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与我共

　　薛楠雅穿着冲锋衣推着行李进家。窗帘关的严严实实，如果史双宝现在在家，早早就会起床开窗通风了。
　　自己已经延迟回来两天了，没想到史双宝竟然比自己更晚。
　　“诶，你回来啦？”蒙露提着外卖刚准备上楼，看着虚掩的门，还是推门进来看了看。
　　这幅打扮的薛楠雅她还是第一次见，完全素颜的状态看上去又是另一种充满生命力的美。
　　薛楠雅点了点头，脱下外套。“前脚刚进门你就来了。” 看见蒙露手里提着的东西，肚子突然叫唤了起来，两三步走到冰箱边打开门，里面意料之中的空空如也。毕竟两个人都不在家，没有东西才是正常的。
　　“双宝还没回来啊？”蒙露一直站在门口没有进来，对于下午还要上班的自己来说，脱鞋换鞋坐下来聊天很耽误她难得的午休时间。
　　“没有啊，怎么了？”薛楠雅关上冰箱门，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研究着午餐要吃点什么，结果越看越没有了想法。
　　蒙露轻轻点了点头，“没什么，她说家里有事找我请了几天假，我以为你知道呢。”
　　史双宝并不是喜欢请假的那种类型学生，和薛楠雅这种屁大点事想不去就请假的人可不一样。一连请了好几天假期，上次出现这个情况还是因为老家的外婆脚扭伤了。
　　薛楠雅抬起头，“我没听说啊？什么事？”接上国庆还要请假，这么长时间没处理好的事情应该不是什么小事。说着就退出了外卖的界面，准备给史双宝打去电话。
　　“我上哪知道？我只负责看她请假符不符合流程。”蒙露本来也只是随口打听一下，打听不出来也就算了。还没等薛楠雅打过去的电话接通，蒙露就已经顺手帮她关上了门上了楼。
　　听筒那边的声音很嘈杂，薛楠雅听不出来那边的声音在吵闹些什么内容，但是听语气就知道态度并不友善。
　　“家里没事吧？我听露姐说你请了好几天假。”薛楠雅打开一听啤酒先填着肚子。
　　史双宝皱着眉头，“没什么，我自己可以解决。”
　　不是史双宝想挂断电话，是现在眼前的场景没有空让史双宝在分神继续打电话。
　　被突然挂断电话的薛楠雅有些莫名其妙。“搞什么？”对着屏幕自言自语着。
　　纠缠在这里已经好几天了，前几天还关起院门在家里吵。奈何有人就是想把事情闹大，也不在乎别人是不是在看热闹。
　　薛楠雅并不是爱凑热闹，只不过又过了三天史双宝还是没有一点消息。对不会翘课翘班的史双宝来说这已经是非常意外的情况了，显然事情并不像史双宝说的那样自己一个人就能解决。
　　想到摇摇晃晃的车厢里满是汽油味和夏天混合发酵的汗味，薛楠雅还没出发就已经快吐了，好在只要有钱，这点问题还不算是什么问题。
　　村口完全没有一个人。平时这个时候正是大家午睡后起来聊天的好时机，只不过现在大家都凑着热闹换了位置。
　　村委门口和老房子门口站满了两批人，小摩托吃了午饭早早就跑来村委门口占了个好位置。
　　薛楠雅包下来的车一路直接把她送到了村委门口，没有下过雨的夏天扬起飞尘。
　　虽然大家都伸着脖子凑耳朵听着里面在聊些什么，但如此大的动静不可能不引人注意。
　　车上下来的人不管是穿衣打扮还是身行举止都和村子里的人差异巨大。小摩托看着薛楠雅不自觉往后缩了几步，躲在人群之后。
　　“你怎么来了？”史双宝起身看着门外走进来薛楠雅，脸上的表情还是刚才谈话间的烦躁模样。
　　进门之后环视了一下房间环境，薛楠雅抱着手，透过墨镜上缘用着下三白的眼神盯着史双宝对面的人，走到史双宝身边小声嘀咕道。“我看你自己完全搞不定嘛。”之前还担心买来的烈焰红唇色没有场合用，这不就正好派上用场了吗？
　　“双宝啊，咱关起门来说都是自己家里小吵小闹的事情，你怎么还找个外人来？”支书抽着烟看着薛楠雅拉开椅子坐在自己对面，对史双宝有些不满。
　　史双宝没有说话，看了看薛楠雅。说不是外人，她们最多也不过是关系比较好的同学，史双宝甚至不敢保证自己在薛楠雅心中是她的朋友。说是外人，可是她为了自己专程过来想要帮自己一把。
　　“她不也是外人吗？”薛楠雅一手搭在椅子背后，用下巴指着顾招兰。一屋子人都是什么立场，从进门那一瞬间就能看个七七八八。
　　九爷爷放下烟斗，眼前这个薛楠雅看上去就不是个好招惹的人。“双宝，你先安顿好你朋友，咱们大家都冷静冷静，过两天再心平气和谈谈。”说着便起身对着门外的村民挥了挥手示意大家解散。
　　“那可不行，再不回去上课耽误了双宝的学业你们怎么负责？还是说你们就是想拖到双宝回去之后自作主张不了了之？”薛楠雅完全没有妥协的样子。
　　史大宝多少也在社会上混了好几年，薛楠雅这副样子一眼就能看得出来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你想帮她出头是吧？出得起几个钱啊？”
　　“能用钱解决就早说啊。”薛楠雅有些轻蔑地笑了出来。她猜也是，如果不是这样在史双宝心里上不了台面的理由，史双宝也没必要藏着掖着。
　　坚持了这么多天，史双宝没想到薛楠雅一过来就准备打破自己底线。连忙在身后拉扯着薛楠雅，“你有病吧？”低头在薛楠雅耳边轻声道。
　　事情突然变得简单了起来，支书这么想着。
　　“双宝啊，你看你朋友都这么说了。你一个女孩子要咱们村这老房子有什么用？大宝都到了该结婚成年的年纪，耽误不起啊。你看你朋友能给多少钱大家商量个数儿。”
　　直到刚才薛楠雅才大致明白事情轮廓，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推了推墨镜。“啊，原来是你要用老房子结婚啊？”
　　薛楠雅伸手指着史大宝，冷笑出来，斜眼瞪想书记，“你们不说我还以为是双宝要房子结婚呢。那我为什么要帮她出钱？你想要房子不应该是你给双宝钱吗？”
　　已经走到门口的九爷爷也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不可思议地看向薛楠雅。
　　“所以说你一个外人懂什么？非要进来搅和是非。双宝她一个小姑娘分什么房？咱们村就没这个先例，地和房子都是儿子分，何况他们家现在就大宝一个亲孙！”支书笑了起来，像是薛楠雅在讲什么笑话。
　　薛楠雅从刚才开始就在不停给谁发着消息，“以前没有是吧？那今天就有了，村门口的墙上标语上不是写着生男生女都一样吗？怎么分起房来又不一样了？”稍稍拉下一些墨镜，薛楠雅伸头定睛看了一眼支书外套上的徽章，“还是说，书记你想和你胸口的党徽唱反调？”
　　“小丫头，看你年轻，在别人的地盘上别太嚣张了。”九爷爷专程走到薛楠雅身边。
　　薛楠雅向后靠在椅背上，看着这个皮肤黝黑的小个子老头，“放心吧各位老家伙，现在是法治社会，你们别太过分我是不会随便动手的。”说完补上了一个这个年纪女孩子该有的微笑。
　　从小在村子里长大，这七十多年过来，薛楠雅是第一个让九爷爷觉得这个小姑娘有点意思的人。
　　九爷爷笑着叹了口气，“看你也不像不讲理的人。我老实给你说吧，双宝不仅是外孙女，以后也是要嫁人的，咱们村的地不可能分给一个外人。你再怎么闹也不可能帮她拿回来一块砖。”
　　“是吗？那太可惜了。”薛楠雅转回身看着九爷爷，“我听不懂你们村的规矩，所以我专门找了个能听懂的人跟我一起过来。你们待会儿有什么问题直接和律师说吧。对了，要是信不过我的律师，你们可以自己找。我也挺热心的，要我帮你们找也行。”
　　她好像真的天不怕地不怕，和这样的人在一起久了难怪当年那个乖巧的史双宝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九爷爷对薛楠雅有些不满，“丫头，我活了七十多岁可不是吓大的。女人到了年纪就要结婚生孩子，双宝要是现在和村里的男人结婚我也马上帮她争取房子主持公道。”
　　薛楠雅站起身，比九爷爷高了大半头的个头对其他人来说总还是有一些压迫感的。“女人到了年纪就该结婚生孩子？我看您到了该死的年纪不也活得好好的吗？你站在史大宝那边倒也正常，我理解。不然前头有八个姐姐在，要是女人能分地，你怎么可能分到现在的地盖小洋楼啊？是吧，史九妹？”
　　这个名字在村子里几乎是禁忌。没有人敢在九爷爷面前直呼他大名。一是辈分摆着不尊重，二是这名字叫出来也确实不太合适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
　　看得出九爷爷气得有些发抖，两手攥紧了拳头。小摩托见状冲上前去拉着九爷爷往屋外拽走。多大的年纪了，这要是被薛楠雅来上个背摔还不得当场背过气去？
　　这是个多牙尖舌利的女人啊。
　　“大宝啊，你把钱给她。”史大宝虽然看上去一脸不乐意，也不敢反驳九爷爷。“你不就是想要钱吗？拿了钱以后别回来了。”临走之前，九爷爷放下话。
　　没人再和薛楠雅辩驳。村委那个所谓的办公室里只剩下了史双宝和薛楠雅两个人。
　　“怎么样？我表现还行吧？”薛楠雅对着手机的前置摄像头摆弄着不同角度查看着自己的发型和妆容有没有失态，带着炫耀一样询问着史双宝。
　　最初，她不是一定要得到什么，她只是想让外婆不会到了这个年纪连个自己的家都没有。可是现在，外婆也没有多高兴，村里的人也在背后指着她说黑良心。
　　史双宝很想成为薛楠雅这样自由潇洒的人，可是她还是不行。她在意的太多了，哪怕是和自己毫无关系的村里邻居，哪怕是厌恶至极的史大宝，她太在意别人怎么评价自己了。
　　薛楠雅是好心好意给自己帮忙，除了她在这个村里没有人站在自己这边，她没办法责怪薛楠雅什么，但是现在村里的人也得罪了，哪怕她再去给九爷爷赔罪大概也无济于事了。
　　薛楠雅把脚从桌上放了下来，“这种村子不回就不回呗，这也算威胁？”说着拉起史双宝走出了屋子。包下的车还在门外好好等着。“事儿办完了，回家。”
　　哪里还是她的家啊？那个出租屋吗？史双宝苦笑着自己，在学校听见别人说自己是薛楠雅的小保姆的时候她竟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史双宝像个木偶一样被薛楠雅塞进车后座。“行李我让师傅帮你拿过来了。”薛楠雅还沉浸在自己的英雄故事里，为自己的思考全面感到骄傲。
　　事情到底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史双宝想不明白，是不应该让薛楠雅过来参与到这件事来？还是不应该阻止史大宝用老房子结婚？或者更久远一点，自己这样的人就不应该和薛楠雅这种大小姐走的太近？
　　想不明白，史大宝看着窗外飞速退后的熟悉景色闭上了双眼。根本想不明白。
　　一样的生活轨迹让史双宝一度以为之前的一切都是自己假期在家做的一场梦。直到再次给外婆打电话的时候，被史大宝一顿嘲讽之后，史双宝才惊觉自己真的回不了村子了。
　　在赵老板的店里上班时间为自己的私事情绪低落是史双宝的忌讳，可是人总会被情绪牵引。连胡小虎这样粗条的人都看得出来史双宝不太对劲，甚至不对劲得他都不敢上前询问一句缘由。
　　“人总有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情，她不说你就别打听。”赵老板和胡小虎两个人在门口一同抬头看天的时候交头接耳讨论着史双宝的问题，赵老板转头给胡小虎交代到。
　　胡小虎没多说，只是傻傻地“哦”了一声。女孩子真是多愁善感啊，每天都待在甜甜的面包房里能有什么烦恼呢？
　　胡小虎看着被风吹走的云，心想着：不知道今天自己做的面包能不能卖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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