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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4 章
陈迟离开后,房间里彻底陷入了一种与以往不同的沉寂。不再是那种被世界遗弃、令人绝望的空洞死寂,而是掺杂了一丝微弱的、等待的回响,像琴弦被拨动后留下的、若有若无的余韵。江屿在精神和身体的双重透支下,很快就在药物的作用下沉沉睡去。
然而,睡眠并非安宁的港湾。那些被他强行压抑的恐惧、焦虑和不安全感,在意识失去控制的领域里,化作了狰狞可怖的梦魇,如同黑色的潮水,一次次将他拖入窒息的深渊。母亲的病容在眼前晃动,气息微弱地呼唤着他的名字;父亲的面孔扭曲而狰狞,将一份份沉重的文件摔在他面前,逼迫他签字;王律师阴冷的笑声在耳边回荡,像毒蛇吐信;最后,画面定格在陈迟身上——他看到陈迟对他露出一个极其虚弱苍白的笑容,然后那双总是盛满光和执着的眼睛缓缓闭上,身体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软软地倒了下去,消失在无尽的黑暗里……
"不——!"
他在一声压抑的惊喘和随之而来的、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嗽中猛地惊醒,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挣脱束缚跳出来。冷汗瞬间浸透了额前的碎发和单薄的睡衣,带来一阵黏腻的冰冷。窗外是沉沉的、不见星月的夜色,凌晨三点。万籁俱寂,只有他自己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和无法抑制的、一声响过一声的咳嗽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和孤独。
喉咙像是被砂纸反复打磨过,又干又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刺痛感。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想去倒点水润润那快要冒烟的喉咙,却因为起身太猛,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眼前瞬间一片漆黑。他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扶床头柜,却只听"哐当"一声脆响——床头柜上那个原本放着半杯水玻璃杯,被他慌乱中碰落在地,碎裂开来,玻璃渣和水渍溅了一地。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在死寂的深夜里无异于一道惊雷,同时也将江屿心中那根本就绷紧到了极致的弦,彻底震断。无助、恐慌、对病痛的厌恶、以及对漫长黑夜的恐惧……所有这些负面情绪在身体最虚弱的时刻,被放大到了极致,如同无数只冰冷的手,将他紧紧攫住,拖向绝望的深渊。他无力地靠在床头,剧烈地咳嗽着,身体因为寒冷和不适而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感觉自己像一艘在暴风雨中失去了所有动力、即将沉没的破船。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几乎要将他完全吞噬的时候,枕边,手机屏幕突兀地亮了起来,发出嗡嗡的震动声。那光芒在黑暗中显得如此微弱,却又如此醒目。
是陈迟。
几乎是出于本能,在思维做出任何判断之前,江屿的手已经像有自己的意识般,飞快地抓起了手机,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颤抖着按下了接听键。
"喂?" 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得不成样子,带着刚从噩梦中挣脱的惊悸、无法掩饰的病弱,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如同溺水之人看到岸边般的急切。
电话那头,陷入了一片短暂的、令人心慌的沉默。随即,传来了陈迟带着浓重睡意、却瞬间变得无比清醒、充满了焦急和惊慌的声音,语速快得几乎有些语无伦次:"江屿?!是你吗?你怎么了?!你的声音怎么回事?!是不是又咳得厉害?!还是哪里不舒服?!" 那一连串的问题,如同密集的雨点,毫不掩饰地透露出电话那头的人此刻有多么的惊慌失措和担忧。
仅仅是听到他声音的那一瞬间,江屿一直紧绷到几乎要断裂的神经,竟奇异地松弛了一点点。那声音像是一道微弱却真实的光,穿透了厚重的黑暗和绝望,给了他一个可以暂时依附的焦点。他握着手机,仿佛能从中汲取到一丝微不足道、却至关重要的力量。
"……嗯。" 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声音依旧虚弱,但不再完全是破碎的,"杯子……打翻了。"
"别动!千万别动!" 陈迟的声音立刻拔高,带着几乎是惊恐的语调,随即又像是意识到会吓到他,强行压低了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却依旧能听出那下面压抑不住的颤抖,"地上有玻璃碎片!很危险!你乖乖的,就坐在床上,或者去旁边的椅子上坐一下,好不好?"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关切,甚至夹杂着一丝恳求的意味,仿佛江屿的安危直接牵动着他最敏感、最脆弱的神经。"等我一会儿,我马上过来!马上就过来!"
电话没有被挂断。听筒里传来一阵急促而慌乱的声响——是陈迟猛地从床上跳起来的声音,被子被掀开,衣物摩擦的窸窣声,间或夹杂着他因为动作太快而压抑的、短促的吸气声,甚至有一声轻微的闷响,像是膝盖撞到了床角或是桌腿。但他似乎完全顾不上,只有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透过电流传来。然后是略显凌乱的脚步声,咚咚咚地跑下楼梯,伴随着他带着微喘、断断续续的叮嘱,声音在夜风中有些模糊失真,却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在江屿的心上:
"我……我出门了……马上到……你等着我……别乱动,就坐着等我,嗯?就坐着……"
那声音里的惊慌和毫不掩饰的关切,像一股温热的暖流,透过冰冷的听筒,一点点渗入江屿被冷汗浸透的、冰凉的皮肤,缓慢地流向他那颗被噩梦和病痛折磨得几乎停止跳动的心脏。
"……嗯。" 江屿又低低地应了一声,将手机更紧地贴向耳廓,仿佛这样就能离那点慌乱却真实的热源更近一些。他依言,慢慢地、艰难地挪动身体,避开了地上的狼藉,坐到了书桌旁那把坚硬的旧木椅子上。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睡衣传来,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深夜的寒气仿佛无孔不入,钻入他每一个毛孔。
时间在等待中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伴随着喉咙深处难以抑制的痒意和想要咳嗽的冲动,以及身体深处传来的阵阵虚脱感。他蜷缩在椅子上,将脸埋进膝盖,试图保存一点点可怜的体温,耳朵却始终竖着,捕捉着门外任何一丝可能的动静。
十几分钟后,寂静的楼道里终于传来了由远及近的、急促而略显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细微的、压抑着的喘息声。脚步声在门口停下,接着是钥匙插入锁孔时因为手抖而发出的、细微的金属碰撞声。门被“咔哒”一声推开,带着一股冬夜凛冽的寒气,一个身影卷着冷风冲了进来。
是陈迟。
他头发凌乱,像是随手抓了几下,有几缕不听话地翘着。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毛衣,连外套都没来得及扣好,脸颊和鼻尖被外面的冷风吹得通红,嘴唇却有些发白。他脸上毫无血色,甚至比江屿这个病号看起来还要糟糕,那双总是明亮的眼睛里此刻布满了血丝,写满了惊魂未定和浓浓的疲惫,眼圈周围甚至带着一丝不正常的红晕。
他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迅速扫过房间,第一时间就锁定了蜷缩在椅子上、微微发抖的江屿,以及他脚边地板上那片狼藉的玻璃碎片和水渍。陈迟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眼圈瞬间就红了,声音带着哭腔和毫不掩饰的心疼,脱口而出:"怎么坐在这里?这么冷的天,连件外套都不披!"
他几乎是扑过来的,动作带着一种关心则乱的仓促。他先是手忙脚乱地脱下自己身上那件还带着室外寒气的外套,不由分说地、甚至有些笨拙地裹在了江屿单薄的身上。宽大的外套瞬间将冰冷的身体包裹住,残留着的、属于陈迟的体温和干净的气息,像一层无形的保护罩,将深夜的寒意隔绝在外。
然后,他才像是想起地上的危险,立刻蹲下身去,徒手就去捡那些较大的玻璃碎片。他的动作很快,甚至有些毛躁,手指不小心被一块锋利的碎片边缘划了一下,白皙的指尖立刻渗出一道鲜红的血珠。他“嘶”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却看也没看,只是迅速将手指含进口中吮了一下,便继续飞快地将所有玻璃碎片拢到一起,又找来废报纸仔细包好,放到角落。接着,他用角落里一块略显肮脏的抹布,胡乱地将地上的水渍擦干。
做完这一切,他才喘着气直起身,额头上竟然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他走到桌前,从带来的便利袋里拿出一瓶矿泉水和一瓶新的止咳糖浆。拧瓶盖的时候,他的手明显还在微微发抖,试了两次才拧开。
"先喝点水,慢慢喝。"他把水递到江屿手里,眼神紧紧盯着他的动作,仿佛怕他连喝水的力气都没有。看着江屿小口喝下水,干裂的嘴唇得到滋润,他才稍稍松了口气,但眉头依旧紧锁着。他拿起那瓶糖浆,对着灯光仔细看了两遍说明书,才按照剂量小心翼翼地倒进瓶盖,递到江屿面前。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后怕、不容拒绝的坚持,以及一种近乎脆弱的恳求:"把这个喝了,会舒服点,真的。"
他的所有动作都失去了往日的从容,带着一种未经掩饰的、因极度担忧而引发的慌乱和笨拙。他的脸色苍白,指尖冰凉,呼吸还有些不稳,整个人都透露出一种强烈的、自身状态不佳的信号。但正是这种毫无保留的、甚至有些狼狈的关心,却比任何游刃有余的照顾,都更具冲击力,更直击人心。
江屿沉默地、顺从地接受着他这一切带着毛糙却无比真挚的照顾。温水流过喉咙,短暂地缓解了灼痛;糖浆的辛辣苦涩在口腔里弥漫开,带来预期的镇咳效果。而身上那件宽大的、带着陈迟体温和气息的外套,则像一个小型的暖炉,不仅驱散了身体的寒冷,更仿佛带着某种神奇的力量,一点点熨帖着他冰冷不安、被噩梦惊扰的心。陈迟那明显因他而慌乱、苍白却强撑着的模样,像一道微弱却执拗的光,坚定地照进了他内心的无边黑暗。
陈迟看着他喝完药,把东西放好,这才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般,瘫软似的拉过另一把椅子,在江屿对面坐下。他微微喘着气,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他抬起眼,小心翼翼地、带着一丝不确定地望向江屿,轻声问,声音里还带着未平息的微喘:"现在……感觉好点了吗?还咳得那么厉害吗?"
他的眼神像一只受惊后寻求安慰的小鹿,湿漉漉的,充满了担忧和需要确认的渴望。
江屿看着他,看着这个明明自己可能也处在情绪风暴边缘,却因为他的一个电话就深夜狂奔而来,为他处理狼藉、为他焦急心疼的青年,心脏最坚硬的角落,仿佛被什么东西彻底融化了。他移开视线,落在自己交握的、依旧冰凉的手指上,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缓和:"……好多了。"
这三个字,让陈迟紧绷的肩膀终于明显地松弛下来。他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一个疲惫却真实的、带着点傻气的笑容,在他苍白的脸上慢慢漾开:"那就好……那就好……"
后半夜,陈迟没有再离开。他坚持让江屿回到床上休息,自己则就拖过那把旧椅子,紧挨着床边坐下。他不敢睡,也毫无睡意。焦虑感像背景噪音一样在他体内持续低鸣,被强行压下的心悸感偶尔还会偷袭。他握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芒映亮了他一半的脸庞,上面是与林墨的对话框。里面是他刚才在慌乱中,语无伦次描述的江屿病况,以及林墨回复的几条安抚和建议的信息。他需要这种与外界的连接,需要确认自己的判断,需要汲取一点点来自朋友的支撑,来稳住自己摇摇欲坠的平静。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两人交织的呼吸声,以及江屿偶尔在睡梦中因为咳嗽而发出的轻微闷响。每当这时,陈迟都会立刻紧张地俯身过去,仔细观察他的情况,用手背轻轻试探他额头的温度,直到确认他并未醒来,只是睡梦中的不适,才又缓缓坐回椅子上,继续他那无声的、警惕的守望。
窗外的夜色由浓转淡,天际渐渐泛起黎明前的青灰色。陈迟靠在椅背上,望着床上江屿沉睡的侧脸。在微弱的光线下,那张脸依旧苍白,带着病态的脆弱,但眉宇间似乎比之前舒展了一些,仿佛终于卸下了某种沉重的负担。
陈迟看着这张脸,心里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有心酸,有心疼,有对未来未知的忧虑,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固执的柔软和坚定。他自己就像一块电量即将耗尽、甚至已经发出警告信号的电池,身心俱疲,内忧外患。但此刻,看着这个他追寻了七年、窥见了所有伤痕与秘密、如今脆弱地躺在他面前的人,他只觉得,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倒下。
他要守着他。
像一盏即将油尽灯枯却依旧拼尽全力燃烧的小灯,也许光芒微弱,也许下一秒就会熄灭,但在此刻,他还是要为这个人,亮着。
直到晨光彻底驱散黑暗,直到新的一天,带着所有的未知和挑战,再次降临。
这一夜,在这间破旧、寒冷、被世界遗忘的小屋里,两个各自背负着满身伤痕和内心枷锁的年轻人,在冰冷的夜色里,用彼此最笨拙、最真挚、甚至带着自身残缺的方式,互相依偎,互相支撑,汲取着那一点点微弱却无比珍贵的温暖,和继续走下去的、渺茫而坚韧的勇气。
(第五十四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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码文把五十二章码成五十五章了,现在特崩溃,一个一个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