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嶂里

　　于峦饮了一口酒，往左边看看简璨，往右边看看北辰。这两人在席上座位间隔太远，一个不停在跟同僚说话，一个在低着头吃菜。

　　偶尔抬头举杯敬酒的时候视线对上，又很快互相错开。于峦觉得这俩人有问题，很有问题。

　　要换了从前，他们肯定拼命挤着彼此落座，那种黏糊糊的劲儿第三个人都插不进去。现在嘛……该不会是谁往前迈步的时候滑了一跤正踢中对方的腿吧。

　　代王夹了一筷子鸡块，将军府的厨子手艺好，鸡肉炖的浓油赤酱，他很爱吃。

　　代王左手边坐着的是总兵曹棱，这位是官场上的老狐狸，席上跟代王谈笑就没停过，除了敬酒，菜就没吃几口。代王年轻，也只能强打精神跟对方应和，没话说的时候就赶紧夹点菜吃。

　　身为本次打胜仗的功臣简璨，庆功宴上也必定会被席上大半官员们轮流祝贺敬酒，每人都得聊几句，简璨的屁股都没时间坐到椅子上。

　　官职大小，性格各异。还好简璨的性格是活泼爱说笑的，因此也不觉得这事痛苦。他把场面话绕来绕去，想套话的官员们铩羽而归。

　　简璨说话太多，嘴皮子都干了。席上能饮的只有酒水，他对酒没那么喜欢，非得喝的时候才会喝。喝的时候也不敞开了大口灌，就一口一口抿着喝，总能喝到最后。

　　家里没人灌酒，直到这么大了他都还不清楚自己的酒量。席上总有人劝他要一口气干了，他就开始碎碎念自己如何受伤，如何不能饮酒，药性相冲，绕过来绕过去，总之嘴没停，手不动。一直说到有别的官员过来解围。

　　“简大人劳苦功高，在前线负伤还英勇杀敌，实在不宜多饮酒。连殿下都在开席前也说了酒多伤身，郭大人海量，这杯酒我替简大人干了。”北辰笑着用酒杯轻轻碰了郭大人的酒杯，一饮而尽，很快脸上显出红晕。

　　简璨没想到过来为他解围的是北辰，更没想到北辰为他挡酒，这一杯下去就上脸，看上去可完全不是能喝的样子。

　　郭大人还没喝醉呢，当然知道北辰是将军府的门客，最近又是代王身边的红人，惹了他得不偿失。因此也就打个哈哈就离开了。

　　“你别喝了，怎么一杯就能上脸？提前有吃点东西垫垫吗？席上失态，你等着被降罪吧。”简璨小声说道，顺便恐吓一番。

　　北辰面若桃花，也觉得脸上热腾，但是不晕。“我喝酒就这样，容易上脸。但是呢，我酒量应该还可以？我能喝一斤呢。你不用担心我，大家都跟你敬酒，你才是要注意。”

　　两人互相对视，又很快别开眼睛。于峦眯着眼睛，有点看不明白了。他干脆也端着酒杯上前，横插在他们中间开口道：“这是什么英雄救美的好戏呀？一杯酒也值得你们说来说去的。要我说，今天谁都能醉，就咱仨不能，明天得早起干活。”

　　简璨拉着脸说道：“等会，我作为负伤的功臣不能躺着养伤吗？我还想着给自己放几天假，至少明早能睡到日上三竿呢。”

　　好一个日上三竿，于峦自从接手镇北城修路的绘图和设计后早上睁眼就没见过太阳。北辰憋不住笑了两声道：“让他睡到自然醒吧，活儿都安排好人手了，要他负责什么。不把伤口养好，到时候谁去挡鞑子呢。”

　　简璨得意地笑道：“你听听，那拉磨的驴还得给歇歇呢，更何况我。我都想好了，等难民来了，我帮忙带兵看管，省得他们聚众闹事。要是有混进山匪硬茬，直接拖出去宰了就是。”

　　“哎，有当兵的管着，倒是让人更放心点。你弟弟简禄负责登记安置孤儿，他可怕难民了。”于峦其实也怵得慌，有武力保护他可安心多了。

　　“禄哥儿也帮忙去了？这倒好，总给自己找点事做，再看书都要学傻了。”简璨说了这么几句话，也察觉到不少望过来的目光，只得继续扎进交际的圈子。

　　代王跟曹棱和卫公公交谈，脸都快笑僵了。公公们嘴都碎，卫公公已经算是话说得相当少的公公了。愁战事愁的他瘦了两圈，颧骨都凸出来，有几分刻薄相。

　　这倒也不是卫公公不想多说，而是他跟代王没什么可说的。代王才能平庸，手段稚嫩，也没有母家靠山。相比之下，卫公公宁愿把赌注压给仍在河南剿匪的太子。

　　不过他对曹棱和将军府拉拢代王倒没什么意见，毕竟是山南唯一的藩王，拉近关系没有坏处，至少还能从王府多薅点银两之类的。

　　只要太子能活着平定河南局势。卫公公心里大怒，河南如今的情况谁也不知，河南还有个周王呢，也不知道两位谁能对掐成功。

　　本来太子无能，在朝堂深受皇帝无视。如今可好，朝廷南迁后，太子还成了北方数得上的香饽饽了。

　　代王没看懂卫公公心里所想，但能看到他脸上不时的细微表情。唉，边关的镇守太监真是不好当啊，看把这位公公操劳成什么样了。都是同龄，他府里的薛公公心宽体胖，简直没法比。

　　“卫公公，这炖鸡好吃。你多用些。”代王一句话把卫公公打懵了。“谢殿下，奴婢不饿。”

　　“客气什么，必须得吃。你这么消瘦，不再多吃点顶不住寒风的。”代王爽快一挥手，这下卫公公是不吃也得吃。

　　卫公公噎个半死，这时候吃什么炖鸡，都放凉了。他只得挤出笑容道：“谢殿下关心，奴婢不甚惶恐。”

　　筷子夹着鸡吃，虽说凉了，不过手艺确实没得说。本来吃两口得了，代王没完没了死盯着，卫公公边吃边怀疑这是不是代王给他的下马威。还是说他知道什么了？唉，他毕竟亲养在皇后身边，与太子也算亲近兄弟，要是真惹恼了藩王，他可没好果子吃。

　　酱料太咸，卫公公又就着吃了两个馒头还喝了碗汤。这下就连曹棱都震惊了，这可是两三个月以来卫公公吃的最多的一顿饭。

　　卫公公撑得实在说不出话，也不知道自己咋就吃进去这么多。代王心满意足，又见远远的北辰还在跟于峦认真交谈，想必还是在讨论公务。

　　至于简璨嘛……代王终于把脑袋主动扭向曹棱那面说道：“那么军功册子就按照总兵大人说的那样上奏吧，您阐明利弊，我也知道其中利害。”

　　曹棱对代王的态度要友善许多，这个年轻的藩王不跋扈嚣张，温和无害。他可是见过藩王踢打属臣，虐待宦官的。更重要的是，代王知道自己才能不足，所以更倚靠臣子。

　　至于未来的事，曹棱才不想那么多。做好臣子的本分就够了，把好山南边关，任谁也不会敢轻视。

　　“殿下明鉴，虽说侥幸获胜，但鞑子蠢蠢欲动。三部集结未必不会再次攻打山南，臣等愿死战，只是前线危险，还是请殿下和王妃早日回府方才安心。”曹棱拱手行礼，暗示代王在镇北城待的太久了。

　　其实代王早就做好回府的打算，他可不想撞上大批难民，再加上他隐约听出曹棱示意他快走的意思，自己思索良久，还是担心留在镇北城太久会被扣上结党营私的罪名。

　　“既然犒赏已至，前线战事告捷，我打算明天就同王妃还府。”代王回应的也快，没一点犹豫。

　　“明日就还府？这倒突然，给殿下和王妃的礼可还没装好呢。”女眷们坐着的席面上，夏夫人倒是跟王妃处得最好。

　　代王妃有些遗憾的说道：“可不是，府里杂事繁多。快到年节，少不了让王爷定夺的事。我们既然是来助饷的，战士凯旋，那就没有久留的道理了。”

　　曹夫人也笑着说道：“王妃说得有理，没有殿下的批准，属臣们哪里能自作主张呢。殿下和王妃本就是百忙之中抽出空来，又操劳了这些日子，实在是辛苦。”

　　代王妃连忙回道：“王爷还能算操劳，我这些日子可就是陪各位夫人们喝茶吃点心，一点苦都没吃。夏夫人还说要给我装礼？我都拿了不少茶叶布料，再拿岂不是来府上打秋风的。”

　　席面上女眷们都掩嘴失笑，夏夫人更是轻轻拍了下桌子道：“王妃这么说可折煞我们了，人常说礼轻情意重，可半斤茶叶两匹布料，这礼拿出去我都没脸。好啦，我快使唤嬷嬷丫鬟们连夜装车，哪能让王府的典簿看笑话呢。”

　　各位女眷这时也起哄表示自家也会带些薄礼，总是要让王妃带上才好。边关的女眷往往性格爽快泼辣，哪怕模样看起来温婉贤淑，说话做事可利落多了。

　　王妃笑得真诚，虽说也要跟夫人们打弯弯绕，但相处起来实在是舒服多了。她可确实没曾想到夏夫人没在开玩笑，身后的侍女贴墙退下，正是去安排下人为王府备礼，连夜装车。

　　王爷王妃明日还府，镇国将军府的下人们各个松了口气。为了不让王府的随从们看笑话，从小厮到侍女都憋着口气干活，是半点错误都尽量不犯。时间一久总是哪儿哪儿都不自在，不舒服。

　　再加上王府的随从们不知道为什么老盯着他们看，男人还好，侍女们往往不动声色加快脚步，飞速就消失掉了。托盘不颠，头腰笔直，健步如飞，王府随从们只看出镇国将军府连下人都是练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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