　初畔：“说话尊重点，你是不是没家所以看谁都是没家教的？“
　　92728：“我懂了，你不会是XZH那边的吧？“

　　不等初畔答复，92728忽然跟疯了一样，不停地散播这个“结论”。
　　初畔：“美国鬼子那边过来的？这么会玩舆论战？”
　　92728：“被我说中了吧，不然你怎么急着给我盖帽子！”
　　初畔：“那你不会还真的是间谍吧？不然我这么说你怎么会这么跳脚？“
　　92728：“你说我我肯定跳脚啊！”
　　初畔：“那你说许既白他肯定也会生气啊！你个傻逼没脑啊？”

　　92728不出声了，谁也不知道他是在酝酿更大的发言，还是真的被怼得说不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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