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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
“那您怎么不再多收个徒弟?”季平生好奇道,“您这身医术要失传了多可惜。”
“全国上下会中医的多得是,不差我这一个。”老头笑笑,抬手指了指小哑巴跑去的方向,“原本我都没打算收徒弟,他是我捡来养大的,爹妈是谁都不知道。小崽子不会说话心里头想得不是一般多,我要再收个聪明的,他赶明儿就得吊房梁上吓死我。”
正说着,小哑巴抱着一灰色布兜,吭哧吭哧跑回来了。
他把怀里的种子递给自己师傅,不料被狠拍了下手臂。
“给我干嘛,给他们啊。”老头叱了一句。
本来没多大点儿事,孟佰见状主动接过来了,小哑巴挨了一下也没啥反应,大概是习惯了。
孟佰解开封口,小半袋黑褐色种子,抱在怀里沉甸甸的。
“你们拿回去用温水泡泡检查下活性,放得有点儿久了,出芽率保证不了。”老头说。
孟佰应了一声,将这兜种子单独放在包里,才过去检查旁边两麻袋板蓝根种子。
老头又指指点点道:“你俩这一趟快把我这儿板蓝根买完了,小哑巴昨天拣到大半夜,专给你们拣的好种子。”
“是嘛,那真是辛苦了。”
孟佰从袋子里随手抓了一把出来看,的确都是颗粒饱满的优质种子,于是笑着跟对方说了声谢。
小哑巴听到在夸自己,笑着挠挠后脑勺。
确认没问题之后便结账付钱,他和季平生两个人一人一袋扛回车上。
承包的土地是四荒地,有政策优惠前三年免租金,前期投入基本就用在买种子和工具上,两个人攒的那一点儿钱很快就花得差不多了。
回去后孟佰坐在床上,把俩人剩下的钱放在一起清算,统共还剩下不到五百块。
“还得再买点儿磷钾肥和石灰,土壤改良还有一笔支出。”孟佰不自觉开始发起愁来,“这点儿钱能够么?”
“怕啥,贷款不是快下来了吗。”季平生给他倒了杯水放在床头柜上。
“我就是担心这个,申请打上去也好几天了吧,怎么一点儿消息也没有?”孟佰说。
“当时交申请的时候不是说十五天左右才能批下来吗,”季平生侧身坐在床上,“这不还早呢。”
“就是觉得心里不踏实。”孟佰依旧皱着眉,自己也说不清原因。
“它就算慢点儿也不能叫咱们等俩月吧,”季平生捏捏他的手掌,叫他放宽心,“咱们手里的钱前期差不多是够用的,中期追肥的时候贷款肯定已经到手了。”
孟佰看着他,有话没说出口,只觉得眼前这个人怎么这么神奇,不管前面有多少不确定性,总是那么从容,还能缓解他的焦虑。
他往旁边一歪,靠在季平生身上。
季平生低头吻了吻他的前额。
突然,房间门“吱呀”一声开了道小缝隙,孟佰一惊,条件反射般惊而坐起,转头看向门口,还以为是爸妈来了,结果就看见个还没门锁高的小人儿,趴在门缝上,乌幽幽的大眼睛好奇地往里张望。
季平生笑了一下,过去把门打开了。
年年站在门口,仰头看着他,没敢往里进:“季叔叔怎么在这里?”
孟佰一愣:“你认识他?”
“我小时候见过他,”她指着季平生,“他之前还来过我们家呢。”
“你小时候,”季平生噗嗤笑出声来,“你现在才多大呀。”
“我五岁了,”年年伸出五根手指,认真道,“妈妈说我明年都能去上学了。”
孟佰笑着说:“你刚刚叫他什么?”
“季叔叔呀。”
年年的爸爸,就是顺哥,跟季平生家里沾点亲故关系,往上数几代,不知道是爷爷辈还是太爷爷辈是兄弟的那种关系,稀里糊涂往下捋到他们这代,年年确实该叫他叔叔。
但孟佰觉得不够,他沉思片刻,又道:“以后叫舅舅吧。”
季平生和年年同时看向他。
“为什么?”年年睁着疑惑的眼睛,“你不是我舅舅吗?为什么还要叫他舅舅?”
“按你爸爸那边的关系,你是应该叫他叔叔,但是关系有点远,如果按你妈妈这边的关系,他就是跟我关系很近的人,就应该叫舅舅了。”孟佰语速缓慢地跟她解释清楚,“舅舅可以有不止一个,多一个舅舅就多一个人疼你啊。”
年年似懂非懂地点了下头,小大人似地:“那就叫舅舅吧。”
季平生心里喜滋滋的,抿着嘴笑起来,牵着她的手让她进屋里来。
“你来有什么事啊?”孟佰坐在床边看着她。
“我以前来姥姥家玩,妈妈都不让我进这个屋,”年年奶声奶气地说,“但是今天我听见这屋里有人说话,就想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
“那你现在进来了,看出来什么啦?”季平生问。
“唔……”年年仰着头,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整个房间的角角落落,“也没有什么很特别的地方嘛。”
孟佰笑起来,忽然想到什么,折身从刚刚收好的钱里抽出一张,塞进她的手里。
“年年,来,拿着这个。”
年年愣了愣,看着手里的钱,有点困惑。
“舅舅前几年不在家,这是这几年欠你的压岁钱,拿好了。”
“可是压岁钱不是等到过年才会有的嘛?”年年问,“现在还不是过年啊。”
“这是补给你的。”季平生蹲下身,帮她把钱塞进衣服口袋里,以防小丫头一转头忘了再给弄丢,“明年过年还有明年的。”
年年乖乖地点点头,拍拍自己的口袋,转向孟佰:“谢谢舅舅!”
孟佰笑道:“还有个舅舅呢,这是两个舅舅一起给的。”
年年立马又看向季平生:“谢谢舅舅!”
季平生伸手揉了揉小女孩的头发:“别在外边玩太久,天黑了早点儿回家去。”
“嗯!”年年应了声,嗒嗒跑出去了。
季平生往外走几步,看着申芹领着她出门,才回到屋里,小心翼翼地关上门,还专门检查了一下有没有上锁。
孟佰坐在床上笑他:“怎么了,刚还被吓出后遗症了?”
“我刚刚出去看了一眼,伯伯不在家,大娘送年年去了,”季平生扑到床上来,“现在家里可就剩咱们俩了……”
“嗯?”孟佰笑着眯了眯眼,“所以呢?”
“所以……”季平生欲言又止,手指不着痕迹地从孟佰的脚踝沿着腿往上移,停在他的大腿上慢慢画圈,眼巴巴地看向他,“我能不能……”
孟佰没回答,安静地注视着他的眼睛,看他满脸的期待一点点没落成失望,片晌歪了歪头。
“你再等会儿我爸妈说不定就回来了。”
季平生:“?”
季平生:“!!!”
……
秋老虎杀了个回马枪,本来大清早看着天挺凉快,孟佰拉着季平生,打算趁这机会先把板蓝根种下去,哪知道在地里呆了没有半个钟头,太阳就冒出来了,晒得土地发烫。
两人蹲在地上,一个刨坑一个撒种,汗水顺着脖颈往下淌,洇湿了后背的衣裳。
“土别压太实,得让它透气,才容易成活。”孟佰甩了几下锄头,说话都有点喘气。
“知道了,孟老师。”季平生咧嘴一笑,抬手抹掉脸上的汗,却忘了自己手上都是泥,一张脸顿时脏兮兮的,“要不还是换我刨坑吧,你累不累?”
“我这才锄多久?”孟佰摘了手套,用手背帮他把脸上的泥蹭掉,“放心吧,不累。”
季平生一脸汗混着泥,不擦还好,一擦彻底抹匀了,他愣了一下,默默把手套戴回去。
“你还是等回去洗把脸吧。”
季平生放声大笑。
两人埋头干了半天,一半种子种下去了,都热得不行,只能先停一停,躲到树底下歇会儿。
季平生拧开水壶盖子,给孟佰递过去。
孟佰把头顶太阳帽摘下来扇风,仰头喝了一大口,拿毛巾擦掉满脸的汗。
他在田里晒了这么久,一出汗反而比平时更白了,脸上溅上的几块泥点子格外显眼。
季平生也喝足了水,剩下的倒手上,把右手洗干净,帮他擦掉了泥点儿。
“说起来,你坐了几年办公室,现在跟我一块搁太阳底下忙活,有没有一点儿后悔?”
“什么话?”孟佰斜睨他一眼,“要不是……我大学毕业第一年就回来干这个了。”
他深吸一口气,看着经过一番改良井井有条的土地,在日光下晒得蓬松:“只有像这样在太阳底下晒着,出着汗,我才能感觉自己活着。”
“娘哎!孟佰?季平生?”
地头那边猝然传来一个声音,两人齐齐回头,看见个穿着灰白衬衣的男人。
“郭凡?”
季平生先辨认出来人,刚站起身想打声招呼,就见对方手忙脚乱地朝他们跑过来。
几年过去,这位两人共同的儿时玩伴已经成家立业,率先当了父亲,家庭幸福美满,早早地发福变得富态,跑起来肚子都要抖三抖。
“哎哟喂没想到在这儿见到你们了,你俩啥时候回来的?”
“就前几天。”季平生笑着答。
孟佰没开口,听到这个问题已经迅速反应过来——郭凡其实什么都知道。
即便七年前事发时他不在家,孟晓玉也在家。况且季平生结婚那天他见到了孟佰,紧接着季平生逃婚的事就传遍了整个村子,就算孟晓玉不告诉他,他靠猜也能猜出个大概。
季平生说完也意识到什么,笑容收敛了几分。
郭凡看看他们,表情僵了僵,直接道:“你们的事……我都知道。”
随即立马又说:“但我没什么意见,你们都是我好兄弟,我跟晓玉都还把你们当朋友!”
“你……”孟佰张了张嘴,“你们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当年就知道了。”郭凡看着他,“我当时出去打工没在家,回来才听晓玉跟我说的,那时候你都走了。”
七年前就知道——但孟佰想起几个月前他回来那天,遇到郭凡和孟晓玉,两个人什么都没表现出来,甚至还开他和季平生的玩笑。
郭凡似乎看出他在想什么,直说道:“当时毕竟是季平生结婚,我们也是怕多嘴问了让你尴尬。”
孟佰点点头。
“你们俩也是,都不把我当兄弟!”郭凡提了提声音,想活跃下僵硬的气氛,“那么大的事儿也瞒我,我当初喜欢晓玉跟她表白的时候可都告诉你们了!我要是知道,说不说得赢另讲,但好歹能有个帮你们说话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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