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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离
东离。
华贵院落内种着满院的木芙蓉,遥遥望去粉嫩嫩的一片,瞧着令人心头欢喜。
一美艳少妇抬起手,温柔地抚摸盛放的花朵,眼神却空茫,不知落向何处。
身旁的奴仆如安瞧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娘娘,陛下遣人来请您往宣政殿一趟。”
那少妇抚花的动作几不可察地一顿,随即,指尖微微用力,无声掐断了枝头那朵开得最艳的芙蓉。她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淡淡道:“知道了。”
曳地的华丽裙摆逶迤过光洁的金砖地面,林华凝缓步走在前头,如安垂首屏息,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宣政殿内熏着龙涎香,气味浓郁得几乎凝滞。武平帝正站在窗前,负手望着庭院景致,听闻脚步声,转过身来。他已年过四旬,鬓边微霜,但身形依旧挺拔,眉眼间沉淀着帝王威仪,此刻看向林华凝的目光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皇后来了。”他抬手示意免礼,目光落在她脸上,“不必多礼,过来坐。”
林华凝依言上前,在他下首的锦凳上坐了半边,姿态恭敬而疏离:“陛下召见臣妾,不知有何吩咐?”
武平帝看着她低垂的眉眼,那浓密长睫掩住了眸中所有情绪,心下微微一叹。他自是知道,这个女人嫁给自己,从一开始便带着目的,她与他的交易,是她向上攀爬的阶梯。本是各取所需,可不知从何时起,这份利用里,掺进了他独一份的真心。而她……恐怕从未放在心上。
“两件事。”武平帝收回思绪,语气恢复了帝王的沉稳,“第一件,朕派去大熙边境的人,似乎找到了顺儿的踪迹。”
林华凝猛地抬眸,眼底飞快掠过一丝锐光:“克尔顺?他还活着?”那个淑侧妃的儿子,当年那场“意外”便不知所踪,她一直以为早已死在哪个乱葬岗了。
“尚未完全确认,但消息可靠。”武平帝观察着她的反应,“若真是顺儿流落在外多年,如今寻回,朕打算为他正名,恢复梁王爵位,并设宴庆贺。此事,交由你来操办,如何?”
林华凝心念急转。克尔顺活着回来?在这当口?是巧合,还是……她眼前浮现淑侧妃那张脸。如果她没有瞧见那件事,那她们两个本是同根生……她亦不会太为难她。可她偏偏那么倒霉,所以……别怪她斩草除根,这个梁王……不得不防。
但她面上丝毫不显,只微微欠身:“是,臣妾领旨。皇子流落民间终得归返,确是天大的喜事,理应好生庆贺。”
武平帝对她的顺从感到满意,点了点头,语气稍缓:“第二件事,大熙那边有回音了。”
林华凝心神一凛,指尖微微收紧。
“他们同意了和亲之请。”武平帝说着,目光紧紧锁住她,“镇国昭衡公主崔枕月,不日便将启程,前来东离。”
殿内有一瞬间的寂静,只有香炉中烟气袅袅上升。
同意了……竟然真的同意了?
林华凝垂眸,掩住眸中翻涌的激烈情绪。她提出和亲,本是一石二鸟之计,既是为了报复崔枕月毁了她在母国的根基,将她诓骗至她掌权的地盘再好好收拾,也是为了进一步搅乱大熙政局,给日后更好的入侵创造机会。
可他们竟然答应了?那崔枕月胆子竟如此之大……是那小皇帝和崔枕月走投无路,还是……另有图谋?
况且,克尔顺突然找到这件事……与此事,是否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刹那间,自大熙铩羽而归后,儿子克尔丹那张总是带着惊惶不安的脸浮现在眼前。他反复劝谏:“母后,收手吧,别再招惹崔枕月了!她和陆允川远比我们想的更难对付!林家、于家就是前车之鉴!她是地狱的恶鬼!是来索命的!”
还有那被连根拔起的林家,或斩首或流放的族人……一桩桩一件件,都染着血,淬着恨。
恨意猛地从心底窜起,瞬间烧尽了所有理智的权衡。
“陛下,”林华凝再抬眼时,已经敛去了所有神情,“大熙同意和亲,此乃上上佳事,双喜临门,天佑我东离。”
武平帝看她低着头,露出秀美的华发和满顶的珠翠。他自是了解她的,她眼中燃烧的恨火藏不住,不过……他乐意满足她……
“你心中有数便好。只是……”他顿了顿,话中有话,“记得顾着大熙的脸面,毕竟东离如今国力不似当初……”
林华凝敛衽行礼:“臣妾明白,自有分寸。”
她心中冷笑。若不是你弑兄夺位,伤了根基,我又何苦纵横谋划,出此计策?
对待仇敌,她的分寸,便是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退出宣政殿,夏日炽烈的阳光照在身上,却驱不散林华凝心底的寒意。她一步步走向自己的轿辇,背影挺直,裙摆上的金线刺绣在光下反射出冷硬的光芒。
满院的木芙蓉,开得正好。
艳红的颜色仿佛如血浇灌。
她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艳丽而残忍的弧度。
“娘娘,”如安小步跟上,觑着她冰冷如霜的侧脸,声音压得极低,“直接回寝宫吗?”
林华凝没有立刻回答。她停在轿辇前,抬眼望着头顶那片开得没心没肺的粉色花云,眼底的寒意几乎要凝结成冰。
“去成王府。”她冷冷地吐出四个字。
轿辇平稳地起行,穿过重重宫阙,朝着宫外成王府的方向而去。林华凝闭目靠在软垫上,脑海中各种思绪纷乱碰撞。克尔顺可能还活着,这个当年侥幸逃脱的小崽子,若带着仇恨回来,必定是个麻烦。陛下还要为他正名、设宴……若是真的和崔枕月勾结在一起了……
至于崔枕月……答应和亲,究竟打的什么算盘?以退为进?深入虎穴,妄图从内部瓦解她?还是真的走投无路,被迫牺牲?
无论哪种,既然来了,就别想再回去!
轿帘外传来市井的喧嚣,又渐渐归于王府区域的宁静。成王府的匾额映入眼帘时,林华凝睁开眼,眸中所有翻腾的情绪已被她强行压下,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
王府管家早已得信,战战兢兢地跪迎在门前。林华凝看也未看,径直入了府,穿过回廊,来到宋时宴——或者说,克尔丹所居的院落。
院中一片寂静,与她宫中的花团锦簇不同,这里甚至显得有些萧条。她推开虚掩的房门,只见她的儿子,东离的成王克尔丹,正独自坐在窗边的阴影里,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连她进来都未曾察觉。
数月前从大熙狼狈逃回后,他便一直是这副模样,惊弓之鸟般。林华凝看在眼里,恨铁不成钢的怒气时常翻涌。
“丹儿。”她开口,声音不高,却让窗边的人影猛地一颤。
克尔丹仓皇回头,见到是她,连忙起身,脸上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母、母后,您怎么来了?”
林华凝走到他面前,目光如刀,细细刮过儿子苍白憔悴的脸。“本宫若不来,你便打算一直这样躲在自己的壳里,直到崔枕月打上门来,取了你我的性命吗?”
克尔丹浑身一抖,脸色更白了几分,急急道:“母后!儿臣早已说过,那崔枕月和陆允川绝非易与之辈!他们、他们在明城便手段尽出,将我们多年部署毁于一旦!舅舅他们……林家……便是血淋淋的教训!如今他们既同意和亲,必有后招!我们收手吧,不要再与他们为敌了!父皇如今地位稳固,我们安安分分做我们的王爷、皇后,不好吗?”
“住口!”林华凝厉声打断他,胸口因怒气而微微起伏,“安安分分?血海深仇,你让本宫如何安安分分?!林家的仇呢?你的……,”她顿了顿,压低了声音,“你的父亲,皆因她崔枕月而死!天下之间,从来都是你争我夺,不进则退!今日退缩,明日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克尔丹声音发颤:“可是,她知道我们所有的计谋,她知道我的身世……她不是……不是人……”
“那就更留不得她了!”林华凝语气生硬,不容拒绝,“她崔枕月敢来,便是自寻死路。东离不是大熙,这深宫后院,更是本宫说了算的地方。”
林华凝语气森然,带着一种笃定的残忍,“本宫会让你亲眼看着,她是如何一步步走进为她精心准备的坟墓。至于那个可能回来的‘梁王’……”她顿了顿,眼中闪过算计的寒光:“若真是他,且看本宫如何料理。本宫便为他办一场风风光光的‘归宗宴’!”
克尔丹望着母亲眼中近乎偏执的火焰,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颓然地低下头,肩膀微微塌下。他知道,自己劝不动了。母后与崔枕月之间,早已是不死不休之局。
林华凝不再看他,转身走向门口,裙裾划过地面,带起决绝的弧度。
“准备好,”她在门边停下,没有回头,声音冰冷地传来,“迎接我们尊贵的‘和亲公主’。还有,查清楚所有关于‘梁王’踪迹的消息,一丝一毫都不要漏掉。”
说完,她径直离去,留下满室压抑和阴影中越发惶然的克尔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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