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渡妄缘

　　就在这时，暮渊黎正好赶到，他望着头顶的庞然大物，他能感应到萧璟诚就在那天妖胸腔里。
　　朱雀神鸟喷火的动作停了，像是在给暮渊黎时间营救萧璟诚。暮渊黎会意，跳到天妖身上，拔刀欲要刺进去，不料天妖皮糙肉厚，竟没被伤到分毫。
　　“小黎！接刀！”溯酖酒将自己的刀甩了过去，他的刀是上古神刀，或许有点用处。
　　暮渊黎险险接过刀，天妖险些将他甩下去，动作得快些了。他攥紧上古神刀的刀柄，直接一甩出鞘。刀刃上流转着冷冽的寒光，与天妖粗糙如岩石的皮肤碰撞时，竟擦出细碎的火星。他借着天妖甩动的力道，脚踩在其布满褶皱的皮肉上，如履薄冰般往胸腔处攀爬——那里隐约透出微弱的白灵之光，是萧璟诚还活着的证明。
　　天妖被朱雀的火焰逼得烦躁不堪，又察觉到背上的“小虫子”在作祟，猛地甩动躯干，尖啸着用爪子往背上抓去。暮渊黎险之又险地侧身躲开，刀刃却趁机刺入天妖肩胛处的旧伤，那里是千年前封印时留下的裂痕，也是它最薄弱的地方。
　　“吼——！”天妖吃痛嘶吼，巨大的身体剧烈震颤，暮渊黎死死扒住刀柄才没被甩飞。他能清晰感受到刀柄传来的震动，以及天妖体内翻涌的阴煞之气，那股气息顺着刀刃往上爬，冻得他指尖发麻。
　　“临归！撑住！”他朝着天妖胸腔的方向大喊，声音被风声和嘶吼淹没，却还是用尽全身力气将刀往深处捅去。

　　胸腔内，萧璟诚混沌的意识突然被这声呼喊唤醒。缠绕周身的红丝因天妖的剧痛而松动，金红色的朱雀灵力趁机在他体内蔓延，护住了即将熄灭的灵脉。他艰难地抬起手，指尖凝聚起最后一丝白灵之力，朝着胸腔壁狠狠戳去——那里正是暮渊黎刀刃刺入的方向，两股力量内外呼应，竟在天妖胸腔上捅出一个细小的洞口。
　　血水流出，暮渊黎乘胜追击，沿着这个细小的洞口用力往下一划，他便看了泡在血水里的萧璟诚，缠绵在萧璟诚身上的血丝被惊得依依不舍地退去些许。突然，萧璟诚眉心的红钿化作灵力钻入暮渊黎的眉心，那原本在萧璟诚眉心的红钿不见了，转而出现在了暮渊黎眉心。待看清里面的场景，暮渊黎耳尖一红——萧璟诚的衣服没了，整个人赤/身/裸/体，只有他飘润的长发堪堪挡住重要部位。
　　饶是如此，暮渊黎也没有多余的时间胡思乱想，他试图将萧璟诚拉出来，可怎么都够不到对方，萧璟诚也动不了。他只好把洞口再开大一些，血腥味和阴煞之气呛得他眼泪直流。

　　终于，他抓到了对方。这一刻，他刀也不要了，双手奋力去拉萧璟诚，成功将人拉了出来。
　　暮渊黎将外衣扯下包裹住萧璟诚，死死将人护在怀里，转身就往地面跳。天妖吃痛发狂，巨爪横扫过来，朱雀见状双翼一裹，金红色火焰形成屏障，堪堪挡住攻击，却也被余波震得后退数丈。
　　落地的瞬间，暮渊黎第一时间检查萧璟诚的状况——他浑身是血，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嘴唇泛白没有一点血色，唯有眉心那处原本该有红钿的地方，还残留着一丝金红色的暖意。暮渊黎指尖颤抖着探向他的颈动脉，感受到那微弱却仍在跳动的脉搏时，悬着的心才稍稍落下。
　　“临归……”他声音沙哑，小心翼翼地将人抱起，刚要起身，却见天妖挣脱了朱雀的牵制，猩红的目光死死锁定他们，再次猛冲过来。
　　“小心！”曾玗之和溯酖酒御剑赶到，两人同时挥剑，两道寒光劈向天妖的眼睛。天妖被迫偏头躲避，巨大的头颅撞在旁边的岩壁上，碎石如雨般落下。
　　朱雀神鸟在等他们撤离到安全范围再发起攻击。
　　“快走！”萧冥声回头喊，“有多远跑多远！”
　　暮渊黎点头，抱着萧璟诚转身就跑。
　　两人刚跑出危险范围，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朱雀趁着天妖被符文网困住，双翼燃起熊熊烈火，猛地撞向天妖的胸口！那里正是暮渊黎之前破开的伤口，火焰瞬间涌入，天妖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吼，庞大的身躯在火中抽搐，身上的煞气被火焰一点点灼烧殆尽。
　　天妖灭了，鸣长老也死了，堂长老想逃跑时也被抓了回来。火灭后林子里沉烟滚滚，暮渊黎抱着萧璟诚坐在一块石头上。
　　朱雀神鸟幻化成了一个后背长翼的男子，脸上还有红纹，红纹的位置是双眼的眼角。
　　朱雀所化的男子缓步走来，金红色的羽翼在身后轻轻收拢，每一根羽毛都泛着柔和却不容侵犯的光。他目光扫过暮渊黎怀中气息奄奄的萧璟诚，又落在暮渊黎眉心那枚新显的红钿上，眼底闪过一丝了然，语气带着上古神兽特有的沉稳：“朱雀血脉引动，红钿易主，倒是合了千年的谶语。”
　　暮渊黎警惕地将萧璟诚往怀里护了护，指尖仍在无意识地轻颤——方才天妖胸口的血色、萧璟诚微弱的呼吸，都让他心有余悸。“你是谁？”
　　“吾名朱离，乃朱雀族最后一任护脉者。”男子抬手，指尖凝起一缕金红色灵力，悬在萧璟诚头顶却不落下，“当年先祖沉睡时，以精血凝成两枚红钿，一枚护朱雀血脉，一枚候命定数。他身有白灵之力，又承我朱雀族血脉，本是引动朱雀涅槃的‘钥匙’，却被人错当作守印人算计。”
　　他顿了顿，看向萧璟诚苍白的脸：“天妖已灭，他体内阴煞之气需以朱雀灵力净化，只是……”朱离的目光转向暮渊黎眉心的红钿，“红钿只会认一人为主，为何会突然转到你身上？”
　　暮渊黎哪会知道啊，他也想问。
　　问个屁啊！先救人要紧，怀里萧璟诚的体温越来越低，呼吸弱得像风中残烛，他抱着人的手都在发颤，语气里满是急切：“先别管红钿！你能不能救他？他快撑不住了！”
　　朱离收回探究的目光，指尖那缕金红色灵力缓缓落下，轻轻覆在萧璟诚心口。暖意顺着灵力渗入，萧璟诚原本紧绷的眉头微微舒展，苍白的唇色也透出一丝极淡的血色。“他被天妖煞气侵体，又耗损了大半白灵之力，不过养几日便恢复了，不必太过担忧。”朱离说着，抬手在半空画了个圈，金红色的光纹落地化作一道传送阵，“这阵能送你们回想回的地方，不过吾有一个请求，只需带上我便好。”
　　暮渊黎没半分犹豫，抱着萧璟诚踏入传送阵。光纹包裹住两人的瞬间，他忽然回头看向朱离，声音急促：“多谢！若有需我帮忙之处，尽管开口！”
　　溯酖酒等人也跟着进传送阵了，朱离跟在众人身后，眼底闪过一丝复杂，轻声呢喃：“哪还需要你帮忙……千年的债，本就该吾来还。”

　　烨崇王府后院，传送阵光芒散去，暮渊黎抱着萧璟诚稳稳落地，连忙叫下人备水沐浴。
　　他发现萧璟诚真的好白，反正就是那种健康的白。萧璟诚像个死人似的，除了呼吸，其他的跟死人没两样，回来后就没醒过，暮渊黎担心得要死，萧璟诚骗他喝迷药的账还没算呢。
　　林杉被曾玗之请来看萧璟诚，作为国师，多少有两下子，他看后告诉众人——萧璟诚的魂魄不见了。

　　萧陵叶摆摆手指向暮渊黎:“在他哪。”

　　那天夜里，房内只剩下萧璟诚、暮渊黎和朱离，暮渊黎突然像换了个人似的。
　　“朱离，”暮渊黎开口叫住他的名字，“几千年不见，认不出吾了吗？”
　　朱离一顿，看来他猜的没猎，是他的上属投胎了，还一个灵魂分成了两半，前几日才才勉强合上。他单膝下跪，恭敬道:“参见北陵上神，属下不敢。”
　　“北陵上神”既是暮渊黎，也是萧璟诚。暮渊黎天生缺魄是因为另一半是萧璟诚，他们曾是同一人。
　　一个灵魂分成两半投胎成了两个人，还生出了各自的意识，扯不扯？朱离垂着头，余光却忍不住扫过榻上昏迷的萧璟诚，他知道萧璟诚的那边魂魄应该才是北陵上神君，而现在用暮渊黎的身躯跟他对话的也是萧璟诚，金红色灵力在指尖悄然流转又迅速敛去：“主上魂魄分离千年，如今虽勉强相合，却需肉身与您的神魂彻底相融，否则稍有不慎便会魂飞魄散。”
　　北陵上神走到榻边，指尖轻轻掠过自己另一副身躯苍白的脸颊，语气里没了先前的急切，只剩千年沉淀的冷寂：“吾自然知晓。当年为镇北冥封印，吾自裂魂魄为二，一半下凡间入轮回，一半留神界护苍生，倒没算到会在这一世重逢。”
　　他忽然转头看向朱离，眸色深沉：“你既早已知晓，为何不早说？还故意引我们入传送阵，是怕吾记不起前尘，还是怕他醒了，不肯与吾合为一体？”
　　朱离脊背绷得更直，声音却依旧平稳：“属下不敢隐瞒，只是主上魂魄分离时留有禁制，需您二人情根深种方能触发融合契机。前几日您耗损白灵之力，恰好冲破了最后一道禁制，属下才敢现身相认。”
　　榻上的萧璟诚忽然轻轻蹙眉，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呢喃，像是在叫“远安兄”。这边用着暮渊黎身躯的萧璟诚本人动作一顿，俯身将人更紧地抱在怀里，掌心覆上他的后心，温暖的神力缓缓注入：“他不会不肯的。毕竟，从我们是同一个灵魂开始，就注定要永远绑在一起。”
　　朱离看着这一幕，眼底复杂更甚，终是低低应了声：“是，主上。”只是他没说，当年上神裂魂时，“渊”还曾在他耳边说过一句话——若有朝一日魂魄重逢，愿他们能做两个自由的人，而非被宿命捆绑的神。
　　北陵上神自裂魂魄为二，一半下凡间入轮回，一半留神界护苍生。有一句话是天上一天，人间一年，入轮回的那半投胎成了暮渊黎，而四年后留神界护苍生的那一半投胎成了萧璟诚。所以暮渊黎比他早生四年。
　　“这是‘渊’投胎的第一世，他很执着，曾在忘川等了您很多年，”朱离道，“没想到他真的……”
　　“渊”就是暮渊黎，他曾是北陵上神的心魔，因北陵上神而生，渐渐的也对北陵上神暗生情愫，可本质上来说他们从始自终都是同一人，终是人妄殊途。
　　难怪他们长得那么像，因为‘渊’只见过北陵上神。也难怪明明暮渊黎明明比他大四岁却总喜欢对他撒娇，因为本来是萧璟诚比他大。
　　萧璟诚觉得用暮渊黎的身躯碰自己的身躯别扭极了，不过他以前竟不知道，原来用暮渊黎的视角看自己，真的会犯花痴。
　　朱离:“主上？”
　　萧璟诚猛地回神，指尖还僵在自己身躯的发间，忙收回手蹭了蹭暮渊黎的衣摆，耳尖在暮渊黎这具本就偏白的脸上泛出明显的红：“咳，没什么。”
　　他刻意转开话题：“他在忘川等了多久？”
　　朱离垂眸：“几千年应该是有的吧，后来我都死了，记不清了。忘川河水蚀骨，他却不肯喝孟婆汤，硬生生靠着对您的执念扛过每一次魂体灼烧，直到得知您轮回的消息才肯入胎。”
　　“几千年……”萧璟诚低声重复，俯身将昏迷的自己抱得更紧，掌心的神力不自觉加重了几分，“难怪他总说‘见到你就觉得等再久都值’还有‘离不开你’，原来不是随口说说。”
　　榻上的萧璟诚似是本能感受到熟悉的气息，眉头舒展些，无意识地往“暮渊黎”怀里蹭了蹭。这一下，倒让抱着人的萧璟诚彻底红了耳根，连声音都轻了些：“朱离，你先出去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
　　朱离应声退下，门扉合上的瞬间，他听见屋内传来极轻的一声抱怨，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纵容：“真是……我怎么不知道自己那么勾人心迫。”
　　萧璟诚意外地觉得“自己”好乖，还情不自禁地戳了戳“自己”的脸，怪稀罕的。完了，要被“自己”迷倒了。
　　指尖触到微凉柔软的肌肤时，萧璟诚自己先僵了半秒，像碰着块易碎的暖玉，连呼吸都放轻了些。昏迷的“萧璟诚”似乎被这轻戳弄痒了，无情地拍了拍他的手。
　　他盯着自己的身躯心跳又快了几分，忍不住又用指腹轻轻蹭了蹭对方的脸颊，小声嘀咕：“明明是我自己，怎么看你就跟看旁人似的……还怪好看的。”
　　身躯没了灵魂，也是会动会醒的，只是双眼无神、面无表情，呆呆的，像个傀儡。萧璟诚指尖一顿，看着“自己”毫无焦距的眼，心头莫名一软。他试探着把下巴轻轻抵在对方发顶，闻着熟悉的清浅香气，声音放得更柔：“醒了也不说话？平时嘴皮子不是挺利索的么。”
　　话音刚落，怀中的身躯忽然微微侧头，脸颊蹭了蹭他的颈窝，动作迟钝却带着本能的依赖。萧璟诚呼吸一窒，连抱着人的手臂都绷紧了些，耳尖的红意又漫到了脖颈：“你……你这是干什么？”
　　没得到回应，只有温热的呼吸轻轻拂在他锁骨处。他低头盯着“自己”安静的睡颜，指尖又忍不住去碰对方的睫毛，看着那纤长的睫毛在他指腹下轻轻颤动，像只怯生生的蝶。
　　“罢了罢了，”他无奈地笑了笑，声音里满是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宠溺，“反正也是我自己，多纵容些也没什么。”说着，他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让怀中的人靠得更舒服些，目光落在对方唇瓣上时，心跳又漏了一拍——原来自己的唇，看起来这么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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