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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洲(18)
沈厌从房间内走出来。
他独身一人,纪凌州只说让他走,自己反倒留在大门紧闭的屋内。
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沈厌凭着记忆绕过中央的两棵树,慢慢往回走。
看得出来三宗门对其此入侵的重视,因为青鸾大赛的缘故,几家聚集三生宗,沿途也安排着穿着门服的弟子,定时轮班。
沈厌穿过小路,很快行至一处歇脚的亭子内。他自然没进去,只是隔着几步远的距离,看见亭子里坐着个人。
那人没好端端地坐着,背靠着柱子,手上拎着葫芦酒,往后一仰就是一饮,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看上去挺洒脱。他对着天上,沈厌不觉也往上去看,只见那片夜空中,浅浅的卷云后露出一轮月亮。
他终于从月亮上低下头,一脚落地,跳起来拍灰,看到身后亭子外的沈厌。
秦骁元对他扬下脸:“沈兄?”
自那次比试后,秦骁元对他客气很多,像是两人熟识。沈厌同样回应,对着亭子走来。
“在看月亮?”他坐到石凳上。
那月亮不圆,也没有那么亮,因为被云层遮挡,甚至还不如空中点缀着的几颗星。
秦骁元坐到他身边,摇摇头,说:“看人。”
他没了后文。说是看人,但眼睛还是在望月,仿佛月亮上有他寻的人。
沈厌不去打断他,自己也是思绪万千,于是干脆随着他,一起坐在冷风里看月亮。
就这么一直盯着,好半天,他才听隔壁说道:“她好像回不来了。”
秦骁元望得脖颈发酸。他又挪到原先的位置,靠着,然后饮了口酒,自嘲般道:“原先没觉得怎么那么多人喜欢饮酒,原来喝久了,能多多少少好受点。”
说着,秦骁元往他这儿一递,沈厌没接。
他也不在意,把葫芦往腰上一系,自顾自地说:“她好像瞒了我很多事,我从未清楚过。”
语气很淡,与往日嚣张的他一点都不一样。秦骁元从始至终都没有道过姓名,但沈厌知道他说的是谁,望着他有点起红的脸,保持沉默,所幸当个合格的听客。
......
秦骁元后来去找过辛允,就在辛允还给他飞镖后。
新入门的子弟因为没有分院,都要通一上早课,等明年大会再彻底细分。辛允顶着那样大的名号,来来往往都备受关注,更别提还有两个随行的跟班。
秦骁元想找人说话,很久没有得空,于是就把那两个全撵回房间,独自在下学路上截了辛允,所说的还是要找她比试剑道。
他嚷嚷了很多,直到随口问起为什么要把那两个留在天机门,辛允才搭理他说:“我家里人教过我,为人处世,不要把对方逼入穷巷。”
那时她背对着秦骁元,手搭在放剑的木台上,说:“算我欠你一场,好么?那把剑我轻易不会拔出,那是我哥哥的剑。”
为着这句话,秦骁元去翻过辛允家人记载的一项,才得知她母亲很早过世,上本还有一个兄长,在几年前也因为和某处船商起争执出了意外,而后父亲也因此离她远去。
辛允的那页纸书寥寥几笔。
他在几行字内猜出她习武的目的。
他平生第一次对人这么感兴趣。起初只是为了找个人比剑,嫌得无聊,没想到越探越有。就这样,直到某日筹备齐全,借口偷溜下山,带着辛允把那船商一锅端掉,回去的路上风声都压不住心声时,秦骁元才终于发觉不对劲。
他说,你的承诺还作数吗。
辛允说,自然。
那天辛允似乎很开心,眉梢间终于带着笑意,但等再见面时,她已经破格进了天机门的内门,成为了他永不再有可能的,明明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
未说出口的情愫就此终止,如同飞到一半的风筝,骤然被人扯断了一方的线,落到地面找不到踪迹。
“她说她哥哥就是因为受不了气才和人结下的梁子。”
云终于有了散去的意味,秦骁元望着月光渐渐亮起来,试图伸手去够,发现离得那么远又那么近,只好放下手来,依旧喃喃道:“我当时不和她吵好了,只是觉得,怎么那样突然呢。”
他肯定是喝得太多了。
沈厌心上想做个听客,真就做个安安静静的听客。他望着秦骁元慢慢下滑的身体,才有了动作。把他扶起来,秦骁元推他,自己站起来。
有的人喝完酒像慕枝砚一样难缠,有的人看着还算清醒,比如秦骁元。
他站起来,往亭子外走,走过一圈贴着相距最近的柱子,低声说:“各家长老已有商定,纪老负责三生宗内,我和天机门一众人主管长阳路,你们管另一处拓苍关,具体的改动还等明早商议。”
沈厌这时才终于点头。
长阳路和拓苍关,都是山下入口,是两条入口不同的道路。这样分配,说明他们不能见面了。
他犹豫一瞬,对着秦骁元说:“把我分去你那里吧。”
“这我说不准,应该等他们商量......”秦骁元还在认真思索,却听接下来沈厌视线怔怔对上他,说:“我或许知道她在哪里。”
“什么?”
秦骁元以为他在说笑,但他迅速反驳自己,因为沈厌怎么看都不像会是说笑的人,而且此刻,他的神情又那么太过严肃。
沈厌说:“但只是我的猜测。”
“你别管是不是猜,”他立刻着急道,“你快说她在哪里!”
沈厌深吸气。秦骁元太急,扯着他的衣裳,满眼都是在等待他的回应。
他最后吐出一个地名,很明显见到秦骁元脸上浮现迷惑的神色,因为他从未听过。
沈厌自然知晓他会露出这样的神情。因为这个地方,是他成为“夙”之后才知道的。
无量狱。
**
那时他终于知晓这个地方叫“无量狱”。
满地是黑暗,抬首见不到天,入眼的都是黑色。沈厌踩过地面上一处断臂,前方是他正准备封印的邪魔,他踏过一路飞溅的血液前行。
脚踩在碎石时,石块滚落,无声无息掉下十二层道路,直落到最下方的岩浆泉,连石渣都找不到。
这里关着的,都是罪大恶极者,永生不得出世。
夙管悲事,天道将罪名划分到“悲”字下,因此他外出派遣时,其实有很多次根本不是在人间,而是暗自前往无量狱。
天庭对无量狱有过介绍,潦草几字,地名都是乱起,像是编织出的一个供解玩的地方,但只有沈厌,只有神君夙知道,无量狱是真的存在。
他每次前往都深深抵触,因为入眼帘的事物,甚至是闻到的气息,都令他有奇怪的感觉——一方面厌恶,一方面却又似乎能够接受。
那次,沈厌将长链条锁在所关邪魔身上,手腕、脚踝,每处都仔细。无量狱不是仅仅关押的地方,里面其实还有很多可以自由行动的妖魔,甚至有些罪大恶极的人类,只是他们虽能行动,却出不去,因为负责开关的人是沈厌。
被他绑着的那魔看他,或许是离得近,它嗅着沈厌身上的气味,莫名地说了一句:“你知道你是谁,为谁效命么?”
那时身处神君,头顶只有一个天道的沈厌慢慢收好锁链,说:“我是夙,主管世间一切祸灾背离。”
“是吗?”
他听到那魔轻笑一声,像是从鼻子里传出来的,很轻蔑。他没有理会,起身走下十二层路时,听身后它在叫嚷:“你进出无量狱这么久,就不怕沾染分毫,变成和我们一样的怪物?”
它还说了什么,很多就和平时他收妖魔时,那些不甘的、诅咒的话语类同。他听过很多次,从无量狱中也走出过很多次,但唯有这次心头有一点难受。
沈厌出无量狱时已经深夜。
明明任务都完成,应当如释重负才是,他却总觉得身上像是背着一道无形的枷锁。于是那晚他没有选择回天庭,而是转去向人间,试图落在人间某处的屋檐上,看看他守护的片刻安宁。
那夜很热闹,人间集市上有灯,像是有什么节日。
沈厌找寻到一处屋檐,刚从空中落下来,就听到细碎的声响。身下万家灯火,身边坐着的神女眼睛一如明灯。
她抱着膝,微微弯着头向他看过来:“你是谁?以前从未见过。”
沈厌很快明白她也是天庭上的某位。他本无意搭话,但罕见地,身上心上那些因无量狱而起的烦躁退下去几分。
于是他认识了慕枝砚。
......
这些回忆如潮水袭来,沈厌不能讲与秦骁元听,便找些由头去掩盖无量狱的来去起合。
秦骁元可能看出他的遮掩,可能没有,但关心辛允为重,他将葫芦酒一饮而尽,说:“无论在哪里,我都要救她出来。”
他抛着葫芦,接住时恰好看到沈厌带在身上的长念,转了心思,突然往后退了两步,音量有些高道:“沈郎君可有在意之人吗?”
那一声,才扫去方才的萎靡不振,总算有些年少肆意轻狂那味。
也不知为何,总是那么凑巧,沈厌还不待回答,就听背后有人叫他。远远望过去,那是一边跑来,一边斥责他这么久还不回去的慕枝砚。
因为离得太远,人影被罩在月色下,他只能看见她往这里移动,也只能听见她像是在说话。
沈厌望着望着就笑了,转头,声音有几分低,像是说给自己听:“但她好像更爱这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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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量狱回忆对应另一视角:明月夜(1)。
大战在即……有大结局一说的话,那后面这个打斗算是小结局?

感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