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与破晓

　　意识被强行拽回躯体的过程，伴随着剧烈的生理排斥。沐笙在稳定舱内猛地弓起身，不受控制地干呕起来，喉咙里全是酸涩的胆汁味。大脑像是被重锤砸过，嗡嗡作响，意识战场中那光芒与暗影最终碰撞的湮灭感，依旧残留在神经末梢，带来一阵阵虚脱般的战栗。

　　舱门滑开，冰冷而带着尘埃气息的空气涌入，稍微驱散了些许晕眩。

　　“沐笙！”秦青的声音带着急切，她一手持枪警戒着剧烈震动的门外，一边回头望来。

　　宋砚布满血丝的眼睛紧盯着主屏幕和连接着夜烬阑的生理监测仪，枯瘦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快滑动，语气带着一种技术性的冷静与紧迫交织的怪异感：“外部屏障能量低于百分之十！他的生命体征……正在稳定？不……是重构！脑波活动模式改变了……冲突峰值消失……”

　　沐笙挣扎着爬出稳定舱，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他踉跄着扑到夜烬阑所在的实验台边。

　　夜烬阑依旧闭着眼，但脸上那种因内在冲突而产生的扭曲痛苦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异常的平静，平静得近乎空洞。他的呼吸平稳悠长，胸口规律起伏，仿佛只是陷入了深沉的睡眠。唯有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嘴唇，还残留着一丝历经劫难的痕迹。

　　沐笙伸出手，指尖悬在他脸颊上方，微微颤抖，却不敢落下。他害怕触碰到的，是一具虽然活着却已被彻底格式化的空壳，害怕那场意识深处惨烈的牺牲，最终换来的只是绝对的寂静。

　　“他……”沐笙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核心指令冲突似乎……解除了。”宋砚盯着数据流，眉头紧锁，带着难以置信的困惑，“‘熵’的底层协议信号……微弱到几乎探测不到。但是……原有的意识烙印也……感知不到了。现在主导的，是一种……近乎初始的、空白的高频稳定波形。这不符合任何已知的……”

　　他的话被一声震耳欲聋的、金属被强行撕裂的巨响打断！

　　实验室那扇厚重的金属大门猛地向内凸起，出现数道狰狞的裂痕！幽暗的光芒从裂缝中渗透进来，带着不祥的能量波动。

　　“他们突破了最后一道外部屏障！”秦青厉声警告，举枪对准门口，“准备接敌！”

　　宋砚猛地一拍控制台，实验室内部亮起刺目的红色警报灯，一个冰冷的电子音重复着：“核心区 breach！启动最终防御协议！重复，启动最终防御协议！”

　　他转向沐笙和秦青，语速极快，带着一种穷途末路的决绝：“没时间分析了！听着！从这里后侧通道下去，能直达‘源塔’基座的能量输送管道！那是唯一未被完全封锁的路径！‘共鸣棱镜’就在‘源塔’顶端！”

　　他甩给沐笙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闪烁着微光的金属片：“这是临时权限密钥，能帮你们通过沿途的部分气密门！但核心区域的防御……只能靠你们自己！”

　　“你呢？”沐笙接过密钥，急促地问。

　　宋砚脸上露出一丝惨淡而平静的笑容，他指了指自己太阳穴附近的接口，又指了指那面巨大的主屏幕：“我？我这个老古董，早就和这套破烂系统绑定了。总得有人……给年轻人断后，顺便……给‘洛影’送上一份迟到的‘答辩’。”

　　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最后看了一眼实验台上平静躺着的夜烬阑，低声道：“带他走。无论他现在是什么……他是钥匙。”

　　就在这时，实验室大门在又一声巨响中，被某种巨大的力量彻底轰开！扭曲的金属碎片四散飞溅！几名全身覆盖着黑色装甲、手持脉冲武器的“熵”精锐士兵，如同鬼魅般涌入！

　　“走！”宋砚咆哮一声，枯瘦的身躯里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他猛地按下控制台某个隐蔽的按钮！

　　实验室两侧墙壁瞬间弹出数台自动防御机炮，炽热的火舌喷吐而出，瞬间将冲入的几名士兵笼罩！同时，宋砚面前升起一道透明的能量屏障，暂时挡住了后续的火力。

　　秦青毫不犹豫，一把拉起还有些恍惚的沐笙：“快！”

　　沐笙看了一眼在枪林弹雨中岿然不动、双手在控制台上疯□□作的宋砚，又看了一眼实验台上的夜烬阑。他一咬牙，俯身将夜烬阑背起——他的身体似乎比之前轻了一些，那种沉甸甸的生命重量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非人的轻盈。

　　两人冲进宋砚指示的后侧通道。身后，实验室里传来的爆炸声、能量武器的嘶鸣声以及宋砚那带着癫狂笑意的、隐约传来的咒骂声（“……来吧！你们这些冰冷的数字！尝尝老家伙的怒火！”）迅速被厚重的隔离门切断。

　　通道内一片昏暗，只有应急灯提供着微弱的光源。脚下是冰冷的金属网格，下方深处传来巨大的能量流动的轰鸣声，震得人脚底发麻。

　　沐笙背着轻飘飘的夜烬阑，和秦青一起，沿着狭窄的维修通道向下狂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部的灼痛，之前的意识消耗和此刻的亡命奔逃，几乎榨干了他最后一丝力气。

　　他侧过头，能感受到夜烬阑平稳的呼吸拂过自己的颈侧，没有温度，也没有那熟悉的苦艾酒气息，只剩下一种干净的、类似臭氧的味道。

　　“澜……”他下意识地低唤了一声，声音淹没在能量的轰鸣中。

　　背上的人，没有任何回应。那双曾经深邃如潭、时而冰冷时而燃烧的眼睛，依旧紧闭着。

　　他仿佛抱着一段燃烧殆尽的枯木，唯有那点在他意识深处最后看到的、微弱的火星，还在记忆里闪烁，支撑着他，向着更深、更黑暗的“源塔”核心，踉跄前行。

　　（第五十五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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