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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4 章
他们没能撑过那个冬天。
……
十二月几乎是在雪里度过的,每隔几天就下一次大雪,地上的雪积了又积,无人角落雪的厚度已经能没过脚腕。
那天是十二月二十八号,莫以文没有被妈妈叫醒而是闹钟,他特地到爸妈的卧室看了一眼,他们睡的正香。
时间还早,莫以文熬了一锅粥,出门上学时细心的开了保温。
天空灰蒙蒙,是这整整一个月的颜色,压抑到极致,今天没风,但是空气冷到彻骨,厚厚的棉袄裹在身上,不知道能不能守住莫以文身上那点儿可怜的温度。
小区门口遇到肖炎,他问的第一句竟然是:“你怎么了?”
莫以文有些懵,他摇摇头,说只是冷,肖炎想要脱下外套给他加一层,被拦住了。
早自习英语,班里一半都在睡觉,肖炎也一样,按理说这个时候莫以文应该也是趴在桌子上的,可是他没有,大脑一片混乱,整个人慌张害怕。
这种感觉持续了好几节课,肖炎担心,让他请假回家,莫以文想了想,拒绝了。
第三节是数学课,上到一半,莫以文心突然间猛的刺痛,他捂住胸口,哼出了声。
“怎么了?”肖炎转头,问。
莫以文说不出话,胸腔难受的要命,那种感觉像是被人捏碎了心脏,痛感直袭大脑,一瞬间他便无法呼吸。
“怎么了莫以文?说话!别吓我啊你……”
莫以文看不到肖炎焦急的眼神,但是听得到他的声音,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没事。”
“没事个屁啊,我报告老师,让他找小元子。”说着便要起身,但同一时刻,教室门猛的打开,将肖炎刚刚要起身的动作逼了回去。
元宵站在门口,弯腰扶着门框,气喘吁吁:“快……呼……莫以文……莫以文出来,跟我来……”
“小……老师莫以文他……”
“别废话,快让他出来!”元宵几乎是吼的,毫不客气的打断肖炎的话,语气是教室里所有人都没听过的焦急和恼怒。
……
在疼晕过去的前一刻,莫以文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他听出来是元宵,于是在崩溃的边缘挣扎,心脏的剧痛渐渐缓下来,他大口喘着气,扶着桌子说:
“马上。”
“没时间了!”没等他起身,元宵冲进教室,顾不上整间教室里学生和老师的眼光,冲到莫以文眼前,抓起他的手腕就向外跑。
“你干什么!?”肖炎站了起来,低声咆哮。“他刚才……”
“来不及和你解释。”
抛下这一句话,元宵拉着莫以文从教室门口一拐,消失在了肖炎的视野中。
肖炎愣在原地,和教室里众人一样,这期间他的大脑处理所得信息,在得出“元宵这么着急一定是出事了”和“这事一定和莫以文有关系”这两个结论后,肖炎本能的迈开腿。
没有丝毫犹豫,他追了上去。
……
“师傅,市医院,麻烦快一点。”元宵拉着莫以文上出租车车,肖炎紧随其后,听到“市医院”三个字后莫以文脸色一变。
先前的飞奔几乎耗尽了元宵所有体力,此时她喘了几口气,又喝了杯水,才给自己留了一点说话的力气。
“莫以文,接下来我说的话你可能接受不了,但句句属实,你做好心理准备。”元宵开口,语气和表情都是从来没有见过的严肃。
莫以文有种不好的预感,心脏部位又开始隐隐作痛。
“你的爸妈肺癌晚期,上午发的病,现在马上做手术,等着见你最后一面。”
车窗外吹过风,树上的雪纷纷扬扬落下,树干光秃秃的,无一例外,是看着就很冷的惨白。
莫以文愣着,此时万籁俱寂。
她刚刚说什么?
骗人的吧?
一瞬间天旋地转,意识开始模糊,他感到有人摇他的肩膀,隐约中仿佛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他转头,看到了肖炎不知道在说什么的嘴和担忧到极点的眼神,可是……
头好痛……
他是谁?
好吵……
……
雪天路滑,听到元宵说话的司机油门踩到了底。
……
早上八点,姜慧在家里晕倒,莫应伟将她送到医院,八点半。
妻子进了抢救室,莫应伟在门口等待过程中胸腔猛的疼痛,强忍着没晕过去找到护士,医生将他同样送进抢救室。八点四十七分。
更好的方案是将其中一名病人送到其他医院治疗,但是阳城就这一所医院,最近的一家医院在几十公里之外,癌细胞飞速扩张,转院根本来不及。
医生打开姜慧的手机,在联系人一栏找到了“儿子”,连着打了三个电话,手机那边的声音是“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关机”。
不过姜慧通讯录中人数不多,没一会儿,李琛夫妇赶到医院。九点十四分。
双方都抢救回来了,但病情恶化,癌细胞大面积扩张,必须尽快进行切割手术。十点二十四分。
莫应伟昏迷不醒,姜慧勉强有些意识,她面容惨白,双目无神,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想见我儿子,医生帮帮我……”
用尽所有力气。
医生转告李琛夫妇,温言立马给元宵打电话。上午十点半元宵坐在办公室补觉,接到电话的第一时间拔腿就跑。
“准备手术还需要一段时间,你们尽快,我们没办法等。”
校园里全是洁白的雪,一个老师拼命奔跑,速度超过了风。
……
十点五十六分。
莫以文不知道自己怎么下的车,又是怎么来了肿瘤科门口,甚至温言抱住了他的身体他都无动于衷。
元宵气喘吁吁,肖炎背着莫以文跑了一路,同样气喘吁吁,他们看着李琛,但是李琛摇摇头:
“手术开始了。”
他们迟了。
……
手术时间很漫长,希望渺茫,莫以文坐在医院的休息椅上,盯着手术室的门,双眼空洞。
什么都没想,不知道是麻木了还是因为什么,心痛和头痛全然消失,大脑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可是里边是一片空白。就这么静静的坐着,却让所有人担心。
“莫以文……”肖炎坐过来,叫他的名字,看着他的眼神始终都是担忧。
“我没事。”他淡淡的说。
没再说什么,肖炎知道现在不能打扰他,他将刚刚从医院食堂打回来的盒饭放到他手边,和他一起静静等待。
……
医院人手不够,因为莫应伟和姜慧都是肺癌晚期,又都是肿瘤切割,因此两台手术合并成一台,节省时间的同时也节省人手。
手术时间漫长,莫以文一动不动,从早上十一点坐到晚上十一点。
为了不让女儿担心,李琛夫妇先行离开,肖炎和元宵陪在手术室门口,一直等。
医院的消毒水味道很重,没人在意,肿瘤科没多少人,来来往往只有医生和护士,三个影子印在墙上,莫以文那个显得分外孤独。
十一点半的时候,手术室的灯变了,门打开,莫以文的睫毛动了一下。
元宵和肖炎立马迎了上去,元宵焦急的问:“怎么样?”
焦急的不仅仅是语气,还有眼神,此刻两个生命的存活与否似乎只需要眼前人一句话就可以决定,可是生死有命,人力有限。
医生摇摇头:“我们尽力了。”
那是一句审判。
莫以文听到了审判,他没动,没有人知道他内心有着怎样的风暴,没有人知道他此刻究竟是什么心情,他只是静静地坐在医院的椅子上,双眼盯着手术室,盯到眼睛酸痛,盯到布满血丝。
两张病床推了出来,上面盖着白布,在莫以文面前停了一下,元宵慌忙摇头,于是病床推走。
莫以文的视线随着病床远去,他知道上面躺着的是他的父母,这之后他抬头看了面前的三人一眼,医生元宵肖炎这辈子都没办法忘记那个眼神。
好像在说:“我该怎么办?”
没有人知道,没有人说话。
……
十一点四十六分,姜慧和莫应伟的遗体被安置在太平间。
零点零三分,莫以文签了一个不知道什么东西,那张纸很薄,他看了,看不懂,上上下下就认识“死亡”两个字。
零点十七分,莫以文走出医院,迈出大门的一瞬间腿软,跪了下去,站也站不起来。
肖炎赶忙去扶,莫以文搀着他的胳膊,看着地上的雪,不住的说:“肖炎,我没有爸爸妈妈了……”
心被针扎了一下,从眼角流出了透明的血。
悲伤只要冒出了尖就洪水一般喷涌而出,莫以文咬咬牙想要憋回去,他努力站起身,向前走去。
夜里没车,三人走着回家。也许是真的麻木了,零下十几度,莫以文感觉不到冷。
零点二十八分,天空飘起了雪,没一会儿整片天都是灰蒙蒙的白。
零点四十一分,莫以文在小区门口和肖炎告别,反复重申自己会没事之后,转身回家。
钥匙开锁,家里有暖气,可是空荡荡冷冰冰。
莫以文坐在窗前,盯着外边的一片惨白发呆。
他按了按手机按键,发现没电关机了,于是扔在一边,没有再管。
窗外雪越来越大,家里安安静静,莫以文突然意识到,自己没有爸爸妈妈了。
所有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在一瞬间分崩离析,回忆涌现,不管悲伤或者开心,那些美好的记忆涌入脑海,一幕又一幕闪过,那是他们仅有的,仅属于他们的回忆。
戛然而止,支离破碎。
莫以文的心里有什么东西轰然崩塌,将他死死埋住,几乎窒息,他好难过,真的好难过,他想哭,可是张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
甚至流不出一滴眼泪。
他这才明明白白的意识到,他永远失去他的爸爸妈妈了。
接下来的两天莫以文把自己锁在家里,关闭了所有通讯设备,他努力想找回之前的生活,之前爸妈不在的生活,可是他做不到,他已经完完全全习惯了他们的存在。
莫以文选择逃避,饿了就起床随便吃两口,吃完就回床上睡觉,这种自我麻痹的效果很好,他几乎感觉不到悲伤,可是当睡意全无,他不得不坐到床沿发呆时,伤心难过又会涌上心头,他越是忍耐克制,那种心情就会越深刻。
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他想。
期间多次有人敲门,莫以文都没理会,唯一一次开门的,是听到了温言和李琛的声音。
他们是来交代后事的,按照姜慧和莫应伟的遗愿对遗体进行火化,一切从简,现在来征求家属意见。
莫以文没什么意见,他只注意到了一点,于是问温言和李琛。
“他们早就知道是吗?”
两人没有说话。
于是莫以文又问:“叔叔阿姨是不是也早就知道?”
他们最终点了点头。
……
火化时间是31号,那天天气很好,莫以文坐李琛夫妇的车来到火葬场,过了一便相对麻烦的流程,工作人员宣布火化开始。
莫以文没有选择观看火化过程,他就站在外边静静的等,和那天在医院手术室门口一样,安静的不像是一个失去了父母的孩子。
八点十分到达火葬场,九点开始火化,九点五十火化结束,但是拿到骨灰盒却等到了下午两点。
两个四四方方的盒子交到莫以文手中,他抱着它们,就像抱着自己的爸爸妈妈,他忍住所有的悲伤与不快,看向怀里时的眼神是毫无杂质的温柔。
温言没忍住,掩面哭了起来,李琛拍拍她的肩膀,看着莫以文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十七岁的莫以文抬起头,坚强的看向李琛,问:“爸爸妈妈还有什么打算?”
……
李琛开车带着莫以文穿过大半座阳城,绕过旧城区,来到了一片野外。
山,树,地面无一例外都覆盖了白色,景色很美,但是没人在意这个。
李琛看了看面前的树林,按照姜慧和莫应伟的遗愿,将两人葬在了城北山坡前树林里最大的那棵树下,没有立碑,没有堆坟,两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里装着莫以文的爸爸妈妈,带着这五个月所有的欢声笑语,一起深埋地底。
最后一铲土填好,一粒雪花落在莫以文鼻尖,冰凉凉的,还没天黑,莫以文抬头却看到了星星。
雪很小,星星点点,是天空在哭泣吧,眼泪落入土壤,瞬间便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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