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嶂里

　　群情激昂的书生们到了晚上回家就冷静下来了，可惜稀里糊涂签字画押了，白纸黑字抵赖不得。再加上同窗们都参与了，第二天也就忐忑不安的走进镇国将军府的后院。

　　北辰和于峦来不及跟书生们寒暄，今日将士们回城还有庆功宴，难民们在路上还有三天就会抵达镇北城。这么些人短时间全涌进镇北城，还有代王及王妃在城中作客，是半点不能出差池。

　　“如今事儿就是这么多事，如果自己有意愿的可以主动说，没意愿的我们就看着安排了。”于峦理了理手里的纸张，又抬头看了眼太阳。

　　简禄举手道：“那我们主要做什么呢，或许活计说的更细点，我们才有的选。”

　　北辰上前一步扬声道：“伤残军士有军营负责在城中安置，需有人负责军士们同工匠的交流和授课，答疑解惑，确保军士们能在修路时帮到忙；难民们也有城中大人们全权负责，但难民的登记、安置、安保、如何跟他们解释以工代赈，干活才能留下户籍等等杂事，就需要诸位协助。”

　　北辰语气不急不慢，话也说得明白。面前的书生们连连点头，陷入深思。说实话，这样一对比谁也不想去难民那边。伤残军士和工匠至少还是能沟通的，但难民实在……

　　但这样说出来未免被人小瞧，大家都等着有人当出头鸟。

　　简禄年纪小，自然也更希望去更轻松的地方，可他想想家里腾出来给难民孤儿们的院子，还是咬牙举手道：“我去登记难民，安置小孩子们。正好也是在我家给孩子们腾出地方安置，倒也方便。”

　　他举起的手都哆嗦了，显然是想到面对难民就吓得不轻。书生们里有聪明的听到简禄的话，福临心至的主动说道：“那我也去帮忙登记安置老弱病残的难民，我就负责他们的杂事。”

　　在场的书生怎么的也转过弯来了，心里咬牙自己咋没这么聪明，又赶紧挑拣起差事。也终于有书生混杂在争吵里拿到了跟军士工匠沟通的任务。

　　管他们要什么轻省活计，反正都得有人干。于峦把手里的纸张分门别类的递到每个人手里，纸上除了写些要做的事，还有些空白地方。

　　北辰微笑着说道：“各位今天要做的就是先想好出了问题要找谁问询，要如何解决；与自己相邻干活的是谁，后续转交给哪位大人。给各位提个建议，先前去照州村落防疫的陈材大夫有跟村民沟通的经验，有些突发情况可以听听他的做法。”

　　书生们拿着纸张互相窃窃私语起来，这些问题太多，不少书生随身带着炭笔记下来，然后顺着问题各自找人去了。

　　安排好人手，北辰又陪着代王去视察城墙守备情况，卡着时间正好够在城门迎接回城将士们。想必代王经历了镇国将军府女眷之前在城门接见的举动深受启发，也恨不能在此让边关将士们也心悦诚服一把。

　　不过此事北辰总觉得不妥，因此他仍委婉劝道：“殿下身为天潢贵胄，何必亲去呢。您重视将士凯旋，只等城内百官和王府门客迎候，待总兵大人和将领到府拜见您便可。”

　　代王刚想说不妨事，他也不是多金贵的王爷。突然脑子转过弯来，毕竟自己还是个王爷，亲自送犒赏已经太过，要是再亲迎凯旋将士，那岂不是容易被弹劾交通边将。

　　背后忽的冒出一层细汗，他拉住北辰的手说道：“霁明说得有理，我还是在府里接见吧。城门有官员和百姓，我若出面，大家倒都不自在。”

　　“殿下仁德。”北辰不动声色朝后面的卫兵使了个眼色，卫兵安静退下回禀卞守备。代王不在城门口迎接，很多流程布置都得跟着改动。

　　北辰继续带代王巡视城墙，代王甚至看到曲形的水缸，大感惊讶。只觉得镇北城做事太细，连灭火的水缸都要贴着城墙的弯折曲直，真有意思。

　　“我听说你在忙着安置难民，山南的天气滴水成冰，就算是修路也至少要到雨水节气。这期间你打算如何安置他们？”代王对城防真是一窍不通，这也不在他管辖范畴之内。相比之下，他更担忧从别地跑来的流匪难民。

　　“殿下，何为难民。不过是良民难在家乡存活，只好背井离乡找条活路。是人，就有规矩礼法约束。男女老少可以区分，老弱病残自然当不成流匪。只要将其分开登记安置，就算乱，就算有流匪也难成气候。”北辰也受了简璨战术的点拨，打仗可以分而歼灭，难民自然也可以分而治之。

　　“城防边防冬季尚可修缮，来年春耕的农具垦田也可先行准备，今年雨水太丰，为了明年多备些粮食，地里的肥料也得沤上了。殿下，数得上的活可多了。人啊，总得先吃饱饭才能想别的。”北辰摆着手指给代王点了点手里的大工程，那些零碎的小事他都没细算呢。

　　代王被一连串的活计说得有些懵，北辰是压根没打算让这群难民闲着。通常不都是施粥搭棚吗，然后养着直到……这么说来代王可真没想起来以往的难民最终都去了何处。

　　北辰故作惊讶的说道：“殿下，镇北城可没多余的银两。虽说是难民，我们也只能保证孤儿和老人的救济。但凡是全乎人，都得靠干活才有的住有的吃。至于是返乡还是在此落户，那也是春天的事情了。”

　　代王还是觉得有意思，便笑道：“这事你们也会整理成册子吗？”

　　北辰点点头道：“会的殿下，这样山南都知道如何安置难民了。也不能都往镇北城送，且不说我们这里是苦寒边关，再说我们也容不下这么多人。”

　　代王远远的眺望着，在京城似乎从来没有看到过一望无际的辽阔景色。他转过头眯着眼睛扯出一个很大的笑容道：“我觉得这里很好，你们把他们当人看。”

　　“殿下，您能这么想真是太好了，说明您也把人当人看。”北辰也回以他面对代王第一个真诚的笑容。

　　镇国将军府里，老太太身边侍女端茶时小声回禀代王改在府中接见将领的消息，就连老太太都松了口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时候跟藩王走得太近不是什么好事，图谋不轨的罪名扣下来他们也难摘帽子。

　　正说着，夏瑶穿好爵弁服来给祖母请安，他是必须要亲自在城门迎接将士们的，这套流程他也很熟练了。

　　说不羡慕简璨是假的，他也想做马上得胜的将军，好在过了十二岁生辰他就能进军营了。

　　“瑶哥儿，如今城中事务繁杂，要多听多学。崇阿和霁明都是好先生，你要问，他们必定答。打仗是将军的事，体恤民情、持正守节也是将军的事情。我年纪大了，万事顾不得周全，只望你能继承夏家的遗志。”老太太怜爱的看着夏瑶，最终没让他上前搂进怀里。

　　夏瑶早就担心祖母的身体，闻言便重重地跪下磕头道：“孙儿谨记祖母教诲，望祖母珍爱自身、宽心颐养。我定会请教两位先生，守好镇北城的。孙儿绝不会让先祖蒙尘。”

　　其实不论是于峦还是北辰，最近经手的文件都有让夏瑶过目。看不看得懂再说，至少不能看到政务就两眼一抹黑。

　　于峦作为夏瑶的先生，不忙的时候还能强撑着精神为他讲解，忙起来那可是饭点都得捏着馍夹菜满地跑。夏瑶性子犟，两位先生都忙着的时候自己就去镇北城各个官员办公的地方旁听。满打满算至少把重要的几个位置都跑了一遍。

　　本来代王这次来，夏瑶还打算跟着这位藩王学点东西。不过这位见识还没他多呢，他就仍是每天跟着卞守备旁听如何处理公务。

　　镇北城的官员们都习惯夏瑶不时的存在，因为大家都跟着于峦北辰跑偏了。城防、造册、防匪、防疫，如今还有难民和修路，每个人忙得嘴角燎泡，嘴里一句闲话都懒得说，就连城内公文也精简了很多，多写一个字都算亏。

　　官员们巴不得把活分出去一些。夏瑶用起来又不给俸银，别管什么小侯爷还是穷秀才，过来帮忙打打下手，何乐不为。

　　总算能在将士们凯旋回城的时候歇一歇，在庆功宴上吃好喝好。巡检司官员们一想到过几天到达的难民们就两眼发黑，哪怕此时需要在城门口站着吹吹风，脑子放空都算喜事一桩。

　　曹棱摸摸脑袋，总觉得这次城门迎候的官员们各个眼冒泪光，好似见到了亲人。

　　城中百姓终于不必绷着备战的弦，各个身着新衣，敲锣打鼓。只是围在道路两侧，没有任何投掷给将士的香囊荷包布条。当初城中百姓为守城集思广益，养成了节俭的习惯，到现在也没改过来。

　　曹棱越看越觉得哪儿不对，总觉得时隔半年镇北城变得他都不认得了。那确实不是总兵的问题，底下的将士们远远看到镇北城像块大石头也楞神，要不是城外站着官员和百姓，城门从哪儿开都找不到。

　　代王派人告知让将士们先行休息更衣，晚宴前再来拜见。众人谢恩后，将士们各自回到住处休息，曹棱也要先回府同家人团聚。

　　简璨根本不必转向，萝卜便撒着欢向家跑去。镖局从军的镖师斥候一堆，扎堆跑回镖局里，顿时就把院子都占满当了。

　　“爹！娘！我回家啦。有没有给我备好洗澡水啊。”简璨扯着嗓子喊了两声，简盛懒得理他，正清点观察其他镖师们状况如何，有无伤亡。

　　陈沁从房里探出脑袋道：“哥，别喊了。娘和璇姐儿都不在，去外祖家了。洗澡水好像有人给你烧好了，你去洗就得了。”

　　简璨立刻叉腰眯着眼生气，陈沁才不理他。简璨是个娇气性子，要是有人哄着他，都恨不能踩人头上。要是没人搭理他，他也就老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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