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劝导
晏宿醒说完那番重量级宣言后,若无其事地退开了。
“不要这么看着我。”他比了个“嘘”的手势,“有人来了。”
黎度恒一个激灵。
“有人?谁?”
房门被打开,貌若天仙的女子迈着轻盈的步伐款款而入。
季孔雀的师尊,芳卯真人。
只粗略一扫,黎度恒便被那惊人的美貌晃了眼睛。
女子明明百岁有余,却仍是一张艳若桃李的少女面孔,眉眼顾盼流兮,比真正的二八姑娘更为灵动。
“呦,你醒了?”见黎度恒看着自己,她双手环胸,笑容绰约。
黎度恒自觉姿态不妥,慌忙坐正向她行礼:“弟子拜见师叔……哎呦哎呦!”
哪知动作扯动伤口,本意是想塑造谦和有礼的形象,但偏偏弄巧成拙,一头栽倒在床上,好在晏宿醒离他很近,随手便把他拉起来。
“拜见芳卯师叔。”晏宿醒一手抓着黎度恒,把他没说完的话补完,“师叔勿怪,师弟身体抱恙,是以言行无状。”
芳卯真人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宿醒,这么多年你还是这个毛病,都说了自家人,无需如此客气。”
晏宿醒笑了笑:“谨遵师叔教诲。”
就知道这家伙根本听不进去。
芳卯真人暗自翻了个白眼,假笑着往季孔雀那头走去。
黎度恒悄悄打量了一下晏宿醒,见他脸色如常,看不出一点端倪,好似方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他自己的妄想。
看得太入迷,手臂内侧被轻轻掐了下。
晏宿醒转过头,嘴角微微上扬,但眼内写着一点警告。
这个表情熟悉到黎度恒热泪盈眶。
果然师兄不是妖精变的,刚才的事也不是他幻想出来的!
晏宿醒哑然失笑,手上加重力道。
黎度恒轻轻“哎呦”一句,悻悻地转过眼睛看向地板。
高兴过头乐极生悲了。
怎么忘记了师兄那个标志性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是惩罚他的前兆。
两人这点小动作按说逃不过芳卯真人的眼,但眼下她心思全在季孔雀身上,分不出丝毫关照两个师侄在干什么。
晏宿醒教训完师弟,抚平衣袍上的褶皱,心情颇好地站起身来走到芳卯真人身后。
“师叔,卓来情况如何?”
芳卯真人把着脉,神色有些凝重:“好奇怪的脉象。”
晏宿醒闻言也认真起来:“师叔这是何意?”
芳卯真人放开季孔雀的手臂,道:“我已给卓来调息多日,照理他的经络应该有所恢复,但他的脉象还是很虚弱,和回到留影峰那日相差无几……换句话说,这么多天的治疗,对他基本无效。”
“啊?”一旁的黎度恒对这残忍的结论感到震撼,“师叔,您可是厘阳宗内一等一的医修,怎么连会毫无进展呢?”
芳卯真人脸上愁云惨淡:“是啊,怎么会呢?”
“师叔别急,卓来吉人天相,此事定有其他出路。”晏宿醒温声道,“师叔好好想想。”
“好好想想么……”芳卯真人冥思苦想,终于找到头绪,兴奋地一合掌,“啊,有了!要是能寻到母蛊的宿主……”
“此事倒是好办。”晏宿醒迅速接话,“母蛊的宿主已经被带回厘阳宗,此时正被关押在登云峰地牢。”
“是吗?那太好了!宿醒,快带我去!”
“好。”
“哎哎哎,那我呢?”黎度恒一个鲤鱼打挺,龇牙咧嘴地双脚落地,“我也一起去吧?”
晏宿醒睨他一眼:“伤还没好,师弟不要折腾,好生歇息吧。”
黎度恒灰头土脸坐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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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牢内,阿清泥塑木雕似的坐在稻草堆上,出神地思考着什么。
光线昏暗,感官迟钝,直到人到了他面前,他才缓缓仰起脑袋。
晏宿醒,和……一个叉着腰的陌生女人。
女人聚精会神地打量了他一番,问:“为什么给季卓来下毒?”
原来是来声罪致讨的。
他哂笑起来:“因为他对我哥哥见死不救。”
女人双手环胸,左眼写着“荒”,右眼写着“唐”,似乎他讲了个天大的笑话一样,掀起外袍很不讲究地坐在他边上:“见死不救?你说季卓来?”
既然她显而易见是季卓来阵营的,阿清便懒得跟她多说,翻起眼皮无聊地盯着灰暗潮湿的天花板看。
“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芳卯真人并未被他的态度激怒,反而轻言细语地问,“你详细同我讲讲。”
阿清咋舌:“说了你也不信。”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信?”芳卯真人俨然一副知心大姐姐的模样,“说出来你自己也好受一点不是吗?”
“你是季卓来什么人?”阿清反问。
“我是他师尊。”
阿清嗤笑一声,表情代替语言说着“果然如此”。
“有道是‘教不严,师之惰’。”芳卯真人语重心长,“你把事情告诉我,要是他真错了,我会罚他的。”
阿清斜着眼睛道:“真的?”
“自然。”
“那……”他似乎兴致缺缺,撵起地上的稻草用指尖切成几段,“我可说了。”
他把故事从头到尾叙述了一遍,芳卯真人便那样静静听着,不插嘴,也不作任何评价。
等他说完,芳卯真人才开了口:“我认为……你恨错人了。”
“嗯?”阿清闲闲地抬起眼,“你是不是要说,我该恨的是发动‘枯骨生花’的应天,而不是你们厘阳宗的两个修者?”
芳卯真人有些惊讶:“你知道‘枯骨生花’的?”
“当然。”阿清把稻草丢到一边,讥讽道,“应天告诉我了。”
芳卯真人瞠目结舌,忍不住回头与晏宿醒对视。
晏宿醒回望着她,琥珀色的眸子里也多出一点困惑。
“你看,你们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告诉我对吧?”阿清笑道,“你们觉得,这是他的丑事,他应该隐瞒。而我是蒙在鼓里,所以被他欺骗。但不是。事情不是这样。”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剩下的话语:“应天很诚实。他是好人。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更像个人。他跟我说,我可以恨他。很多人都恨他,但他不在乎。
既然选择了走这条路,害怕背骂名又像什么话?他要我等。等他做完最后一件事,他自然就会死,而且死得很不漂亮。所以我没必要恨他,没必要报复,只需要等就够了。我的命是他给我续的,等到他走以后,会多给我留一段时间,足够我见证他的下场,足够我安顿好我娘。”
晏宿醒定定地问他:“你就不怕他在骗你吗?”
阿清笑着摇摇头:“他没有骗我。跟在他身边这段时间,我认识了很多所谓‘教徒’。你们不敢相信吧?所有人都说应天是信守承诺的,还有很多人说他有君子风骨。比你们这些名门正教更加像个君子,他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承诺的事情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会去实现……”
“那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向他许愿复活你哥哥,而选择报复季卓来?”芳卯真人忽然问,“你不是说他言出必行吗?难道对于你来说,最大的愿望是看别人受苦,而不是拯救你哥哥?”
“可是……可是……”
阿清“可是”了半晌,脸颊上滑下两道清泪。
“我是可以让应天复活哥哥,可是……可是你们以为复活是好事吗?”他的情绪激昂起来,“用一万人的命换一个人复活……付出了那么大代价,结果是什么呢?
你们看见陈珍瑶了吗?她夜夜睡不着,耳边始终回荡着哭嚎,她惶惶不可终日,如果不是神尊用‘面具’控制了她的意识,说不定她早就一头撞死了!你们觉得我会对我哥哥做这种事吗?我哥哥是被害的,他生前一直照顾我和阿娘,他是家里的顶梁柱,没有人比他更善良!死后他肯定会投一个好胎,说不定下辈子就能出生在有钱人家,就不会那么苦了!
我……我怎么能为了一己私利,把他扯回这个地狱?让他继续照顾神志不清的阿娘吗?阿娘也不会希望那样的……不会!不会!”
芳卯真人百感交集地看着他抱着头痛哭,一时说不出一句话。
要安慰吗?
可他毕竟毒害了卓来。
要斥责吗?
可叫她怎么忍心?
晏宿醒倚在地牢门上,眼神沉沉,不知在思量着什么。
许久之后,他说:“可是阿清,其实你是很清楚的,不是么?季卓来没有得罪你。他没有见死不救。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是要给他下噬心蛊?”
阿清震颤的身躯骤然停住。
“为什么?”他徐徐走近阿清,半蹲下来与阿清平视,“因为你恨。你痛恨哥哥死在眼前但你无能为力。你痛恨自己体弱多病药石无医。你痛恨自己时日无多无法好好照顾娘亲。如果不恨季卓来,你就要恨你自己。如果不是季卓来的错,那你哥哥的死就没有罪人。你受不了,对吗?”
“宿醒……”芳卯真人迟疑地按住晏宿醒的肩膀。
晏宿醒冲她一笑,轻轻摇了摇头。
芳卯真人便配合地垂下手。
“我……”阿清揪住自己的头发,力度之大,似乎要扯坏头皮。
“阿清,我不是在叫你宽恕,不是在叫你遗忘。”晏宿醒温柔地说,“如果你愿意,你的娘亲可以由厘阳宗接管。你身边的芳卯真人是宗内最好的医修,不仅是她,门内很多医修都愿意帮你。你是无辜的,你是受害者。不要把自己变成加害者,好吗?你说你哥哥死后会投一个好胎,那么你呢?如果应天死了,你的灵魂没有被吞噬,那你就要轮回转世。来世,你要和你善良的哥哥当仇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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劝完阿清后,晏宿醒把人留给芳卯真人,敛去脸上温柔的神色,行色匆匆地往议事厅内赶。
他知道应天想干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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