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尽觞

　　“什么？你是说你把人家姒姓姑娘的肚子搞大了？”

　　妘晏祉拍案而起，惹得头上的步摇晃动不止。

　　妘晏稔见她惊怒不已，忙说，“不是母亲想的那样。”

　　妘晏祉从案边走到儿子身边，不等对方解释完，又急又怒，说：“那可是长行唯一的公主啊，你让我怎么和姒楚帝君交代？我告诉你，妘晏稔，人家要是找上门来问罪，我就把你推出去，和你父亲再生一个！”

　　“这是怎么了？夫人怎么这般恼怒？”妘周祁快步进来，问道。

　　“你自己和你爹说！”

　　妘晏稔：“是韵想要一个孩子，我又心悦于她，就答应了。”

　　“没有事先和爹娘说，是我的不对，但毕竟不是十成的事，我也没办法说啊……”

　　“哎呀，阿祉，先消消气。”妘周祁劝道，随后又转向妘晏稔，问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姒楚家姑娘主动和你提的？”

　　妘晏稔点点头：“嗯。”

　　妘晏祉也冷静下来，问：“那你们现在的关系？”

　　妘晏稔也不大好意思，回：“就……有一个未出世的孩子的关系。”

　　妘晏祉反问：“合着人家连个名分都没给你？”

　　妘晏稔不说话。

　　妘晏祉看他的反应，心凉了半截，又问：“那孩子生下来怎么养？”

　　妘晏稔：“我们商量过，要是随她，就由长行来照顾，要是随我，就由长行养，端阳教。”

　　妘晏祉打量着他，久久不语，最后只是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啊，真像你爹当年的样子。”

　　妘周祁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妘晏祉语重心长道：“阿稔，其实你就是过于小心了。我虽只见过那姑娘一次，可也看得出，她是一个足够决绝的人，眼里容不得沙子。凡尘中的事，你心里还是有愧，可她呢，要是真的还放不下的话，即便你再优秀，她也不会想要你的孩子的。”

　　妘晏稔：“可她从未给过我回应。”

　　妘周祁拍了拍他的肩，说：“阿稔，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不会这么简单的。你们之间横亘着当年的事，即便人家真的放下了，可你总不能要求她主动。你确实很耐心，陪了她很多年，可她不是也接受了你的陪伴吗？”

　　妘晏稔若有所思，妘晏祉看着他，劝道：“姻缘可以强牵，可是往往真假难辨，但感情总归不会有假，有些事情，不必过于纠结，让自己好受一点。仙道怀胎辛苦，不管怎样，把你手头的事缓一缓，多照看着点儿她，端阳公务，还有母亲呢。”

　　那天之后，妘晏稔仔细想了想母亲的话，心里放松了些。其实最初姒楚韵和他提孩子的事，他从未想过拒绝，哪怕对方看起来只是想利用他要一个孩子，他也是高兴的，至少，两个人之间，又多了一个羁绊。

　　姒楚韵的孕期里，妘晏稔天天往赤梧宫跑，去了之后，倒也没别的事，就陪着人聊聊天，下下棋，有时也会一起散步，日子总是细水长流。

　　姒楚韵的情绪一直很稳定，对他的态度也相敬如宾，待在一起的时间久了，总会和他说一些心里话，他们聊得很投机，妘晏稔能看出来，姒楚韵常常很放松。

　　最初，妘晏稔是希望他们之间可以成为亲密的爱侣，像自己的父母那样，相互扶持，万年恩爱。

　　可后来，他发现姒楚韵好像并不是这样的人，即便她的父母、兄嫂，都感情甚笃，可姒楚韵始终表露不出那样的信任和愉悦，也没有成家的打算。

　　不过，他至少是留在她的身边了。

　　孩子降生后，姒楚韵很高兴，给孩子取名为“愿”。当妘晏稔第一次将那个小小的婴孩抱在怀里，他尝到了初为人父的喜悦，那种喜悦不是来自于这个孩子，更多的，是来自于孩子的母亲，那是他心爱的人，和他的孩子。

　　即便对方看上去更爱孩子，即便他不知道对方是否对他也有一点爱，可这并不妨碍什么。他经常坐在床头，看着姒楚韵把姒愿抱在怀里，逗着她玩儿，对方偶尔抬头看向他的眼神里，总是带着爱意的。

　　孩子会说会跑之后，每次他到赤梧宫，姒愿总会喊着“爹爹”，晃晃悠悠地向他跑过去，在他蹲下的时候，抱住他的脖子，他就会把孩子抱起来，举过头顶。

　　每当这个时候，姒楚韵总是笑眯眯地看着他们，那时候，他们很像幸福的一家人。

　　姒愿渐渐长大，在她的记忆里，父母没有成婚，也没有任何稳固的关系，即便父亲在赤梧宫的时间更多，可父母从未真正住在一起。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的幸福。

　　人人都说，父亲是因为她才总是留在长行，因为她的父族端阳，很看重父亲对孩子的影响，所以，妘少君待在赤梧宫，是为了尽到父亲的责任。

　　可姒愿从不这样认为，她看得出来，父亲是因为母亲，才日日和她们在一起。

　　在她的印象里，父亲总是会给母亲带来各种有趣的东西，比如院子里的花，带香味的扇坠，会唱歌的木头匣子，还有逢年过节时，一车一车的礼物。

　　而母亲呢，每次收到礼物时，总是会很开心地笑笑，然后把玩一番，就收起来。可父亲偶尔不来的时候，母亲又会看着他送的东西发呆。

　　春天里，母亲带着她和阿襄姐姐一起放风筝，玩儿累了就躺在草地上晒太阳，父亲就坐在远处的树下，为他们煮茶。

　　父亲总是会在一边静静看着她们，也会在母亲不高兴的时候换着花样哄劝，在母亲郁闷的时候单独拉着她出去散心。

　　姒愿偶尔会跟着父亲去端阳，有时候，还会小住几日，但母亲从不跟着去。

　　祖母端阳帝君很喜欢她，会温柔地给她包果子吃，也常常牵着她四处玩，还会和一帮朋友炫耀自己的孙女。

　　她长得很像父亲，所以只要走在端阳，没有人认不出她的身份，端阳百姓对她很热情，常常是出去一趟，就被塞不少吃的、玩儿的。

　　即便身上扛着青鸟族的未来，姒愿的童年也是很快乐的，自幼努力，父母开明，来自族中的管束也是严而有度，就像姒楚家长大的每一个孩子一样，幸福快乐。

　　其实在姒愿的印象里，父母是有一次不和的，但那时候她也不过十来岁，弄不清楚其中缘故。

　　只是她能感觉到，自那次之后，父母之间相处的氛围就变了。

　　父亲好像更加放松了一些，不再小心翼翼，母亲也对父亲温柔了许多，常常会主动询问父亲的行踪，时常关心父亲。

　　那一天，是花朝节，兄妹三人聚在了姒楚韵家里，那几日，梵卿神君恰好和姒楚念住在赤梧宫，当天，人很齐。

　　姒愿和姒楚襄一起在外面玩，大人们坐在楼上闲谈。

　　“阿愿这孩子，很有灵性，小孩子，很难有这么细腻的心思。”梵卿倚在窗边，看着楼下的两个孩子，含笑说着。

　　姒楚念坐在旁边，倒了杯茶，说：“当年我涅槃之时，火烧了那么大，她不是凤凰，竟也不害怕。”

　　妘晏稔跟在姒楚韵身后，两个人一前一后进来，妘晏稔笑道：“二位神君不嫌孩子时常叨扰才好。”

　　“你们是不知，阿襄每次往百木林去的时候，跑得有多快，她母亲在家，都看不住她，俩姑娘一碰头就不知道扎到哪儿去了。”姒楚贽半是调侃地说。

　　“说起来，倒是和阿韵小时候挺像，那时候，阿韵和阿昭俩姑娘也是这样，到处跑着玩。”姒楚贽感慨道，“一晃这么多年了，阿昭继任希有族长后，也不如之前活泼了。”

　　提到姒宁昭，姒楚韵又想到了她的母亲，于是问道：“说来，如今海神诠淇如何了，自那件事后，可曾现世？”

　　姒楚贽：“未曾露过面了，不过啊，据传闻，这位诠淇帝君也参与了后来除秽的阵法。”

　　姒楚念似乎是不大相信，问道：“这种事也能传闻？”

　　参与除秽的阵法，算是大事，说是传闻，确实有些令人难以置信。

　　姒楚贽回答：“姒宁未族长不是葬在了海底么？诠淇神君当年出面，借的是希有的名号，但……神君们都说，那是海洋的力量。”

　　妘晏稔不知在想什么，表情有些暗淡：“所以，算是海神以希有族长的名号，参与了除秽？”

　　姒楚贽：“是啊。不过，那件事之后，二人从前的那些事倒是没什么争议了，有这段感情牵制，海陆之间反而不那么针锋相对了。”

　　姒楚韵唏嘘：“说来也怪，那样难以解决的矛盾、误解和偏见，最后竟以这种惨烈的方式，奇迹般地化解了。”

　　姒楚念轻轻笑了笑，说：“感情啊，时常让人捉摸不透。不要小看这种羁绊，多少事是因为感情定了成败。”

　　那天的宴席上，姒愿发现父亲很少说话，往日的殷勤也减半了。

　　晚上，姒愿和姒楚襄被姒楚贽一起带走了，妘晏稔亦步亦趋地跟着姒楚韵，也不说话。

　　姒楚韵问他：“这么晚了，你……不回家吗？”

　　妘晏稔重复她的话：“这么晚了，”他跟着姒楚韵进屋，说，“我能留下么？”

　　“阿愿不在。”

　　妘晏稔突然有点委屈，他靠近了一点，问：“阿愿不在，我就不能在么？谁不知道阿愿是我们的孩子？”

　　姒楚韵不明所以：“你说什么呢？怎么就扯到孩子了？”

　　妘晏稔抓着她的肩，道：“我三天两头往这边跑，不只是为了孩子！这些你不是不知道！”

　　姒楚韵静默了，没有推开他。

　　妘晏稔见她不说话，声音放低了，缓缓弯下腰，小声问：“你爱过我吗？为什么这样呢，既不推开我，又不接受我……我该怎么做呢？你告诉我该怎么做，好吗？”

　　妘晏稔将头埋进姒楚韵的肩窝里，姒楚韵垂眸看着他，依旧没说话，手却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背，像是一种难辨的安抚。

　　“我到底算什么呢？姒楚韵，你把我当什么呢？”

　　姒楚韵不说话。

　　其实他是有点后悔了的，今夜闹成这样，明天怎么办呢？他还怎么回来找她？她会生气吗？也许不会吧，但姒楚韵或许会对他更加冷淡，没准儿都不会单独和他待在一起了。

　　谁料姒楚韵却回答了他：“家人，我一直把你当做家人。”

　　妘晏稔身形一滞。

　　姒楚韵又轻轻说了一句：“不是因为阿愿。”

　　妘晏稔抬起头来，问：“那以后可以做一些家人可以做的事吗？”

　　姒楚韵想了想，点了点头，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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