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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这两棵菩提树,是殷公生母圣明苏太后亲手种植。”
“英华殿坐北面南,共5间。内设7座佛龛…”
白鹿司手捧着一个史册子,随在沈一曦的侧身,边走边念。
某人不语,抬眼看了他一眼,迈上台阶,这才淡淡道:“白先生倒是严谨。”
“微臣的脑袋,装不了那么多东西。”白鹿司眼眸明亮的望着沈一曦,大方坦诚,将书合上后,转向英华殿的黄琉璃瓦单檐庑殿顶,“殷国亡了后,沧国的国君,皇后与太后不信礼,这儿也就荒了。”
“是啊。”沈一曦低头沉思。
杭一诺会喜欢来这里吗?
他信礼吗?
“要进去看看吗?”白鹿司的手放在双交四椀菱花槅扇门上,扭头问她。
“不了。”沈一曦摇了摇头,随即干脆利落的转过头,往外走。
难得离开养性殿,没有召卫天宇逛内廷,反倒是将他叫来…
本就敏感的白鹿司,寸步不离跟了一路,心里已有个七八分的揣摩。
“公主为何不再坚持骑射?”白鹿司看着她小小的背影,会心一笑。
“你觉得呢?”走在前边的沈一曦,十分自然的接下这一问,再将问题自然而然的抛回来。
白鹿司享受着两人在这宫墙一前一后的行进,而性子本就率真的他,有话直说。
“微臣以为公主喜欢强身健体,哪里想到公主会觉得自己可以一敌十。”
被一针见血的沈一曦,踉跄了一步。
“公主,我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找微臣,是有什么事要微臣办吗?”将她可爱的一幕尽收眼底的白鹿司,心有欢喜,“微臣为公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稳住身形,端起身姿的沈一曦,回身看白鹿司那张眉语目笑的脸。
“孤真羡慕白先生啊。”沈一曦阴阳道,“无所畏惧的处世态度。”
白鹿司笑而不语,凝凝对望。
他的眼睛太明亮,又纯粹。
沈一曦心头划过一丝道不清说不明的心虚,装若无事的转回头,往前踱步。
“白先生聪慧,孤瞒不住你。确是有一事,孤需要白先生去做。”
“微臣知晓公主的意思,英华殿的翻新一事,微臣会负责的。”白鹿司目视前方,慢条斯理缓缓道。
嗯?
他…知道?
沈一曦瞳孔放大。
与聪明人说话,固然省事,可也让她有些没安全感。
“公主放心,微臣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也会配合卫公公做该做的事…”白鹿司往前近身一步,附耳垂声,“只要公主愿意…”
也正是这一句,让沈一曦意识到,白鹿司知道卫天宇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该配合卫天宇去做什么。
果然,在绝对聪明人面前,任何伪装都无处遁形。
“白先生,真是让人刮目相看。”沈一曦停住脚步,露出冷笑,“孤还是小看白先生了。”
“公主,微臣是俗人,所图也不过是世人追捧的,何错之有?”白鹿司唇红齿白,开口见胆,“如今,公主进了太和殿,也将微臣送进了内阁,微臣自然是想要的更多了。”
“……”
沈一曦不是不知道直接。
只是没见过不要脸的。
“公主,微臣会如履薄冰,谨言慎行的。”玩笑之间,明目流转,白鹿司半真半假,将心意托出。
沈一曦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走在前面的她,话中有话:“白先生若是求富贵,靠着一张脸皮子就可登堂入室,犯不着铤而走险。”
然而,沈一曦还是低估了白鹿司。
“公主还年幼,微臣使不得。”
宫墙深深。
路坦平平。
沈一曦踉跄了一回一回又一回。
最后狠狠一跺脚,骂骂咧咧道:“这路,今日怎么不平,遣内务府的人来。”
秋深,夜凉。
孤身,独行。
万象神宫,喑哑昏暗中,如威严长者,垂首缄默,观历史洪流的纵横。
沈一曦披着暗金绣龙纹的袄子,目色沉沉。
她在想。
想那些被她罗列在名单上的人…
那些抱过她,哄过她的叔叔伯伯…
那些陪着他父王,一步一个脚印踏灭殷国,又一矛一盾,建沧国,如今都已黄发骀背的人。
“哎…”沈一曦细泪纵横。
天人合发,万变定基。
他们……
与道和,生。
与道违,杀。
“公主。”言游躬身。
“你来了。”背对着言游的沈一曦,昂头眺望着万象神宫,“言游哥哥,愚人以天地文理圣,孤以时物文理哲…孤还是不明白。”
言游抬眸,眼见着曾经活泼开朗的小小人儿,变了气息生了气场…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一曦,万象神宫前无人。”言游换了称谓,往前一步,将二人的关系拉近的同时,也拉近了距离,“怎么了…”
沈一曦将视线回收,徐徐转过身。
她紧抿着唇,不说一字,唯有双眼,缱绻中,含着怨。
红肿的眼眶,湿漉的脸颊…她,是因为他嘛?
“一曦。”言游眼波一颤,又是近身一步,“我…”
“言游哥哥,你说这世间那么多人,怎么偏是你我阴差阳错,身不由己。”娇唇翕动,沈一曦字字诉泣。
“一曦,你是不想…”言游想再近一步,却止于礼数。
想,与想,重要吗?
沈一曦嘴角上扬,笑中带泪:“孤没的选,孤想要的还是太多了。”
在不断的选择中,见了自己的真面目。
是否还能,不变初心?
“是故圣人知自然之道不可违…”沈一曦阖眼,别过头,不忍看言游的深情,“因而制之。”
桎梏枷锁,随着眼中翻涌的意重,阴阳相推,万化物。
“一曦,娶朱可纳,非我所愿。”
一句话裹挟入耳,连带着他的胸膛,冲撞的沈一曦,结结实实。
被禁锢在他怀里的沈一曦,错愕的抬起头。
难以置信的放大自己的瞳孔。
万象神宫前。
广场静谧。
风大。
却也不是无人啊!
“你,你。”沈一曦结巴,囫囵不知言语。
“一曦。”言游蜷缩起身子,恨不得将小小的她镶入体内。
他抑着痛苦的面容,低低唤着她的名字,“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若那时,我坚决不让褚良先生为你授课,不让你入住太和殿…”
言游在耳畔低语。
自责的每一句,都让沈一曦的心往下沉。
“若那时,我早点确定心意,跟王求娶,也就不会到这一步…”
随着耳边最后一句的话落下。
她的心,如她眼里的光,终是死灰。
他,不是她。
怎么会知道,她要什么?
又怎么会真的知道,她究竟想要什么?
“言游哥…”沈一曦胸口空滞,有些喘不上气的难受着,“若那时,你都做了,孤还能活着吗?”
固若金汤的峥峥现实,摧枯拉朽碾碎所有选择性。
他,无法与六大家族抗衡。
也,无法改变王的心意。
言游怔住。
滚烫在心头的炽热,如深渊中,无法抑制下坠的尘埃,正在缓缓褪去热烈。
“言游哥,你不能,你什么都不能…”
她的眼,如她的心,硬而冷。
她在他的怀里,对着他摇摇头:“你什么都做不了,你是臣子,与孤不一样。”
“所以,王那么做…”言游心头一撼,难以言喻。
若非,逼不得已。
又怎么会,将她摆上棋面…
爱子,谋其深远。
爱子,不惯子。
爱子,授其渔而非鱼。
这道理,他怎么这时才想明白?!
沈一曦鼻翼贴着他的衣襟,深深吸了一口。
他的怀抱。
他的气息。
她的日思夜想,梦萦魂牵啊。
“言游哥哥,孤的父王,不会害孤…”沈一曦双手置于胸前,将他一点点推开。
她昂起脸,婴儿肥还未褪去的她,笑容一展,尖尖的小虎牙也才刚冒头。
可她眼里的认真,与渴望,远超她对他的眷恋。
“孤,要活下去,就必须坐上那个位置。否则杭氏族与沈氏族,无人能容得下孤。”沈一曦大口呼吸,笑着笑着,自嘲,“孤,很可怜。”
言游,并不是抱残守缺的人。
但,言氏族几十口人,都指着他庇佑。
自小就肩负着家族兴衰的他,一言一行,注定不能自由。
言游,言游,名字的寄托,却是他从出生起就注定的不可得。
她亲手将他推开。
他是臣子,是家族荣望的希冀。
她是公主,是王冲破桎梏,不惜代价扶植的女帝。
他们肩负各自的千里之任,克己奉公。
怎么会一样?
怎么能一样?
言游眼里的执念,正在破裂,如他努力挤出来笑容一样,惨淡无力。
“一曦,你只是个女子。他们,他们怎么会,怎么会那么不容你…”言游的思绪很乱,胸膛发胀,“只要你不要太出格…我以为你只是暂时的垂帘听政…你…”
“一曦…”
喃喃语,沉入风。
少女情丝,澌灭无闻。
万象神宫的周围,侍卫巡逻,走了三回。
心存的遗憾,荡然无遗。
面色恢复平静的沈一曦,挑目,看向远处。
卫天宇与一众宫女在百米之外,恭默守静。
他们手持的宫灯,被风刮的摇曳不止,忽隐忽现。
唯有九霄的屑金,亘古不变的守望。
“孤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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