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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赏月大会第八天,下午。
九皇子受教唆,举鼎而亡。
沈一曦在养性殿,眉头一皱,冷眼扫向一旁若无其事的白鹿司。
“公主,微臣明白了。”得到授意的白鹿司,拱手离开。
第九天,早朝。
帘后的沈一曦,扔出名单,当庭发作,追责了那日七位教唆的贵族世子。
而回到养性殿的沈一曦,听着暖阁她父王的咳嗽,冷黑着一张脸,坐龙椅上,一言不发。
“公主,真的不进去看看吗?”卫天宇低声劝慰,“王昨日还在念着与公主一同进膳的时光…”
赏月大会后,沈一曦有意避开去面见。
提着笔,写下一个字的沈一曦,置若罔闻。
“可认得?”沈一曦搁笔,抬眼看向卫天宇。
卫天宇心有挂念,朝着宣纸上看了一眼,张口:“‘琴’,是繁梵文。”
“嗯…”沈一曦嘴角浮上一抹冷笑,将宣纸缓缓对折,“退下去吧。孤让白鹿司批一些银两给你,近日,王身子不爽,孤怕宫中事变。”
卫天宇明白了她的意思,当即低下头去:“公主放心,奴才会办妥。”
寒露一生。
霜降接至。
“咳咳…咳咳咳!”
太医们从暖殿出来,摇着头。
“公主…”林霜太医半跪下去,欲言又止,“王…”
沈一曦从成堆的折子内,抬起脸,双目漆黑又深邃,透着一股平和。
“嗯…孤知道了。”
这段一个多月以来,公主,过于安静了。
白鹿司有所忧思,却又忙碌于宫外的布局,只匆匆与公主交接一下信息,脚程不停。
若是,那日终要来。
他所能做的,便是在那一日来时,她还能稳坐养性殿。
卫天宇本想进宫,才进午门远远碰见了白鹿司,只一眼,卫天宇掉头,往宫外去。
“你这是不待见我?”白鹿司追上去,没忍住一问。
“不是。”背对着的卫天宇,停下身子,面具之下的难掩憔悴,“你我共事一主,各取所需,眼下不是你我起纷争之时。”
公主垂帘听政,主持后宫,水涨船高的卫天宇,作为沈一曦宫外宫内一把手,位高权重,可谓权倾朝野。
然而,他低调而又恭顺,小心翼翼还不忘勤俭勉励。
白鹿司猜得出皇家五库的第一库,是卫天宇转移处理,这才建立了宫外的基业,和培植了势力。
而他,虽说手持另外两库,眼下还是因为在卫天宇的照拂下,宫外诸多事,才如此顺利…
正因如此,他忌惮卫天宇,也尊敬。
再者说,共事一主,也是有先后顺序的。
“嗯。”白鹿司想要说什么,话到了喉咙口又止于风静。
“奴才知道,白先生是公主器重之人。”卫天宇转过身,对着白鹿司行了个礼,喉咙干涩,压制着野心,“白先生与奴才不一样,白先生于朝堂,于内阁,都有助于公主…”
言外之意,他永远是个奴才。
奴才与臣子,就是不一样。
白鹿司不语,对着卫天宇回礼。
他对卫天宇在宫中的布局,以及宫外所做,是满打满的服气。
更别提,当年太子与国舅宫变之际,还是卫天宇带的兵…
“卫公公谦虚了…”他如实说。
卫天宇挤出一丝客套:“白先生只管放手去做,转暗为明,对公主而言更重要。奴才为公主做的,始终有限…”
身份,限定处事高度。
卫天宇身为阉人,已超常人,只是他们在共同托举着中元大陆,前所未有的第一人,这才止于世俗枷锁。
敬畏,且,认可。
“是,卫公公。”白鹿司弯下脊椎,低下头。
在这一刻。
在这一瞬。
志同与道合,合拍共鸣。
卫天宇眼眶微发烫:“白先生自便,奴才先退了。”
天苍苍。
也凉凉。
午门的风,刮骨的疼。
沈一曦抱着暖裘,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脑袋往杭一诺的怀里拱。
“一曦。”杭一诺的指尖,解开她缠绕上步摇的发丝,温柔道,“你这样躲着是不对的,那是你的父王…”
“嗯,晓得了。”嗡嗡一声,沈一曦紧着眼,“孤只是有些累。”
少女跑来时。
发髻散乱,青丝拂面,满心念着想见的人的她,随意一拨,哪儿顾得上被拨开的青丝,缠了步摇。
杭一诺有耐心,见一回,解一回。
“一曦,莫怕,走一步是一步,只要步子还在走,就不要停下来。”将步摇重新固定,杭一诺的宽慰也落下来。
“你觉得,孤可以吗?”沈一曦深吸一口气,贪恋而又眷恋。
杭一诺笑容绵软,眼蕴平宁:“一曦,万鸟之王,浴火重生,名为凤凰。”
“凤凰真的存在吗?”沈一曦思绪轻跳,却也抬起头,渴求般望向杭一诺。
她有双干净的眼,眼里有纯粹的问。
杭一诺喜欢她的眼睛。
抬起的掌心,盖上她的眼,声线和悦。
“凤凰浴火,浴的是心火。人,唯有克心火,见本我,才可知天命。”
微昂的头,低垂的情。
清透的眼,微薄的唇。
这一问一答,历史漫漫长河,无缝交接的使命。
“一诺…”被盖住双眼的沈一曦,眼角湿漉,“若见了本我,无以承受…”
“一曦,莫怕,那也是你的一部分。”杭一诺移开掌心,投望,温情脉脉,“我也同样欢喜。”
字句成绢。
不药而愈。
沈一曦唇角,泛上笑容。
“一诺啊一诺,你啊你。”她伸出双手,想要捧住他的脸颊。
杭一诺握住她的手腕,对着她摇了摇头:“一曦,你该回了。政事繁多,不容耽搁。”
体贴入微,细致入理。
沈一曦从他怀里跳出,一步三跳,宛若恢复了活力。
“一诺啊一诺,你真好。”她眼神跃跃,微微开怀着,“为何,为何孤无论什么样,你都为孤欢喜。”
她的手腕,纤细。
她一动,他就一松,生怕伤着她。
正如她,这人明媚却又敏锐。
柔心弱骨,谦谦君子的他,细腻着她一瞥一笑,在心底某一深处反复烙印。
良久,伴随着一声嗟叹。
“一曦,你是个值得让人欢喜的人。”
夜微凉。
灯挑暗。
悄无声息回到养性殿的沈一曦,脚步轻慢,跨进了暖殿,亲自从侍女的手中接走了挑灯的棒。
她亲自拔灯芯,将屋内的光线压下。
“咳呵——丫头,你舍得来见孤了。”沈瑾涵吁出一口气,语调带着笑意,“你乍一来,孤还以为做梦嘞。”
调侃。
却是满腔倾诉的思念。
“父王。”沈一曦偏过头,不忍看鹤骨鸡肤的父王,低低泣语,“孤一直都在正殿,与父王隔着一道墙而已…”
沈瑾涵掀开帘帐,瞥眼扫了一眼自家的犟丫头,笑容无奈的摇着头:“而已…你这丫头呵,都是理。你过来,”
听话,挪了脚步的沈一曦,耷着耳朵到床榻边,跪下,身子一缩:“父王…你是要告诉孤,立哪一位叔伯的长子了吗。”
“混账话。”沈瑾涵笑骂道,双目温润怜爱,“孤都没几天好活的了,你还在这跟孤置气,非得孤躺进棺材板了,再也说不出话来了,你才不猜忌孤?”
沈一曦撅嘴,一声不吭。
“你这丫头,人小小只,弯子道道生的多。”沈瑾涵颤巍的手一抬,掌心一摞,拍在她的脑袋上,“丫头,只有交给你,中元大陆的百姓才得以一线生机。”
柔嫩的下唇,被咬出牙印子。
沈一曦抬首,眼中挣扎与茫然交织。
在这一刻,她如同一件破碎的器物,满地狼狈的脆弱不堪。
她从出生起就在这皇宫中,只知灯黄瓦绿,罗钗裙…
生灵涂炭,饿殍遍地,易子而食…对她而言,是遥远而又纸书上的寥寥…
她的父王交给她的,不是荣华富贵,不是自由人身,是中元大陆上,数万万伸着手张着嘴等着饭吃的百姓。
沈一曦委屈。
太沉太重了。
褚良先生给她上课时,提到连年战争之苦,西山饿夫,她落泪。
提到贵族氏族因一己私利,将数万万无辜碾肉糜,她疾恶如仇,义愤填膺…
可她只有十一岁,舅舅逼宫时,她跑两步就能被抓了脚踝,摔成狗爬。
是跑也不行,打也不行。
这要是乱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沈瑾涵笑容璨在唇角,盖在她脑袋上的手,吃力抬起,拍下,再抬起,拍下。
“咳咳,咳。好孩子…中元大陆几千年的制度,早就烂到骨子了。那些身居高位的人,不食肉糜,也早忘了本。”
“你与他们不一样,你有同理心,你也比百姓更了解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咳咳咳…咳咳。”
“父王。”沈一曦双手抓住他拍下来的手掌,膝盖一起,支棱起上半身,担忧全写脸上。
“咳咳,咳咳。丫头,孤没事,你听孤说…咳咳。咳咳。”沈瑾涵抽回手,开始捶打自己的胸口。
好一会儿,在沈一曦忧虑的注视下。
沈瑾涵捶自己胸腔的动作渐慢了下来后,紧握成拳。
他鼓励而又肯定的侧向她,双目迸射出火花,容光焕发:“丫头,你是父王为他们培养的刽子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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