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深

　　腊月的北地，风雪如刀。
　　江临深推开客栈院门时，肩上已落了一层薄雪。他内伤未愈，脸色比雪还白，唯有一双眼睛，在看见院中景象时，骤然缩紧。

　　陆昭野倒在雪地里，浑身酒气，蜷缩得像一只被遗弃的幼兽。他手边滚落着几个空酒坛，指尖冻得青紫，却仍死死攥着一块半旧的、绣着“陆”字的衣角——那是他从靖安侯府废墟中，能找到的唯一的念想。

　　“昭野！”
　　江临深快步上前，想将他扶起，指尖触及他冰凉的皮肤，心口猛地一痛，引动内息，咳出一口血来，点点殷红洒在雪地上，触目惊心。

　　陆昭野被这动静惊醒，醉眼朦胧地望过来。他看清是江临深，竟痴痴地笑了：“临深……你来了……我又梦见他们了……满地的血，我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他笑着，眼泪却汹涌而出，混着雪水，狼狈不堪。

　　江临深没有说话。他艰难地脱下自己的大氅，裹住陆昭野冻僵的身体，然后用尽力气，将这个比自己健硕不少的人背了起来。每一步都踩在深雪里，踉跄而坚定。

　　“冷……” 背上的人无意识地呓语，滚烫的眼泪滴进江临深的颈窝。

　　“我知道。” 江临深的声音很轻，消散在风雪里，“我也冷。”

　　回到烧着炭火的房中，江临深将陆昭野安置在榻上，用雪搓热他冻僵的手脚，又喂他喝下温水。陆昭野渐渐清醒过来，看着江临深苍白疲惫的容颜，和自己身上属于对方的大氅，悔恨与痛楚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对不起……” 他嗓音沙哑，“我又没控制住……”

　　“无妨。” 江临深拧干热毛巾，细致地擦去他脸上的泪痕与雪水，“我既寻着了你，便会带你回去。”

　　“回去？回哪里去？” 陆昭野眼中是彻骨的茫然，“侯府没了，爹娘没了，连仇人……都可能是假的。临深，我已经没有家了。”

　　江临深动作一顿，抬眸看他，目光清冽而坚定：“我在哪里，哪里就是你的归处。”

　　一句话，如惊雷炸响在陆昭野耳边。他怔怔地看着眼前人，看着他清瘦肩背上为自己挡箭留下的伤，看着他因引毒而至今未愈的内息，看着他此刻眼中不容置疑的温柔与守护。

　　所有的彷徨、暴戾、绝望，仿佛在这一刻找到了安放的港湾。

　　他伸出手，紧紧握住了江临深微凉的手指，像溺水之人抓住最后的浮木。他没有再说话，只是将额头抵在对方肩上，许久，发出一声如释重负的、极轻的叹息。

　　窗外风雪依旧，屋内炭火噼啪。两个伤痕累累的灵魂，在这个寒冷的冬夜，终于为彼此点亮了一盏归去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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