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瑜往事录

　　林校尉说出这番话时，其实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别人不知道程三少爷是什么人，他们这些人却是门儿清楚，昨晚吓唬人小姑娘那举动，他在一旁看着都觉得脸皮发烫。

　　程三少做事儿可真是越来越不顾脸皮了。

　　“杨夫人客气了，昨晚的事只是一个意外。”

　　大约是有些不好意思这么直接收人家礼物，常书瑜干脆把家里三小姐带人做好的那一堆试吃甜品打包了一些品相最漂亮的，这都是她贡献的方子做的，外面压根见都见不到。

　　“这些拿回去给夫人尝尝鲜。”

　　送走了程家送礼的人，祝女士这才皱着眉头问起昨晚的事：“昨晚程家少爷为难你了？”

　　“没有，就是他捉弄人被我看到了，杨少夫人大约是觉得不好意思，才这么客气，但其实压根不关我的事，昨晚我一点都没耽误玩儿。”

　　“那就好，那位程三少爷可不是什么好人，你以后尽量不要接触这种人。”

　　祝女士虽然在沪城人脉关系不算特别厚，可依旧也是听说过程家两位少爷的名声，尤其是那位输掉妹妹嫁妆的程三少，前阵子可是霸占了沪城各种小报的头版头条好些日子。

　　常书瑜是真没把昨晚的事放心上，除了有些可惜那好看的皮囊被浪费了外，她的心思其实都还在家里的一堆破事儿上。

　　至于曾经被某位程老爷当面提过亲的事儿，说实话她到现在都没联想到这个程家身上，毕竟那位“程伯父”怎么看都过于平易近人了些，跟如今她见过的程家小辈们都不太像一个家里出来的。

　　而常先生为什么没有特意点出来，那就有意思多了，此时先暂且不提。

　　三小姐的西点店在做最后的装修，常书瑜偶尔会过来帮着提一些参考意见，但这几日太热所以她就不太爱出门。

　　然而事情找上门，却是半点不由人，大学放假没一周，常书瑜就不得不出门了。

　　事情起因是沪市几名女工下夜班被人糟蹋了，常书瑜为什么会花那么多钱去维持工厂治安，也是被这个魔幻的时代逼的没办法了。

　　这个事情在沪城算不上太大的新闻，毕竟这个时代每天都有各种藏污纳垢的事在不断上演。

　　可是在有人查证到罪犯是几个喝醉的洋人大兵，到这里其实也不算太大的新闻。

　　因为从半个多世纪起，在这片土地上被洋人欺辱似乎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

　　可偏偏那几个女工有一个烈性的，投告无门后直接在租界巡捕房服毒自尽了。

　　然后整个沪城就炸了。

　　工人、学生、商贩、知识分子们全都跑到了租界游行示威。

　　这原本和常书瑜关系不大，毕竟她这样的身份是不能参加这种活动的，可这不代表她会无动于衷。

　　同校的同学因为参与了组织游行工作，并且还找了一群人给巡捕房门口泼大粪，十几个都被抓了进去。

　　学校的教授们纷纷找门路捞人，王令仪和其他几个家境很好的学生也被求到了门上。

　　可这件事王令仪此时却不能掺合，因为此时已经有舆论说这是杨大帅背地里安排人挑唆学生闹事，就是为了毁掉沪城的安稳秩序。

　　王家与杨大帅有亲，在这个时候不能有任何的动作，否则一不小心就要惹火烧身。

　　可是校长亲自求上门来，王令仪也不能全当无事发生，更何况那些学生也是她的同校。

　　“我帮着校长一起跑跑关系吧。”

　　知道王令仪为难，常书瑜最终还是决定搭把手，她在沪城关系网虽然不够硬但却够广。

　　而且她其实比学校的人更明白怎么和巡捕房那些人打交道。

　　程净秀在家听到这消息后，对着陈妈感叹道：“常小姐看着倒是比令仪更明白怎么做当家人。”

　　人是要审时度势，可作为一个当家人更要有遇事的果决和担当，这一点她表妹还是没脱胎出家里的影响，做什么都考虑太多不够果决。

　　“表小姐肩上的担子太重，家里人又多，难免就会束手束脚，她也是怕给您添麻烦。”陈妈知道她家小姐担心表妹以后继承家业被周围的人掣肘，只能挑一些宽慰的话说。

　　程净秀无奈笑了笑，“杨家什么时候少过麻烦，这点闲话要是都承受不住，公爹他老人家早就坟头长草了。”

　　不过这时候谨慎要比冒险好，令仪自己做得很好了，自己不该苛求于她，毕竟她娘家如今连个像样的继承家业的人都没有。

　　“程述又去哪了？”想起糟心弟弟，程净秀感觉自己要少活十年。

　　“三少爷应该是去马上了。”

　　“等他回来让他最近老实些，令仪都知道给我减轻压力，他别回头又给我闹出什么幺蛾子来。”话虽这样说，可到底还是没把人叫回来。

　　正被亲姐姐担心闹幺蛾子的程述此刻正在大街上跟自己的爱车生气。

　　因为街上抗议人太多，导致他多绕路了好几个街口才顺利通行，结果没成想大少爷还没到目的地，车胎就爆了。

　　“嘿，真是出门没看黄历，转圈儿倒霉啊！”

　　车停在路边儿也不打算继续较劲了，这地方原本拦个黄包车还挺容易，可惜这几天游行示威太热闹，黄包车都不敢太这几条街，就怕不小心惹麻烦警察把自己也一起抓走。

　　常书瑜从家里出来原本是要去接上校长一起去巡捕房的，谁知车刚停下好巧不巧就看到了站在马路牙子上晒太阳的程家三少爷。

　　她第一反应就是歪过头，不想被这人认出来，等反应过来又觉得自己太搞笑。

　　就见过一面人家说不准都不记得自己了，用得着这么紧张吗？

　　事实证明，用得着。

　　程三少爷看见停在马路对面的汽车，犹豫了三秒最终还是决定碰碰运气，万一就是熟人呢？

　　毕竟在整个沪城，能有汽车的人很少有不认识的他的。

　　然后一看还真是认识的。

　　“常小姐，这么巧啊。”

　　“程先生您好，是挺巧。”

　　“……常小姐在这干嘛呢？”大约是想起之前给人留下的印象不那么好，所以这搭顺风车的话就有那么一点点不好说出口。

　　“今天天挺热的哈，这车子容易爆胎。”所以能不能搭个顺风车？

　　“哎呦，这倒是挺不好的。”听出对方的意图，常书瑜却一点不想接话岔，别说今天她有要事不能帮忙，就算没事她也不想跟这个纨绔同坐一辆车，不然明天就能在小报上看到她的花边新闻。

　　“那个……”

　　“程先生不好意思啊，我今天要接我们学校校长一起去巡捕房一趟，实在是没办法帮您，如果您着急的话不妨去隔壁街拦个黄包车或者找熟人送您去。”

　　直接粗暴拒绝显得太不近人情，用最正当的理由来堵嘴，想来杨夫人知道了也不会觉得有什么。

　　至于这位大少爷爽不爽，她压根不在乎。

　　“你要去巡捕房？”程三少爷虽然纨绔，可到底不是真没眼色的人，相反这沪城有什么热闹事他总是最先知道的那一批人。

　　“哦，对了，你和令仪那丫头都是交大的学生。”程三少爷咧了咧嘴，坏笑道，“一群傻子去闹事被抓了，你们校长帮着捞人都找到你这离开了？可真是饥不择食啊。”

　　饥不择食是这样用的？

　　纨绔果然是纨绔，常书瑜懒得和这个不学无术的大少爷计较。

　　“没办法，都是同学，我这也只能略尽绵薄之力。”常六小姐觉得自己家教也是杠杠的，现在还有耐心跟这人讲素质呢，但凡不是这个年代这个身份位置，她肯定要回一句“关你屁事”。

　　听到常书瑜的话，程三少爷收起幸灾乐祸笑容，面带上带了点意味深长的调侃：“嘿，那你怕是要失望了，朱胖子昨晚就去了他那个相好家躲清静，人家是不会让你们找到的。”

　　朱胖子是巡捕房总探长的“江湖雅称”，这一点常书瑜开始出门做生意后便听人提过。

　　“那我不去找他，我去他朋友家，只要话递到了，其实也一样。”

　　“啧啧，小丫头年纪不大，怎么这么油滑。”大约是没想到常书瑜要比想象的知道世故，程三少爷脸上那股玩世不恭的神情稍微淡了一点。

　　“看你不是个真蠢的，那本少爷再教你个乖，给朱胖子递话最好去找他拜把子的兄弟严五爷，那是个讲究人。”

　　“福禄寿大掌柜严五爷？”

　　程述这下是真有点刮目相看了，语气带了一点惊讶：“你还真知道他啊。”

　　他原本都打算用严五爷的信息换小丫头答应送他一程的。

　　“不认识，但我认识他女儿，给她做过裙子。”

　　“哈，我倒是忘了，这十里洋场排面上的人物，少有你没接触过的家中女眷。”心中小算盘落空，程三少爷也没气馁，懒懒散散的笑道：“常小姐这般聪慧，那想必你也是知道找谁能救出你同学的了，肯定不需要我多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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