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泪

　　早晨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课桌上。
　　洛梦看似在听课，目光却低垂着，专注地落在桌肚里摊开的那本漆黑封皮的《幽冥禁术》上，她看得入神，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那些扭曲的线条。
　　前桌的狄拉突然转过身，压低声音：
　　“洛梦，艾莉今天怎么还没来？都第二节课了！不会睡过头了吧？”
　　洛梦不动声色地将书合上，塞进书包深处，抬起头，表情平静：
　　“可能还没完全适应这边的作息时间吧，人鱼族的生物钟可能和陆地不一样。”
　　狄拉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也对，毕竟海里不分昼夜的……唉，对了！”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眼睛亮了起来，声音也忘了压低，“洛梦！你被元老院放出来那天，我本来想给你办个小小的‘重获自由’派对的！结果艺术节的事一忙起来，我居然给忘了！真是对不起！”
　　洛梦愣了一下，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摇摇头：“不用这么麻烦的，狄拉，我本来也不喜欢太热闹。”
　　“那怎么行！”狄拉一脸认真，“派对还是要有的！要不……等艺术节结束，我们去你家办个烧烤派对怎么样？就我们几个好朋友！尼琪、雷伊思、艾莉……热闹一下，庆祝一下！”她越说越兴奋。
　　洛梦看着狄拉期待的眼神，想到那个充满烟火气和朋友笑声的画面，心中微动，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
　　“耶！太棒了！”狄拉开心地转回身去，在笔记本上刷刷地写起来，嘴里还念念有词，“我得赶紧写个派对计划书！吃的、喝的、玩的……”
　　就在这时，劳动课老师出现在教室门口，探进头来，目光扫视全班：“同学们，有没有人看到艾莉同学？知道她今天为什么没来吗？”
　　教室里一片安静，没人回应，狄拉和洛梦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
　　第一节课下课铃响，狄拉立刻冲出教室去找老师询问。
　　过了一会儿，她皱着眉头回来了。
　　“洛梦，老师说早上就在联系艾莉了，电话一直没人接！打给元老院那边负责交换生住宿的人，也说没看到她出门！”
　　狄拉的声音带着担忧，“她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洛梦的心也沉了一下，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午休。”洛梦果断地说，“午休时间，我们出校去她住的地方看看。”

　　雷伊思站在元老院档案区略显阴冷的走廊里，深吸一口气，他指尖微动，一层极其细微、如同水波般的幻术光晕笼罩全身。
　　几秒钟后，站在那里的不再是金发蓝眸的贵公子，而是一个面容普通、带着些微疲惫和圆滑气息的中年男人——档案三处的“阿什福德”。
　　他身上的学院制服也变成了一套半旧不新的元老院低级职员制服，胸前还别着一个伪造的、足以乱真的身份铭牌。
　　他整理了一下领口，清了清嗓子，确保自己的声音也变成了那个沉稳中带着点世故的“阿什福德”音色，然后走向凯恩德办公室外那位正被堆积如山的文件淹没、焦头烂额的助理。
　　“助理先生，关于那个案子，我昨晚又仔细想了想……”阿什福德凑上前，用一种既显得积极又带着点烦人的热情，开始喋喋不休地阐述他对案件细节的独到见解和调查思路，语速快，内容琐碎，还夹杂着不少无关紧要的个人推测。
　　助理被他烦得不行，几次想打断都被他热情洋溢的发言堵了回去，文件堆得摇摇欲坠，电话铃声又响个不停，助理的耐心终于被磨光了。
　　“够了！先生！”助理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文件都跳了一下，她烦躁地揉着太阳穴，“如果您真的这么有兴致和见解，”他加重了语气，带着明显的讽刺，“那就请您接下来好好去探查一番！别再在这里烦我了！”
　　助理几乎是发泄般地，一把抓过阿什福德早已准备好的案件转让申请表，看都没仔细看，就在需要签字的地方龙飞凤舞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和授权代码，然后像扔垃圾一样把表格甩给阿什福德：“拿去！现在！立刻！去查你的案子！别在这里碍事！”
　　“谢谢小姐！您真是太英明了！”阿什福德脸上堆满感激的笑容，迅速接过那张至关重要的表格，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公文包里。
　　然而，就在他转身准备离开时，走廊尽头，一个穿着笔挺制服、面无表情的身影正朝这边走来——是凯恩德！
　　雷伊思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凯恩德的洞察力太可怕了！他几乎记得所有元老院的职员的相貌，绝对不能让他看到什么“阿什福德”。
　　千钧一发！雷伊思借着转身的动作，身体极其自然地侧滑进旁边一个堆满陈旧档案箱的墙角凹处，阴影笼罩的瞬间，他抬起的手掌如同最灵巧的魔术师般迅速拂过面门！
　　幻术的光晕如水波流转，无声无息，五官如同融化的蜡般重新塑形、定格，身上那套低级职员的制服也如同褪色的幻影，瞬间被米罗学院精致的深色制服取代，整个过程在不足两秒内完成，流畅得如同呼吸，没有泄露一丝能量波动。
　　当他从墙角阴影中从容走出时，已然是那位金发蓝眸、温润如玉的雷伊思，他调整了一下呼吸，脸上挂起恰到好处的、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疲惫的温和笑容，恰好与迎面走来的凯恩德相遇。
　　“雷伊思？”凯恩德灰色的眼眸扫过他，带着一丝极淡的询问，“这个时间，不用在学校上课？”
　　雷伊思心跳如鼓，但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带着点疲惫的温和笑容：“凯恩德阁下，学校那边……课程内容已经掌握了，想到元老院任务繁忙，就来看看这边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学业是根基，霍德格诺，根基不稳，再高的大厦也终会倾颓，元老院的事务，自有其运转的齿轮，不缺你这一颗螺丝钉。” 他顿了顿，侧头看了雷伊思一眼，那眼神似乎穿透了他完美的伪装，看进了一丝被隐藏的疲惫，“工作效率，并非以牺牲必要的休憩为代价。”
　　这话语里，竟隐隐含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提醒，或者说，是凯恩德式的“关心”？雷伊思有些意外。
　　更让他意外的是，凯恩德走到办公室门口时，并未立刻推门进去，而是停了下来，他灰眸望向走廊尽头高窗外透进的稀薄天光，沉默了几秒，就在雷伊思以为谈话结束时，凯恩德再次开口，语气依旧是平直的，但内容却有了温度：
　　“不过……” 他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弧度微小到几乎无法察觉，却如同冰封湖面裂开的一道细纹，足以让熟悉他的人感到震惊！这几乎可以算是凯恩德的“微笑”了！
　　“你这份……‘过剩’的责任感，倒也不算全无是处。” 他转过身，正对着雷伊思，灰眸中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类似赞许的光，“若精力确有余裕，而非透支逞强，”
　　他特意强调了“透支”二字，目光在雷伊思眼下淡淡的青影上停留了半秒，“可以来帮我处理一些积压的古加迪尔亚语文献翻译，些佶屈聱牙的文字，元老院里能静下心啃的，不多。”
　　雷伊思心中震动更大，凯恩德主动给了他一个接近核心事务的机会？这简直……难以置信！他立刻压下翻腾的思绪，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荣幸和一点受宠若惊：
　　“是，大人，这是我的荣幸，随时听候您的差遣。”
　　“嗯。”凯恩德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推开了办公室沉重的木门。
　　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同时也庆幸凯恩德似乎没有深究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他跟在凯恩德身后，走向那间充满文件气息的办公室，暂时将“阿什福德”的身份和洛梦的案子压在了心底最深处。

　　洛梦和狄拉按照艾莉曾描述的位置，找到了元老院街区那栋精致却略显冷清的小别墅。
　　“艾莉！艾莉！你在家吗？”狄拉用力拍打着紧闭的大门，声音带着焦急。
　　里面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回应。
　　“奇怪……难道出去了？可是老师说她没出门记录啊……”狄拉疑惑地看向洛梦。
　　洛梦眉头微蹙，也上前一步，加重力道，用指关节叩击着门板：“艾莉？能听到吗？是我们，洛梦和狄拉。”
　　咚咚咚！沉闷的敲门声在安静的街道上回荡。
　　这一次，门内不再是死寂。隐约传来……一阵极其微弱、隐隐约约的呜咽声。
　　“有声音！”狄拉耳朵尖，立刻叫了起来，更加用力地拍门，“艾莉！是你吗？你怎么了？开门啊！”
　　里面的呜咽声似乎急促了一点，却依旧没有开门的意思。
　　洛梦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这绝对不正常！艾莉如果在家，听到是她们，没理由不开门，除非……她开不了门，或者……有危险。
　　“狄拉，退后！”洛梦低喝一声，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狄拉下意识地后退两步。
　　砰！
　　一声巨响！别墅结实的实木大门在洛梦干脆利落的一记侧踢下，门锁崩坏，应声洞开！
　　狄拉被洛梦护在身后，目瞪口呆地看着洛梦收回腿的动作，又惊又佩：
　　“哇哦……洛梦你……”
　　洛梦没说话，率先踏入了屋内，狄拉也赶紧跟上。
　　眼前的景象让两人都愣住了。
　　客厅中央巨大的浴缸里，艾莉正无力地泡在水中，原本熠熠生辉的银白色鱼尾此刻显得有些黯淡，漂亮的浅蓝色卷发也失去了光泽，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更触目惊心的是，浴缸周围的地板上，散落着数十颗圆润饱满、闪烁着柔和珠光的珍珠。
　　“洛梦！狄拉！”艾莉看到她们，眼睛瞬间蓄满了泪水，声音带着哭腔和劫后余生的虚弱，“呜呜……你们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以为我要死在这里了！”
　　“艾莉！你怎么了？！”狄拉冲过去，趴在浴缸边，焦急地问。
　　洛梦则迅速扫视了一圈客厅，目光锐利：“发生什么事了？”
　　“我的‘海洋之歌’……不见了！”
　　艾莉指着浴缸旁边的小矮几，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昨晚我摘下来就放在那里的！早上醒来就不见了！我……我爬出去找遍了整个房子！角角落落都找了！没有！完全没有！”
　　她哽咽着，眼泪又止不住地往下掉，化作珍珠滚落：“电话……电话在那边架子上……我这个样子够不到……一直响……我接不了……水……自来水……只能缓解一点点……我快撑不住了……”她的声音越来越弱，显然离水太久对她的伤害极大。
　　洛梦眉头紧锁，她再次环顾这个布置简洁、几乎没什么家具和杂物的客厅，项链不可能凭空消失。
　　唯一的解释——被偷了。
　　“偷了？！”艾莉更慌了，鱼尾不安地拍打着水面，“谁会偷那个？对非人鱼族来说就是普通的项链啊！没有它，我寸步难行！连门都出不了！”
　　狄拉在一旁急得团团转：“那怎么办？报警？元老院会管这个吗”？
　　洛梦沉默着，眼神却异常冷静。她走到艾莉指认放项链的矮几旁，蹲下身，手指轻轻拂过光滑的桌面，她心中那个危险的念头越来越清晰——用禁术说不定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狄拉，”洛梦站起身，语气不容置疑，“你去外面街角的便利店，买三瓶饮料回来，要冰的。”
　　“饮料？”狄拉一愣，随即恍然大悟，眼睛发亮，“哦！对对对！是不是要用饮料当媒介施法找项链？就像电影里那样？我马上去！”她立刻转身冲出了门。
　　浴缸里，艾莉也疑惑地看着洛梦，不明白买饮料做什么。
　　等狄拉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洛梦的表情变得异常严肃，她走到艾莉面前，蹲下身，直视着她，声音压得极低：
　　“艾莉，接下来你看到的一切，记住，不要对任何一个人提起，包括狄拉，明白吗？”
　　艾莉被洛梦眼中的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黑暗气息震慑住了，下意识地点点头：“……好。”
　　得到承诺，洛梦不再犹豫，她伸出右手食指，毫不犹豫地送到嘴边，用牙齿狠狠咬破！
　　鲜红的血珠瞬间涌出。
　　她没有丝毫停顿，将滴血的手指按在矮几旁干净的地板上！一滴、两滴……殷红的血液在地板上晕开。
　　接着，她拿起矮几上艾莉喝水的玻璃杯，将里面剩余的清水，小心翼翼地倒在血迹旁边。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清水仿佛有了生命，不再随意流淌，而是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主动流向那几滴鲜血！清水与血液交融，并没有稀释，反而像是激活了什么，混合着血液的水流开始在地板上自主地、蜿蜒地流动起来！
　　红色的痕迹如同活过来的藤蔓，在地板上迅速蔓延、勾勒！它们没有形成复杂的符文，而是极其清晰地显现出——一个又一个沾着水渍和微不可查泥痕的、小小的、光脚的脚印！
　　脚印从矮几旁开始，一路延伸，穿过客厅，径直指向……客厅那扇半开的、通往小后院的落地窗！
　　“竟然……真的能成功……”洛梦看着地上那清晰无比的、带着血色指引的脚印轨迹，眼中闪过一丝震惊，随即被强烈的兴奋和一种掌控力量的快感取代！禁术的力量，如此直接而有效！
　　艾莉在浴缸里看得目瞪口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这……这绝对不是普通的法术！她看向洛梦的眼神充满了惊骇和难以置信。
　　洛梦站起身，再次看向艾莉，眼神带着警告和提醒：“记住你答应我的。”
　　艾莉猛地回过神，用力点头，紧紧闭上了嘴巴，一个字也不敢多问。
　　这时，狄拉抱着一大袋冰镇饮料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买回来了买回来了！洛梦，快！要用哪瓶？怎么施法？”
　　洛梦神色自若地走过去，从袋子里拿出一瓶橙汁，拧开盖子，仰头就喝了一大口，冰凉酸甜的液体滑入喉咙，令人十分愉悦。
　　狄拉：“……？？？”
　　她看着洛梦只是自顾自地喝饮料，完全没有任何施法的意思，整个人都懵了：“洛梦？你……你不是要用饮料找项链吗？”
　　洛梦放下饮料瓶，表情无辜又自然地看着狄拉：
　　“没啊，我就是单纯渴了。” 她甚至还晃了晃瓶子，“你要吗？”
　　狄拉：“……” 她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气得差点跳脚，“洛梦！！！”
　　洛梦无视了狄拉的抓狂，又喝了一大口饮料，然后拎起自己的书包：
　　“好了，你们待着，狄拉，记得给艾莉勤换水，自来水不行就去买点海盐兑一下，我出去找项链。”
　　“等等！我也去！”狄拉立刻喊道。
　　“你留下照顾艾莉。”洛梦的语气不容反驳，目光扫过地上那些已经开始变得模糊浅淡的血色脚印，法术效果正在快速消退，“我一个人行动更方便，有消息我会联系你们。”
　　说完，她不再给狄拉争辩的机会，大步流星地朝着后院落地窗的方向追了出去。
　　她循着记忆中血色脚印最后消失的方向——后院低矮的栅栏外，一条狭窄、堆满杂物和垃圾桶的小巷。
　　洛梦的眼神锐利如鹰，仔细搜索着地面，果然，在潮湿的地面上，她再次发现了几个模糊的、小小的光脚泥印，朝着巷子深处延伸。
　　她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身影迅速消失在昏暗的小巷阴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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