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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怀故人重翻旧画
梵卿忽然想看看姒楚念的画。
姒楚念离去已十年过五个月,梵卿从未去翻过他的画。
无论是画作,还是乐曲,都会传达出创作者的真情,何况,他们之间还那么心有灵犀,看见了,难免伤怀。
梵卿一直对着一具不会说话的身体,姒楚念灵动的模样日渐模糊,他生怕从前种种是一场幻境,就像华颜之于容炫,所以他开始找寻姒楚念的灵魂留下的那些痕迹。
那些画作是最合适的。
姒楚念的画室很大,外间挂着诸多风景画,再往里走,是姒楚念平日里画画的地方,那里也储存着姒楚念所有的画具。
梵卿不愿睹物思人,十年间,没进来过。所以,画室日日由麋柃细心打扫,他将姒楚念平日里珍视的那些东西,都保存得很好。
梵卿一一看过外间的风景名物,其中许多,他还能记起姒楚念身临其境时的神态。
姒楚念的画风秀美精雅,却不失豪迈之气,他往往会用秾艳的色彩,描画出最真实的天地。
梵卿转入内间,这里从不挂画,姒楚念曾说,自己作画时,不喜欢看到其他画作,以免受到影响。
虽然万年来,姒楚念笔下的丹青数不胜数,可他有定时烧画的习惯,所以留下的画,总是差不多的数目。
梵卿记得,有一次姒楚念烧画,恰巧姒宁澜过来,当时对方很可惜地劝他:“你这些画,多少神仙求之不得,这样烧了,实在可惜,不如送出去。”
当时姒楚念只是玩世不恭地笑了笑,随后将手边的画一股脑全扔进了火里,浑不在意地说:“我自己不喜欢,烧就烧了。”
梵卿至今仍记得,火光映在姒楚念的眼睛里,烧出了那人骨子里隐匿的漫不经心。
后来想想,姒楚念就是那样一个人,对一切都不怎么在意,或许是与他自幼的病痛有点关系吧,温和恭谨的外表下,却另有一种狠心。
对自己,也是对所有人和事。
梵卿不知不觉间,再一抬头,猛然看见了自己的画像,这是整间画室里,唯一挂出来的人物画。
这幅画本身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是很典型的那种神仙画像,可毕竟出自所爱之人的笔尖,梵卿心里,还是起了些微妙的波澜。
他伸手触上了画纸,指尖碰到纸面的那一瞬,发现了些许异状。
于是他抬手,轻轻取下画像,一股不可名状的隐秘冲动,从心底冒出来。
画像后面的墙上,另有一个凹槽,凹槽里,放着一只檀木箱子。
梵卿把箱子搬出来,这个凹槽,显然是在麋柃打扫时被忽略掉了,或者说,放置这只箱子的人,本来就是为了隐藏。
四周应该是设了某个小阵法,即便被忽略了许多年,箱子上依旧一尘不染。
梵卿打开箱子,映入眼帘的是码得整整齐齐的卷轴,看上去应该还是一些画。他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抽出一卷。
画上是他自己。
其实打开前,他已经有所感知,可真正看见了,心还是像被紧紧攥了一下。
他从未想过,自己在姒楚念的眼中,会有如此姿容。
梵卿一直觉得,自己活得太久,心境太过波澜不惊,大多数时候都很无趣。只是和姒楚念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太短,对方的新鲜感还没丧失罢了。
他也从未意识到,有一个人静静看了他很久,在他所不见之处。
箱子里全是他的画像,画中的他,有的在廊下观雨,有的于雪中静立,还有的在窗边煮酒。
梵卿将所有的画卷一一展开,细看之后,又缓缓合上,最后,箱子复归原位,最初的那幅画像也被挂了回去。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抬头望着墙上的画像,这幅画的笔触无情无欲,如同生人所作。回看时,梵卿才终于明白,姒楚念在画这幅画时,压抑着怎样的深情厚谊。
几日后,百木林的海棠花开了,姒楚韵再一次于定期之外到来。
她请老黑为自己搬来了一把椅子,坐在姒楚念的床前,容色柔和地和兄长说话。
梵卿折了几枝海棠,背对着这边插花。
“哥哥,我今日来,是有一个好消息要带给你。”姒楚韵往前微微探身,道。
梵卿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花枝,又听见姒楚韵笑了笑,说:“我怀胎了。”
梵卿转过身来,姒楚韵察觉到他的动作,抬眼笑眯眯地看着他。
梵卿:“你和谁的孩子?”
姒楚韵眨了眨眼,道:“妘晏稔。”
梵卿:“……你怎么说服他的?”
姒楚韵和妘晏稔并没有定亲,按姒楚韵的表现来判断,也没有成婚的打算,而再看姒楚韵今日这样欣喜,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姒楚韵自己想要个孩子,选了妘晏稔作为孩子的父亲。
其实,六合之内这样做的不在少数,诸多女仙自己带着孩子,有的知道父亲是谁,但双方互不打扰,也有的根本不提孩子的生父。
但妘晏稔的身份不一般,端阳的少君,会允许自己的孩子不在身边吗?
即便姒楚韵身为长行公主,足以应付孩子的父族,但以她的性子,必然是要将一切都安排好了,才会让孩子降世。
所以梵卿才会这样问。
姒楚韵笑道:“我和他商量好了,孩子生下来要是姓姒,就在长行,一直跟着我,要是随他姓妘,那就分开安排,就两边轮流照顾,反正开个阵,来回也用不了一炷香的时间。”
她顿了一下,又低头看了姒楚念一眼,说:“我很喜欢孩子,看着小孩慢慢长大,等他可以自己面对一切,然后渐渐放手,是一个很有意义的过程。我还是觉得,血脉相连才是最重要的。况且,妘晏稔很优秀,他也愿意,作为我的孩子的父亲,是不错人选。”
梵卿静静听完,说:“恭喜你,将成为一个母亲。”
姒楚韵起身准备离开,余光瞥见了梵卿手上的凤凰羽线,明显顿了一下,出门后,才对梵卿说:“没想到,哥哥做到了这个份上。”
梵卿见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腕上,于是抬手,露出了腕间的丝线,又不解地看向姒楚韵。
姒楚韵垂眸,了然地笑了一声,解释道:“神君应该听说过,禽类衔羽求爱。”
这是姒楚念的家人第一次明了地提到他们的感情。
其实这件事,从姒楚念祭天之时,姒姓一家也多少看出了一些眉目来。只是,姒楚念已经这样了,若是人能好好地回来,感情的事,谁又在乎呢。更何况,姒楚玄清和姒媞婼也不在乎这些,孩子如何选择自己的生活,都是他们自己的事。
而梵卿,更不会在意这些了,从姒楚念的肉身被他带回百木林开始,姒姓一族就相当于默认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但是没有一个人过问,双方也就心照不宣。
“不过凤凰羽线,代表的含义更深一些,那是永恒的承诺,而且并不是单方面的。”姒楚韵意味深长地看着梧桐枝上双栖的鸟,对梵卿说。
梵卿的手轻轻抚摸上腕间的羽线,这是姒楚念自顾自给他的承诺,也是某种圈禁。
姒楚韵正欲开阵离去,却兀然起了一阵风,风很柔软,吹落片片洁白的海棠花瓣,形成一阵花雨,姒楚韵抬头去看,眼中映出亮光。
风打着旋,卷着海棠花瓣,环绕在梵卿周身,他伸出手,探进风里,手腕上的羽线随风摇动,他接了一片落花。
“我知道是你,我看见你了。”梵卿说。
花瓣上下翻飞,而后化作星星火苗,渐次落地,梵卿含着笑,平静地欣赏这场相隔十年的赴约。
最后一点火花落地,姒楚韵眼中含着泪光,问梵卿:“这是哥哥吗?”
梵卿笑着,回答:“是他。”
一树的海棠花在风中化作雪,带来了姒姓幼女降生的消息。
“赤梧宫传来消息,阿韵诞下一个女孩儿,是青鸟族后裔。”
梵卿坐在姒楚念身边,拉着对方尚存温度的手,说道。
“你母亲很高兴,当即定下这个孩子作为青鸟族继承人,日后和阿襄一起培养。”
姒楚韵再一次来到百木林,已是三年后。
由于孩子太小,过不了阵,姒楚韵是坐鸾车来的。
“阿愿记事了,我想让她见见二哥。”姒楚韵牵着小女娃从车上下来,对梵卿说。
小姑娘名唤姒愿,从青鸟族姒媞婼之姓,“愿”字,是姒楚韵自己取的。
姒愿规规矩矩朝着梵卿行了一个揖礼,用带着稚气的声音唤了一声:“神君安。”
梵卿温厚地笑了笑,蹲下和孩子平视,轻轻抚摸着她的头,道:“姒愿,安。”
这孩子长得太像妘晏稔了,梵卿站起来时,看了姒楚韵一眼,并没有说什么。
姒楚韵牵着姒愿,跟着梵卿往里走,问道:“哥哥最近如何?”
梵卿淡淡地说:“老样子,看不出什么。”
姒楚韵没说话,一路静默。
姒楚韵面对着兄长,半跪在地上,揽着姒愿的肩,柔声说:“阿愿,这是二舅舅,他一定会很喜欢你。”
“好漂亮的舅舅。”
姒楚韵笑了,轻轻“嗯”了一声,又对姒楚念说:“哥哥,这是我的孩子,青鸟族的继承人。很幸运,青鸟族有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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