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轻歌我就曼舞

　　张小磊的确没想到他的杨队长竟是那样的人。
　　厂子关闭，他被村民围堵，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杨豪直接关机，消失。那个帮他联系业务的龙菲菲也一并消失并关机了。
　　张小磊心里苦，却不好意思去找夏初阳说。他到镇上找镇领导，领导却说私营工厂的经营权和管理权全在厂子里，与政府无关，他们何时开工何时收工，何时放假、何时结假，都由厂里自主决定，只要不违反劳动法，政府就不得干涉。他们的订单出了问题，你不可能让他们硬撑着啊，那么多人要拿工资，得付出多大的代价。他们有权对自己的生产做出调整，来减少损失。你去外面看看，外面的大多数厂子生意都不景气，这是普遍现象，不止你们村这一家。你得跟村民说清楚事实，而不是一遇情况就往镇里跑，让人觉得好像是镇政府管理不善一样。这样的工作方式可不对。你看待问题不够深入，分析问题不够细致，这一点真不如夏初阳，你得多向他学习学习。
　　从镇政府大门走出来，张小磊顿觉无比沮丧。他回头，准备瞧瞧刚刚送他出来的镇干部，却只见大门空空如也，一个人影都没有。人家早进办公室里去了。那急于抽身的的作派，很有一种送瘟神的感觉。
　　他不禁摇了摇头，茫然地看着前面的樟树，真想找根绳子了结了自己。
　　然而，又一想，他们能用这样的话说我，那我怎么就不能用这样的话去说村民呢？换一个角度来想，他们不就是教我如何应对么？
　　他本来还准备去老张餐馆吃个便饭什么的，现在，感觉不那么饿了。
　　他骑上摩托，飞奔回村，想着终于知道该怎么跟村民们说了。可是，中途一个不小心，差点被对向的货车撞倒。避开了货车，却没能避开违规超车的摩托。货车上拉的正是从石岗村收购来的蔬菜水果，司机大骂了一句脏话，然后，扬长而去。他从后视镜里看到了两辆摩托车相撞也没停车，还诡异地笑了笑：“活该！谁叫你开那么快，往鬼门关赶一样！”
　　他们撞得有些惨烈。
　　夏初阳听说张小磊出了车祸，忙丢下手中的事情，赶往镇人民医院。到了医院后，他才知道，杨莫羽也病了。他先去看张小磊，可张小磊还在手术室。于是，又急匆匆地去看杨莫羽，却被廖静堵住了去路。
　　“你找不到她的。”廖静说。夏初阳道：“为什么？”“因为我不让。”廖静道。她做出一副因吃醋而变得蛮横的样子。“你为什么不让？”夏初阳道。“因为夏伯母说要我管好自己未来的老公，我不会让我未来的老公去见别的女人的！”她干脆直白地说了出来。
　　夏初阳眼珠转了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不由苦笑笑。“你笑什么？但凡是一个正常的女人，都会为捍卫自己的爱情而不得不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就算你见的人是我的师父，我也不会让步，毕竟她是一个比我还小两岁的女人！如果你想见她，除非我们领证！”
　　夏初阳转过身，仔细看着廖静，道：“你是不是想得有点多了？你平日里总说你师父脑子有毛病，你看你也病得不轻！”他显然很生气，眼睛里尽是鄙夷，语气也很重。
　　廖静却显得很冷静，道：“我是有病，还病得不轻，谁叫我爱你呢！”停顿一下，又道：“我爱你，你却爱着杨莫羽，而杨莫羽却爱着你弟弟，你不觉得这很荒谬吗？你不知道，她生病这些天来，睡着醒着都在念叨你弟弟的名字，可见，人家心里根本没有你啊！活着的你算什么？死去的恋人才是她永远的缠绵！”
　　夏初阳猛觉若有所失，目光投向别处。死去的弟弟是他心口永远的痛，可心爱的女人仍旧爱着他死去的弟弟，更如同在他伤口上撒了一把盐。痛，是真的痛！原以为她已经放下了，可没想到，她竟如此执着情深！
　　“晓阳、晓阳、晓阳，这些天里，她一直念着这个名字，在她心里，根本就没有你，你现实点吧！你不会想强行抢夺你弟弟在她心里的位置吧，没用的！她已经把你弟弟的名字刻入灵魂了！刻入灵魂里的名字远比刻在丰碑上的更深刻更难抹去，这你都不懂吗？”廖静虽然有几分醋意，但说出来的话并没有失去理智。
　　“我并不恨我的师父，毕竟她只是个痛失所爱的痴情女子，对我构不成什么威胁，更何况她对我在学业上的确帮助良多，倾心相授，科研精神也是一流的，我只是不想让你陷太深，不想让你成为你母亲心里的痛！你知道她老人家有多么希望你早点成家吗？你是她唯一的希望！你不在她身边时，知道她是守着什么过日子的吗？骨灰坛啊，两个骨灰坛啊！我都不知该说什么好，自从她老人家加了我的微信，我就觉得她满心满怀里装的都是寂寞，她需要人间温情，而不是冷冰冰的烈属称号！”廖静几乎是哽咽着说的，“她已经失去了丈夫，已经失去了小儿子，总不至于让她再失去她唯一的亲人吧！初阳，你好好成个家，不行么？好好为你母亲生个孩子去解除她老人家的孤独不行么？你男大当婚，我女大当嫁，我们彼此也不太厌恶对方，为什么就不能走到一起，好好成个家呢？”
　　廖静哭了。她眼泪汪汪地看着夏初阳，令夏初阳产生了疼惜的感觉。她说得有理，他认同。他走上前，拿出纸巾为她擦了擦眼泪，然后轻轻地拥抱着她。那一刻，他竟然想娶她了。他眼睛望向病房所在的方向，想道，如果单从适不适合当妻子的角度来讲，廖静或许更符合母亲心中的标准。她也许早就认定了廖静，所以才加了她的微信，她们在微信里到底聊了些什么，他不想过多揣测，但有一条他能想到，那就是母亲一定跟她表达了自己的意愿，不然，廖静这次不可能如此大胆直白。如果母亲知道了杨莫羽曾是弟弟晓阳的女朋友，那么，就更不会同意他们往深里发展了。看着亡故的小儿子的女朋友成为大儿子的媳妇，神经再大条的老人也禁受不起思子之痛，以后，他们越幸福，她就越痛。她会想：如果晓阳在该多好啊！那她就是晓阳的媳妇啊！我的晓阳啊！
　　逝去的那个人会永远都是母亲心中最疼爱的，这一点不仅自己的母亲是这样，恐怕全世界的母亲都是这样。
　　张小磊没有生命危险，但被撞断了一条腿。他这车祸来得真是时候，使他成功躲掉了村民的围堵问责不说，还无意中成全了夏初阳与廖静的婚姻。夏初阳与廖静领证前去看望了杨莫羽，见杨莫羽的确如廖静所说的那样，一直念叨着晓阳的名字，看那样貌，全然不像是个医药学天才。都说情深不寿，此话不假。
　　夏初阳不由心痛，但这世上谁不曾心痛？
　　去往县民政局的路上，夏初阳对驾驶位上的廖静说：“我希望你以后不要介意我对杨医生的关心与支持，甚至是保护，毕竟她是我弟弟爱过的女子。”廖静看着前面快速掠过的风景，毫不犹豫地说道：“好！”又微笑着道：“她是我师父，我也会关心、支持、爱护她的！”
　　两人顺利地从县民政局领到了结婚证，民政局方局长认识夏初阳，当晚还请他们两口子去餐馆吃饭了。又听说廖静是余镇人民医院廖院长的女儿，更是举杯敬酒道：“老熟人，老熟人啦！廖老爷子原来是全县有名的老中医，你父亲也是省城医学院毕业的高材生，如果不是你爷爷偏要去余镇搞什么药品试验，他啊一定会留在县人民医院大显身手，不过，现在服务于基层也是不错的，基层可谓天地广阔，大有作为啊！来，为你们这些服务于基层的国家栋梁干杯！”
　　一桌人干完一杯，落座。方局长夹了一片菜放进嘴里，咂巴着，边嚼边道：“小夏啊，都说你是未来县公安局局长人选，现在就没有一点别的打算？比如申请回城来工作？你在基层服务期已满，且服务期内取得了令县领导非常满意的成果，就不打算见好就收、趁势而上？”
　　廖表听他这么一说，两眼顿时放出别样的光芒来。夏初阳却有些尴尬，连连道：“没有的事，没有的事，那纯粹是好事者的传说！”有人忙指出他话中的破绽道：“夏书记破案是一把好手，这说话却不太缜密啊！你的意思是方局长是好事者了啰！”方局长一听，觉出其中的味来，恍然大悟道：“对呀，对呀！你不仅说我是好事者，还说了陈县长啊！这话可是从陈县长那里听来的！不行，我得立即打小报告去！”他这一说，倒把全桌人都惹笑了。
　　说完半正经半玩笑的话以后，大家又说起当下的扶贫工作来。夏初阳对这情况最清楚，却说得最少。他们一知半解，却侃侃而谈。善于倾听别人说话，也是一种交际技巧。
　　廖静也听得出神，她想着，以后就常能参加这样的聚会，听到这样的谈论了。说实话，她喜欢这种氛围。如果夏晓阳成为县公安局局长，那么——那种感觉真令人说不出啊！
　　饭宴进行到中途，夏晓阳借机把廖静叫了出去，让她去买单。廖静道：“不说好是方局长请客吗？”夏初阳道:“今天这客方局长请不适合，我请也不适合，你请才是最适合的。”廖静听了，虽然不懂他的意思，但直觉告诉她，按夏初阳说的去做应该没错。”于是，走过去，悄悄地把单给买了。
　　饭后，方局长直夸夏初阳老练，不愧是一等一的侦探。
　　二人回到酒店，夏初阳才对廖静道：“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既不能让方局长私掏腰包，也不能让他公款请吃，那样都不好。为什么我请客也不行呢？因为别人会认为我是巴结县里的领导来了，为自己以后当公安局长拉关系来了。这样一来，想来想去，就你请客最在情理。你请客只代表一点，那就是庆祝我们领证了！”廖静听了，不由心悦诚服，点头称道：“对呀，这样就不会给别人落下话柄了！”她又想了想，道：“可是，我们是夫妻了，我请客不就等于你请客么？”夏初阳道：“虽然我们是夫妻了，可是，你是廖静，我还是夏初阳！”
　　廖静无语，觉得有问题，却又无可挑剔。跟夏初阳说“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之类的话显然不合适。再说了，那也只是腻歪的情话，成了夫妻的两人谁都还是自己，没变成别人。他说得实在。
　　夏初阳入睡前又迷迷糊糊道：“别听他们瞎说，我对公安局局长的位子不感兴趣，也没有所谓的领导说出的那些话，他们只是拿我开玩笑罢了，你别当真！”
　　他有些醉。看样子，是不想去洗澡了。廖静也有些累，对平日里那些关于新婚的想象也失去了激情。草草洗刷了一把，就上床睡了。房间里有两张床，夏初阳睡在离卫生间近的这床。她睡靠窗那床。入睡前，她看着窗缝间的城市灯光，笑了。从此以后，她将与自己一见钟情的男人共度余生。幸福的感觉涌上心头。
　　早晨醒来，却并没有见到夏初阳，卫生间里也没有。打他手机，也关机。她想着，或许他是给她准备早餐去了，在房间里等等，他过会就来。可是，等了近一个小时，他还没来。正准备起身出外去找他，却听到有人敲门。她一阵狂喜，开门一看，来人却是服务员。
　　“您好！您爱人要我给你您带话，他有事先回去了，看您睡得很香，所以不忍心打扰您！”服务员彬彬有礼地说道。
　　“什么？他回去了？”廖静又惊又气，还觉得很搞笑。这是什么情况？
　　“他半夜接到电话，说村里出了点状况，他必须赶回去处理！而电话还没接完，手机就没电了，所以，他要我捎话给您！我昨晚值班，凌晨小睡了会儿，所以直到现在才来告诉您，真是不好意思！”服务员保持一以贯之的笑容，语气徐缓、亲切，体现出极高的职业素养。可是，在廖静心里，却并不认同她的这一套。她心里有气。
　　“知道了，你可以走了！”她冷冷说道。颇有些把气迁怒到传话人身上的意味。
　　世人本来也是，你传喜悦的事情、动听的话语给他听，他会把自己的兴奋愉悦传递给你；你传沮丧的事情、别的人坏话给他听，他就会把自己对事情、对别人的愤怒一股恼儿地全兜销给你，令你感到好像是你得罪了他一般。所以，有些人学乖了，只传好话，不传坏话。哪怕有人要谋害那人，他也决计不会把“别人要谋害你”之类的话传给那人听，因为，很可能被那人理解成“是你要谋害他”。他会说：“谁会谋害我呢？我又没得罪哪个！”那意思就是，他是一个十足的好人，一定是你蒙骗他的！既然你蒙骗了他，那说明你见不得他好，说明你是个小人。世道人心就是这么复杂。
　　服务员走后，廖静踢了一下床下的拖鞋，大声道：“笨蛋！完全可以把我叫醒，坐我的车回去啊！怕我疲惫，你可以自己开车嘛！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大酒店的床上算怎么回事！”
　　她气愤难持，真想立马去找他理论一番。但想到他以后就是自己的丈夫了，心中又涌出一阵激动。把他变成自己的男人，这不是自己梦寐以求的吗？自己的男人去做某件事情，自己不应该支持吗？
　　这样想着，她心里坦然了许多。“也好，我可以逛逛街，顺便买点漂亮衣服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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