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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6 章
林墨离开后,房间里重新被寂静填满,却又与之前的寂静截然不同。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方才商讨对策时的凝重气息,但更浓的,是一种微妙而粘稠的、名为“期待”和“无措”的情绪,缓缓弥漫开来。
江屿那句“等这件事了了,我们谈谈”,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远未平息。陈迟背对着江屿,继续收拾桌面的动作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纸张边缘,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又乱又响,一股混杂着狂喜、酸涩和不确定的热流在他四肢百骸冲撞。他想立刻转身,想抓住江屿问清楚“谈谈”意味着什么,想确认那是不是他等待了七年的、一个重新开始的信号。但他不敢。他怕自己过于急切会吓退对方,怕这来之不易的、脆弱如琉璃的共识,会被他一个冒失的动作打碎。
他只能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将最后几张纸整齐地摞好,深呼吸,再转身时,脸上已经努力恢复了平静,只是眼角微红,眼底的光芒依旧亮得惊人。
“咳,”他清了清有些发干的嗓子,声音尽量放得平缓,“那个……你晚上想吃什么?我去买点菜。”话一出口,又觉得太刻意,像在没话找话,耳根微微发热。
江屿还站在原地,似乎也有些怔忡,大概也没料到自己会突然说出那样的话。听到陈迟的问话,他回过神来,目光掠过陈迟微红的耳廓和那双亮得过分、泄露了内心激动的眼睛,心底那根弦又被轻轻拨动了一下。他移开视线,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有些低:“……随便。清淡点就好。”
“好,那我看着买。”陈迟点头,拿起外套和钥匙,走到门口,又停下,回头看了一眼江屿。江屿也正看向他,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又同时飞快地移开。一种无声的、带着试探和赧然的电流,在空气中噼啪作响。
“我很快回来。”陈迟低声说,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关上,隔绝了楼道里的声控灯和冷风。江屿缓缓走到床边坐下,抬手按了按突突跳动的太阳穴。身体依旧疲惫,但精神却因为刚才那个决定和接下来与林墨制定的计划而异常清醒,甚至有些亢奋。他答应“谈谈”,几乎是脱口而出,像是被某种无形的东西推动着。是陈迟这几日毫无保留的付出?是林墨看似粗鲁实则仗义的奔走?还是他自己内心深处,那从未真正熄灭的、对光和温暖的渴望?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当他看到陈迟因为那句话而瞬间亮起来的眼睛时,心里某个坚硬冰封的角落,轰然塌陷了一块。他不想再看到那双眼睛因为他而黯淡,因为他而布满血丝和焦虑。或许,是时候试着走出自己筑起的、名为“保护”实则也是“囚禁”的堡垒了。哪怕只是打开一条缝,透进一点光,感受一点外面的温度。
陈迟回来得很快,手里提着一袋新鲜的蔬菜和一条处理好的鲈鱼,还有几个橙子。他脱掉外套,卷起毛衣袖子,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开始熟练地在狭小的厨房里忙碌起来。洗菜,切姜丝,蒸鱼,煮粥……动作比前几天流畅了许多,显然已经适应了这里简陋的环境。
江屿没有躺下休息,而是坐在书桌旁的椅子上,静静地看着陈迟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暖黄的灯光勾勒出他清瘦却挺拔的身形,微微弯下的脖颈线条脆弱而优美。水声,切菜声,锅碗瓢盆轻微的碰撞声,混合着逐渐升腾起的食物香气,构成了一个充满生活气息的、令人安心的场景。这是江屿过去七年,甚至在更早的岁月里,都极少体验过的“日常”。没有剑拔弩张的对峙,没有沉重压抑的沉默,只有一个人,在为他准备一顿简单的晚饭。
一种奇异的、陌生的暖流,悄无声息地包裹了他,让他冰冷僵硬的四肢,似乎都慢慢松弛下来。
饭菜很快上桌。清蒸鲈鱼鲜嫩无刺,洒着翠绿的葱花和细嫩的姜丝;一碟清炒西兰花,颜色碧绿;两碗熬得浓稠的白粥,热气袅袅。简简单单,却色香味俱全。
“吃饭吧。”陈迟将筷子递给江屿,自己在他对面坐下。他看起来还是有些紧张,手指无意识地捏着筷子,目光时不时飘向江屿,又快速收回,像一只小心翼翼观察主人脸色的小动物。
江屿拿起筷子,夹了一小块鱼肉。鱼肉鲜甜,火候恰到好处。他又尝了一口粥,米香浓郁,温度适宜。
“很好吃。”他低声说,不是客套,是真心实意的评价。
陈迟的眼睛立刻弯了起来,像是得到了莫大的奖励,脸上绽开一个毫不掩饰的、带着点孩子气的开心笑容:“你喜欢就好!多吃点,这个鱼没什么刺,对恢复也好。”他边说,边很自然地将鱼肚子上最嫩、刺最少的那一大块肉夹到了江屿碗里。
这个亲昵的、带着照顾意味的动作,让两人都愣了一下。江屿看着碗里多出来的鱼肉,陈迟则像是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耳根又开始发红,低头猛扒自己碗里的粥,含糊道:“那个……你多吃点……”
江屿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那块鱼肉吃了下去。味道似乎比刚才更鲜甜了几分。
这顿饭吃得异常安静,却又异常温馨。没有多余的交谈,只有碗筷轻微的碰撞声和彼此近在咫尺的呼吸声。一种无形的、柔软的屏障,似乎在两人之间慢慢消融。
饭后,陈迟抢着收拾碗筷去清洗。江屿没有坚持,他确实感到有些精力不济。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零星的行人和昏黄的路灯。冬夜的风很冷,但屋内却暖意融融。
“江屿,”陈迟洗好碗,擦着手走过来,声音里带着一丝犹豫,“你……要不要洗个热水澡?我看你出了些虚汗,洗个澡可能会舒服点,也助于睡眠。”
江屿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确实黏腻不适。但这里条件简陋,热水器老旧,他犹豫了一下。
陈迟似乎看出了他的顾虑,立刻补充道:“热水我试过了,还挺足的。浴室……我也简单收拾了一下,干净的毛巾和换洗衣服我都放在架子上了。你小心点,别滑倒。”他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我就在外面,有事你叫我。”
他的安排细致周到,几乎考虑到了所有可能的不便和风险。江屿看着他眼中纯粹的关切,拒绝的话便说不出口了。他点了点头:“……好。”
热水淋在身上,确实驱散了不少疲惫和寒意。氤氲的水汽模糊了狭小浴室的镜面。江屿闭上眼,任由温热的水流冲刷过肌肤。身体的感觉在复苏,而心里那块因为陈迟的存在而变得柔软的区域,似乎也在热水的浸润下,更加清晰地凸显出来。他开始不受控制地回想这几天相处的点滴,陈迟每一个担忧的眼神,每一次笨拙却真诚的照顾,每一次因为他的回应而亮起的笑容……这些画面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张温暖而富有冲击力的网,将他牢牢罩住。
当他擦干身体,换上陈迟准备的干净衣物走出浴室时,脸上还带着被热气熏出的淡淡红晕,头发湿漉漉地滴着水。
陈迟正坐在椅子上看书,闻声抬头,看到他的样子,立刻放下书站起身:“怎么不把头发擦干?会头疼的。”他语气里带着自然而然的责备,走过来,很自然地接过江屿手里半湿的毛巾,“坐下,我帮你。”
江屿身体一僵,下意识地想拒绝,但陈迟已经轻轻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在了床沿。温热的毛巾覆盖在头顶,力道适中地擦拭着他湿漉的发丝。陈迟的手指偶尔会不经意地碰到他的头皮或耳廓,带来一阵微小的、酥麻的战栗。
两人靠得很近,江屿能闻到陈迟身上干净的皂角清香,混合着一丝极淡的、属于他自己的药味。浴室带出的热气尚未完全散去,萦绕在两人之间。陈迟的动作很轻,很专注,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房间里安静极了,只有毛巾摩擦发丝的细微声响,和彼此逐渐同步的、有些加快的心跳声。
江屿垂着眼,看着陈迟因为俯身而微微敞开的毛衣领口下,那截清瘦的锁骨。他的呼吸不由自主地放缓了,身体僵直,一动也不敢动,心底却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地滋长、冲撞,几乎要破土而出。
“好了。”陈迟的声音在极近的距离响起,带着一点微哑。他拿开毛巾,用手指轻轻理顺江屿半干的头发。他的指尖划过江屿的额角,带着残留的水汽和滚烫的温度。
江屿猛地抬起眼,对上了陈迟近在咫尺的目光。那双眼睛在灯光下清澈见底,映着小小的、他的倒影,里面翻涌着浓烈得化不开的情感,有关切,有心疼,有小心翼翼的渴望,还有一丝被这亲密接触点燃的、灼热的火花。
空气仿佛在瞬间被点燃,变得粘稠而滚烫。两人就这样对视着,谁也没有先移开视线,也没有说话。那些未曾宣之于口的七年思念,那些重逢后的挣扎与痛苦,那些这几日默默积累的依赖与靠近,都在这无声的对视中激烈地交汇、碰撞。
陈迟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缓缓地、试探性地,向着江屿又靠近了一点点。他的呼吸轻轻拂在江屿的脸颊上,带着温热的气息。目光从眼睛,缓缓下移到江屿因为生病而略显苍白的嘴唇,停留了片刻。
江屿的心脏狂跳起来,像是要挣脱胸腔的束缚。他能清晰地看到陈迟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渴望和靠近的意图。理智在尖叫着让他后退,让他推开,让他维持安全距离。但身体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无法动弹。甚至,在陈迟的呼吸越来越近,近到能感受到那微热的温度时,他极其轻微地、几乎是不可察觉地,闭上了眼睛。
这是一个默许的信号。一个放弃抵抗、将自己交付出去的信号。
陈迟的呼吸骤然一滞,随即变得更加灼热。他不再犹豫,颤抖着,珍重无比地,吻了上去。
不是激烈的索取,不是汹涌的侵占。只是一个极其轻柔的、带着试探和无限珍惜的触碰。双唇相贴的瞬间,两人都像是被细微的电流击中,浑身轻轻一颤。
江屿的嘴唇有些干,带着病后的微凉和药味的淡淡苦涩。陈迟的唇则温暖柔软,带着他身上特有的、干净的气息。这个吻很轻,很浅,只是唇瓣的相贴,带着小心翼翼的摩挲,仿佛在确认彼此的真实存在,在汲取那失而复得的、微弱的甜蜜。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窗外的风声,远处的车流声,全都褪去。整个世界,只剩下唇间那一点微不足道却重若千钧的温热触感,和彼此胸腔里疯狂鼓噪的心跳声。
这个吻并没有持续很久。几秒钟后,陈迟像是用尽了所有勇气,又像是怕唐突了对方,缓缓地、恋恋不舍地退开了一点点。他的额头轻轻抵着江屿的额头,鼻尖相触,呼吸交织在一起,滚烫而紊乱。
两人都没有立刻睁开眼睛。陈迟的睫毛颤抖得厉害,脸上染上了一层动人的绯红。江屿则依旧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浓密的阴影,苍白的脸颊上也终于泛起了一丝血色。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但不再是无措或尴尬的沉默,而是一种饱胀的、充满了复杂情感和未竟之语的静默。
良久,陈迟才极其轻微地开口,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带着未平息的激动和一丝不确定的惶恐:“江屿……我……”
江屿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不复往日的沉静冷冽,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有震惊,有迷茫,有挣扎,但更多的,是一种破冰后的、近乎脆弱的柔软。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陈迟那双盛满了星光和忐忑的眼睛,心脏像是被浸泡在温热的酸水里,又软又胀,带着微微的刺痛。
他没有回答陈迟未说完的话,只是抬起手,指尖有些冰凉,带着细微的颤抖,轻轻地、极其缓慢地,触碰了一下陈迟因为激动而泛红的眼尾。动作很轻,像羽毛拂过。
这一个细微的动作,却像是一个更明确的答案,一个更深的默许。
陈迟的瞳孔骤然放大,随即,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喜悦和酸楚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他再也控制不住,猛地伸出手,将江屿紧紧地、用力地拥入了怀中。力道大得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却又在触碰到他清瘦的脊背时,下意识地放轻了力道,变得无比珍惜。
江屿的身体先是僵硬了一瞬,随即,像是终于卸下了所有沉重的枷锁,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放松下来。他没有回抱,却也没有推开,只是将额头轻轻地抵在了陈迟温热的颈窝里,闭上了眼睛,任由那熟悉又陌生的、带着阳光和皂角清香的气息,将自己完全笼罩。
这个拥抱,迟到了七年。
它不够完美,发生在这样一个简陋破旧的小屋,发生在两人都身心俱疲、前途未卜的时刻。但它的温度,却足以融化经年的寒冰,照亮此夜的黑暗。
陈迟将脸埋进江屿微湿的发间,贪婪地呼吸着属于他的气息,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滑落,渗入江屿肩头的衣料。那是喜悦的泪,也是心疼的泪,更是长久以来压抑的情感和等待终于得到回应的宣泄。
江屿感觉到了肩头的湿意,身体微微一顿。良久,他才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生疏的僵硬,抬起一只手,轻轻拍了拍陈迟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脊背。动作很轻,带着安抚的意味。
无声的依偎,胜过千言万语。
窗外的夜色,依旧深沉寒冷。但屋内相拥的两人,却仿佛拥有了足以抵御一切风霜的、微小而真实的光热。
有些话,不必急于一时说清。有些伤口,需要时间慢慢愈合。但至少在这一刻,他们打破了那层无形的壁垒,触碰到了彼此最真实的温度和心跳。
未来如何,尚不可知。
但怀抱里的这个人,这份失而复得的温暖与联结,让陈迟觉得,无论前路还有多少艰难险阻,他都拥有了继续走下去的、最坚实的理由。
而江屿,在这个久违的、带着泪水和温暖的怀抱里,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那颗冰冷了太久、几乎快要停止跳动的心脏,正在以一种陌生而有力的节奏,重新复苏,搏动。
(第五十六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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