阡陌知春意

　　此刻的魔域封印已经彻底被魔和怨灵撕开。
　　知的金光亦被蚕食。

　　罪魁祸首的神却不知去了哪里。

　　他直接钻入洞中去往魔域。
　　魔域的尽头便是无尽永夜。

　　龙尾翻飞，厮杀蚕食一切路过欲去往人界的魔，然而还是不断有漏网之鱼逃向人间，这些魔和怨的数量实在太多了。

　　不行，要像知一样，把洞堵住才行。

　　该用什么.......

　　他恍惚了一下，龙尾猛地拍向自己的龙角。
　　要将龙角拔掉，龙本身承受的将会是无法言喻的痛苦，就像是河流失去了支撑河水流动的河床，花朵失去了承载其未来盛开的枝叶，就像是人没了脊柱从此弯曲。
　　他再也不是一条完整的龙。

　　随着咔嚓碎裂声，最外面的第三角掉落。

　　龙的血是蓝色的，顺着他的额头流下，淌在知面颊上。

　　那是分化了两千年的角。
　　他记得知摸在他角上的感觉。
　　不知道知醒来后发现他没了角，会不会觉得他很丑？

　　龙角坚硬，自带龙骨之气，是除了龙骨外，他身上最为宝贵的材料。
　　一对龙角分而成阵，重启魔域封印。

　　他裂开嘴，舔了一口自己的血，俯下身亲吻知的额头。
　　“知，放心，我一定，救你。”

　　龙再次化形。
　　没了龙角，还有龙鳞。

　　他要救下这些人。
　　只有人活着，知才能活着。

　　人间剩下的魔与怨灵似乎意识到龙在屠杀他们。
　　本能使得他们钻入人类的躯体，与人类共用身躯，不断吸食着他们的精血。
　　想杀杀他们，就得把人一起杀了。

　　他的龙尾狠狠甩在一具被侵入了怨灵的身躯前。
　　赫然是之前那个女孩。

　　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龙尾没有任何犹豫，甩了下去。

　　笑时怨灵，哭时是人。

　　笑着被拍到的女孩又站了起来，露出诡异的笑容。
　　果然，这条龙，没有对人下死手。

　　他抱住知，打算离开。
　　那怨灵似乎比别的怨灵智力高一些，竟是从中发现了龙的忌惮，主动缠上了龙。

　　越来越多的怨灵寄生于人体。

　　他们明白了，只要到了人类躯体之间，便就有了护身符，龙自然也就伤不到他们。

　　然而他没有下手，却有一些闯了祸的神意识到人间这场劫难，纷纷从九天下界，开始大肆屠杀怨灵魔兽。

　　不管是寄生人类的怨灵还是魔兽，这些神都照杀不误，哪怕那些人类还没有彻底被怨灵杀死，也会被神随手灭杀。

　　随着人类大量死亡，知的神色越来越灰败。

　　知不能死。

　　“你竟然要救魔，呵呵，你果然才是破坏封印的罪魁祸首——”

　　“没了龙角的龙，还是龙吗？不过是一条赖皮蛇罢了——”

　　神对他阻拦他们猎杀怨灵的事不满。
　　没了知的庇佑，他们对他的贪欲更是压抑不住。

　　“知，这便是你救下的龙——”
　　有神对着躺着的知冷笑嘲讽。

　　他反吼了回去。
　　龙吼声嘶哑——他已经数日未休息过。

　　龙鳞上尽是被怨灵与魔兽挠出来的伤口。

　　是那个知救过的女孩。
　　藏在她身上的怨灵被神发现了。

　　神随意朝她送去一击。
　　被他拦下。

　　就是这个瞬间，那怨灵反手朝他身上狠狠扯下一片龙鳞。

　　龙鳞具有无上灵力，怨灵吞噬以后，灵力高涨。

　　那神大喜，绕开怨，反袭向他。

　　没了龙角，龙形之时的他失了方向感，在空中摇摇欲坠。

　　身后怨灵更是找准了龙心，一爪抓下。

　　他猛然吐出一口血。

　　龙尾直接甩向那神。

　　怀里的知一直被他护着，一丝外界的尘埃都没让她碰到，只是他身上的血迹落如雨，一点点浸染在她面颊上。
　　龙血是冷的，知一向是温暖的，会不会让她觉得难受......
　　安静的面容沉睡着，与他蓝色龙血映衬，那样清冷飘然。
　　他多希望知能醒来，哪怕是皱一下眉也好。

　　“这样也不愿杀他吗？”那神啧啧称奇，看着他躲过怨灵的攻击，明明他可以杀死怨灵，却只是躲避，躲避的后果就是被那怨灵扯下更多的龙鳞。

　　现在的龙哪里还有几日前大战时烛龙后裔那英勇的模样。
　　真就像是一条赖皮蛇。

　　一旦龙鳞被拔光，只剩下龙血龙骨可用。
　　神吞了吞口水，乐得看龙被那怨灵蚕食。

　　就在神以为那怨灵将得手时，怨灵的面容突然由笑转哭。

　　女孩的面容扭曲，嘴里流下口津，看着阡怀里的人模模糊糊的喊着：“姐姐——”

　　阡感觉到怀里的人有了呼吸声。

　　她有反应！

　　不顾怨灵撕开他的龙鳞，他抱着知往怨灵的方向凑近。

　　他轻声喊着，“知，你的，子民，等着，你。知......”

　　他的话说得仍然不太利索，只有“知”这个字最清晰，也最温柔。

　　那怨灵清醒不到一刻钟，面容再次大笑起来。

　　他为了让知能更近距离触碰怨灵，早将身上的护体神力卸下，那怨灵的爪子轻易戳入鳞片之间，未免知受伤，他侧身，直接捅穿他的肩胛骨。

　　神在一旁注意良久，在怨灵对他造成伤害的瞬间，补上一击。

　　背上龙鳞被神力炸的血肉模糊。

　　他反手一尾巴甩向神。

　　此刻没有什么比知还重要。

　　他抱着人再次靠近女孩。

　　天人交战的女孩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再这样被他逼下去，就算女孩能够清醒，也将彻底神志不清。

　　“姐姐......救我......”女孩发出模糊人声。

　　他神色一喜，不顾插入身体的怨灵散发出黑气侵蚀吸取他的血肉，只低头看知。

　　那怨灵得到龙肉龙血的养分，飞快成长起来。

　　也是趁着怨灵贪食血肉的时刻，女孩的面容也逐渐清晰，知的手指动了动，就在怨灵的触手即将深入他的心脉之时，一道金光斩碎深深埋入他体内的触手。

　　“知......”
　　他看到知睁开了眼，清冷的目光在看到他的时候柔和了一下。

　　知的目光没有多留，很快从他身上移到女孩身上。

　　作为神女，她更在乎她的子民，双眼在看到女孩被怨灵寄生时露出悲悯之色。
　　金光从她柔软眉间涌出包裹住女孩。

　　“阡，放我下来吧。你需要疗伤。”
　　知说完，多余的金光便覆在他肩膀上，抚平了疼痛，但他的手更快，将金光阻挡，这是知来之不易的补给，不能被他夺走。

　　知皱眉，显然对他这样不顾自身伤痕的行为不满。
　　他靠向知，蹭了蹭她的下巴，像以往那般撒娇。
　　知醒来，比什么都重要。

　　知柔了目光，她小声喘了口气，又摸了摸他的头，“阡，好好休息。剩下的交给我。”

　　彼时，他尚且不知道交给她是什么意思。

　　数日不眠不休，还有身上各处的伤口，在知轻柔的抚摸中，他竟困顿起来，缓缓闭上眼睛。

　　-

　　再一次醒来，是在宫殿寒玉床上。
　　他猛地睁开双眼，四周都是知的气息，却找不到知的人。

　　“知——”

　　他的心有一刻恍惚。
　　在找遍整个宫室都找不到知的人影后，他慌了。

　　知呢......

　　九天上的黑气都消失了。
　　那些怨灵与魔都不见了踪影。

　　他迟钝的看向自己的伤口，似乎经过简单的包扎，里头还残留着知的味道。
　　整个宫室里都是知残留的味道。

　　但是，知呢？

　　龙翻遍了整个九天。
　　直到神女的气味消散，也找不到神女的踪迹。

　　他很快想到了人世。
　　知最喜欢人了，她应该在那里吧。

　　他心中忐忑。

　　人间也没有了黑气。
　　好似之前的事只是一场梦。

　　可梦醒了，为何不见知。
　　他迫切的想知道知去了哪里。

　　人间的每一个角落他都去了。
　　一年，两年，人间的雨，刮面的风，吹落的花。
　　他沿着当年与知一起走过的街道，看着形形色色的人，没有一个是当年的面孔。

　　他走进那家曾歇下的旅店，店家何店也已物是人非。
　　失魂落魄的离开，迎面撞上一人。

　　拐杖落在一旁。
　　他看了一眼，抬起的步没迈开，他回头，一丝轻巧的风，将那满头白发的人扶起。

　　正要离开，那人突然说了一句。
　　“姐姐......”

　　他猛地回头。

　　“祖母，你怎么一个人到这儿来了——”

　　-

　　看着一群人搀扶那足有八九十岁的老人离开。
　　龙站在原地。
　　原来人世已过了八十年。

　　当年那个女孩还活着，是不是意味着知也还在，只是在一个他找不到的地方。

　　他恍然，他应该乖乖呆在九天宫殿上等知才对。

　　才过去八十年。

　　知只是让他看家而已。

　　知会回来的。
　　就像很多年以前，知说要出去一趟，留他在宫殿内看家一般。
　　知一定会回来的。

　　就这样，龙回九天，卧于宫室，在神女残余的气味中缓缓睡去。

　　千年不过转瞬。

　　他再次醒来之时，天地正经历一番浩劫。
　　神对山河的恣意掠夺使得人类可栖息之处越来越少，人类不再信奉神，

　　除了知以外的神，本也不需要人类信奉，但人类对神的藐视还是触怒了神，自傲的神对人间降下神罚。
　　没有了神女庇佑的人世，怎么可能抵挡众神的惩罚。

　　暴雨连天，没有白天只有黑夜。
　　冰雹，暴雪，洪水。
　　神将曾经降临过人世的灾难一股脑的倒入人世间。

　　没有了知，这些神像是报复一般，在他们眼中，人类便是蝼蚁。
　　蝼蚁之死，又有谁会关心。

　　他漠然的看着宫殿下方的人世间暴雨如注，甚至有一瞬间想过，这样的人世间会不会让知出现。

　　可这种想法只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很快化龙飞入云海。

　　云层中的神看到龙的瞬间，大惊失色。

　　“烛龙......他竟还活着！”

　　看着神的面容，他冷笑一声。
　　如今他已经是无所惧怕的成年烛龙了，这些神在他爪下无处可逃。

　　就在他即将碾碎他们之时，神道：“知竟还能护着你回到九天.......”

　　知！

　　手中力道加重。
　　神魂惨遭压迫，被他掐住的神歪了脖子求饶。

　　“知，在哪里？”

　　神反应了好一会儿，大笑道：“原来你不知道。哈哈哈哈，知她为了将那些怨从人类身体里驱赶出来，将自己的血肉散出以吸引它们。”
　　“一刀刀割肉引血，直至人世再无怨与魔为止——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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