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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夜的烟火
陆允川那句诘问,轻得像一片羽毛,却重重砸在崔枕月心上。
她怔怔望着他微红的眼眶,那里面翻涌的委屈、愤怒、还有深藏的恐惧,像一根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她强撑的镇定。
“表哥……”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疼。
陆允川别过脸,深吸一口气,再转回来时,眼底情绪已强行压下大半,只余一片沉郁的痛色。“你总是这样……前世是,今生也是。凡事都先想着大局,想着家国,想着牺牲自己……那我呢?月儿,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
他往前一步,目光紧紧锁住她:“是你可以随时为了‘更重要的东西’而舍弃的部分吗?”
“不是的!”崔枕月急急否认,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你明明知道不是的!正因为我心里有你,有崇光,有母妃,有这好不容易守住的大熙山河,我才更不能眼睁睁看着战火再起!前世……前世我们已经失去过一次了,还有父皇……那种痛,难道还要再尝一遍吗?”
她抓住他的衣袖,指尖冰凉:“表哥,你说林华凝设的是陷阱,我何尝不知?可这陷阱,也是机会。她在东离根基深厚,若不趁此机会将她拉下来,待她缓过气来,与宋时宴里应外合,大熙才真的危矣!我去,不是去送死,是去……是去从内部瓦解他们!”
陆允川闭了闭眼,声音沙哑:“你说得都对,月儿。论谋略,论胆识,你从不输任何人。可是……”他抬手,轻轻抚上她冰凉的脸颊,“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呢?万一你估算错了凤宁帝对林华凝的执念?万一那位残疾的二皇子并非易于之辈?万一……我赶不及护住你呢?”
他的指尖微微颤抖:“上一世,你被带走,我想救你却无能为力。那种滋味,比凌迟更痛。月儿,你让我再经历一次,不如现在就杀了我。”
崔枕月泪如雨下,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精瘦的腰身。“对不起……表哥,对不起……我不是要舍弃你,我从来没有……我只是害怕,害怕因为我们的一己之私,让更多人家破人亡,让崇光刚刚坐稳的江山再起波澜……我更怕,怕我们即便赢了,也是尸山血海换来的胜利,那样的未来,我们真的能心安理得地相守吗?我……不能再忍受失去任何一个亲人了……”
陆允川将她紧紧拥住,下颌抵着她的发顶,良久无言,却无声传递着温暖。
夕阳彻底沉入西山,最后一丝余晖被暮色吞噬。勤政殿外的宫灯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晕透过窗棂,将相拥的两人剪成一道沉默的影。
“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去的。”最终,陆允川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若陛下和朝臣最终决议和亲,若你执意深入虎穴……我,陪你一起去。”
崔枕月猛地抬起头:“不行!你是大熙的将军,怎可……”
“没有什么是不可的。”陆允川打断她,目光灼灼,“前世我追到东离,是为救你。今生,我跟你去,是为护你。月儿,这次别想再撇下我。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龙潭虎穴,刀山火海,我们一起闯。”
他捧起她的脸,拇指拭去她脸上的泪痕,语气轻柔却不容置疑:“这一次,我们并肩作战。你在内,周旋于宫闱;我在外,联络旧部,策应于暗中。林华凝想用和亲折辱你、困死你,我们便让她看看,什么叫请神容易送神难。”
崔枕月望着他眼中重新燃起的、熟悉的光芒,那是属于玉面将军的锐气与自信。心底的彷徨与恐惧,奇迹般地被这股力量抚平了大半。
“可是你的身份……”她还是有些迟疑。
“父亲尚在,陆家军不缺统帅。至于我……”陆允川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月儿恐怕还不知道吧,此局的关键,在那醉仙楼……”
崔枕月心头巨震,瞬间反应过来,愕然抬头:“方思远的身份果然没有这么简单……可是就算如此,这也太过冒险……”
“月儿,”陆允川伸出修长的手指抵住她的唇,眸光深邃如夜,“我们早已生死与共。没有你的未来,于我而言毫无意义。要么一起留下,要么一起离开。你选。”
暮色完全笼罩了宫廷,晚风带着初夏的微凉。
崔枕月在他坚定的目光中,看到了两世纠缠的深情,看到了不容置疑的决绝。她知道,这一次,她无法再独自扛起所有。
颤抖的手,缓缓抬起,与他十指紧紧相扣。
“好。”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泪,却也带着前所未有的力量,“一起。”
清风吹过,在这微凉的月色里,落在她唇上的是比灯火还温暖的薄唇,却带来一阵阵悸动,她被吻得四肢发软,从没有一个吻,如它般醉人。
她扑闪着双眼瞧着眼前俊美无俦的少年,耀眼的灯光模糊了她的泪眼。唇上微微刺痛,是陆允川不满地轻咬,似乎在惩罚她不够专心。
她微微惊呼,少年却乘胜追击,长驱直入,待她回过神来,简直要溺死在他眼神的温柔中,于是她闭上了眼,心甘情愿沉溺在爱人如海的情谊中。
夜色中,两人亲密相拥的身影被拉得很长。远处,德阳帝寝宫的灯火依旧通明,年幼的君王和几位肱骨大臣正在为明天的朝会反复推敲说辞;更远处,驿馆中,季卫国摩挲着刀柄,眉头紧锁;而千里之外的东离深宫,一场针对大熙公主的“盛宴”,正在悄然筹备。
风起于青萍之末。新一轮的博弈,已然开始。
而这一次,他们不再孤独。
戊时一刻,盛夏的夜到处充斥着蝉鸣。
阿银、连舟、绿竹、杏儿四人轻手轻脚地扑灭了一只飞蛾,没有惊动雅间正在商讨的四个人。
毕竟里头那几位吩咐了——今夜会面,关系重大,连一只飞虫也不得放入。
雅间内,暖黄的烛光映照着四人神色各异的脸,恍如黑暗中的灯塔。
“枕月,”林幼微起身,恭敬行礼,眼中带着些许泪光,“多谢你秉公持正,令林家无辜之人得以保全性命。”
“不必言谢,林家虽有谋逆之罪,却也有你与巧微这样的忠贞之士。若非你们,大熙江山恐已倾覆,该是我好生谢你们才是。”崔枕月莞尔一笑。
“殿下,赏赐您也别忘了我,你们的复仇大计,我可是出了不少钱财,前不久那个沈大夫的药童可是又过来要钱了!”方思远斜倚在软塌上,懒洋洋地开口。
崔枕月捂嘴轻笑:“梁王殿下既尊且贵,又富可敌国,我岂敢谈什么赏赐?”
林幼微闻言瞪大了双眼,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愣愣地看着方思远。
“你,你怎么知道?”方思远先是一惊,怒瞪一旁气定神闲品茶的陆允川,又慌忙转向神色错愕的林幼微,“幼微姑娘,你听我解释,我……”
“好了,不用解释了,”林幼微伸手挡住快扑到她脸上的方思远,故作严肃道,“臣女和梁王殿下身份悬殊,乃是云泥之别,还是不要来往的好。”
方思远一个激灵从软塌上站起来,疾步走至另一边,急声道:“我算个什么梁王殿下,那林华凝迫害我至此,我在东离就是过街老鼠,论云泥之别,那当然是我是泥。美若天仙的幼微姑娘才是天上耀眼的云彩才是!”
崔枕月和陆允川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星星点点的笑意——此人已深陷情网,无药可救了。
“好了,其实我早就知道了。”林幼微眨眨眼,实在是被这活宝逗得装不下去了,唇角漾开笑意。
“你,早就知道了?”这下换方思远愣住了,随即就将灼灼目光射向陆允川。
陆允川微微挑眉,优雅地喝了口手中的茶,摊摊手,示意可不是自己告知的。
林幼微轻点点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你武功高强,又坐拥万贯家财,却对东离皇室抱有天生的敌意,很难不让人注意,当时我也不是很在乎你的身份,我只是闲着无事……咳咳……我料想你该是东离皇室中人……原先也只是猜测,直到,有一日我看到了你卧房摆着的玉如意——”
她顿了顿,眸光温软:“那如意缺了一角。我便知道,你是东离那位失踪多年的梁王殿下。”
“玉如意?”方思远蹙眉思索,突然想起了什么,惊道,“你……是当年那个大熙小姑娘?!”
崔枕月和陆允川面面相觑,半天摸不着头脑,这两人原来是旧识吗?
瞧见他们两个疑惑的神情,林幼微耐心解释道:“那年,我依稀记得是姑姑和亲东离的第二年,父亲向圣上请了旨要去东离看姑姑,那时我年幼,吵着非要跟去……”
窗外蝉鸣声声,厢房内烛火噼啪轻响,将她的思绪带回遥远的童年。
那是一个,如今夜般醉人的夏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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