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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寻常静待故人归
“他一定能回来。”梵卿站在床前,垂眸看着姒楚念。
姒楚念躺在床上,体温如常,面色红润,唯独没有呼吸。
正常神仙的灵气是自体内向外溢散的,而此时的姒楚念是一具空壳,体内没有灵气外溢,离身几寸远的周边,却环绕着混杂的灵气,不属于他。
姒楚玄清:“难怪,慍宁找了却尘、容炫、怫意、谚崇,原来是用他们残余的灵气,滋养阿念的肉身。“
姒媞婼:“这样一来,阿念若是要涅槃,重聚灵气就容易得多了。”
“慍宁神君这样的筹谋,真是不简单。”姒楚韵一时惊叹,她难以想象,一位神道,为了救世,牺牲了另一位神道,又为了弥补牺牲者,不惜以身入局,谋划万年之久。
姒楚贽:“我们接下来能做的,也只有竭尽所能,替阿念涅槃铺路。”
麋柃从外面进来,通传:“帝君,天庭派人来传话,说众神君已经汇集于澍灵山,请您过去,就可以布阵了。”
祭天那日,慍宁消散后,众位神君受到暗示,当即决定,共同布下一个除秽的阵法,由六合众神共同维持其运转,以随时除去产生的秽气,保六合太平。
只是布阵一事兹事体大,当日太过仓促,于是各方便派出了几位代表,商议了几日,终于将布阵之法安排妥当,今日,便是约定的布阵之日。
姒楚玄清又交代了姒楚贽几句,便前往澍灵山了。
他走后,姒媞婼便准备带着一儿一女回赤梧宫,梵卿将他们送出门。
姒媞婼看了看天,轻声说:“这几日,天庭、绥安、端阳,多少都派了人到长行问候,送来了不少东西,确实也都是一番好意。”
她说着叹了一口气,继续道:“这件事过去,天庭和三姓九族之间的猜疑也能少一些,加之诠淇那天露面,海族那边,也能清净很长一段时间了。我知道你不关心这些,总归是为了阿念,他们若是找到百木林来了,你就打发去长行,我和阿韵应付。”
梵卿听着,没有多言,只是应了一句:“我知道了。”
姒媞婼又道:“还有,那天你也损耗了不少,这几日又忙着安顿阿念,来不及休养。如今阿念的情况稳定了,你也多保重。阿念重情义,他回来,定是想看着我们所有人都好好儿的。”
梵卿回头望了一眼屋里,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后只点了点头。
姒楚贽开了阵,通往赤梧宫,姒楚韵迈入阵门的前一刻,梵卿忽然叫住了他,说:“你二哥托我,冬日里亲自去折一支你的花,放在他的床头。”
姒楚韵看着梵卿,倏地红了眼圈,哽咽道:“我会用心照看,种出最漂亮的花。”
花是妘晏稔带来的,却在姒楚韵的家里盛开。姒楚念临走前,关于家人,只交代了姒楚韵的花,梵卿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姒楚念作为兄长,嘴上说着不想干涉,最终还是放心不下妹妹的感情。
梵卿目送着三人离开,百木林重归寂静,他将守着姒楚念,独自等待一场无期的重逢。
秋风无情,往往一夜之间,便吹落无数木叶,于是,冬日乍然而至。
初雪的那一天,梵卿亲自去了一趟赤梧宫。彼时,姒楚韵正对着满园的花,坐在檐下煮酒。
梵卿慢悠悠上了楼,在姒楚韵对面落座,对方没有抬头,却亲自为来人斟了一杯酒。
一旁的白玉细口瓶里,插着一株浅粉色的花,与楼下覆雪的是一个品种,如今在蒸腾的酒气里,被熏出了几滴水珠,沾在花瓣上。
姒楚韵抬眸看了梵卿一眼,问道:“我这花是不是开得很好?”
梵卿:“甚美。”
姒楚韵端着酒杯:“那我让小妖采一些,待会儿神君带回去。”
梵卿看着楼下的娇花傲雪,道:“不必了,我亲自采。”
“也好。”姒楚韵抿了一口酒,又说:“要不神君带些种子回去,明年种上,等哥哥回来,就能看到。”
梵卿垂着眼眸,似乎是在看杯中酒,随后淡淡地说:“等他回来,让他自己种吧。”
姒楚韵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这是姒楚念离开的第三个月,一切事务回归了正轨,只须等待着离去的人早日归来。
等着等着,大家也就平静了下来,毕竟当年长离涅槃,也花了数十年之久。
姒楚韵隔着酒炉上的雾,观察着对面的神君。
梵卿今日披了一件深蓝的斗篷,来时带着帽子,裹得严实。可姒楚韵知道,向他这样的神道,冬日里是不畏寒的。
他的忧心挂在脸上,迟疑了片刻,才试探着开口,问道:“神君,您是不是,付出了一些其他的价码?”
梵卿说:“他要回来,至少需要充沛的灵气,我只有这个,能给他了。”
他这话说得轻松,可也有多重意味,姒楚韵思量着与之有关的所有法术,只想到了一种。
“你与哥哥共享了灵气?”
梵卿偏头哂笑,默认了。
姒楚韵低声道:“这……相当于同生契啊!”
梵卿不为所动:“放心,还有足够多的时间。”
共享灵气,结成同生契,只是委婉一点的说法,有同生,自然免不了共死。
贡献灵气的一方,会畏冷怕热,承受病痛。这些还只是表面上的妨碍,更凶的,是承接灵气的一方,若是不能恢复,等期限到了,两方就都会消散,万劫不复。
这就是一场抛去生命的豪赌。赌赢了,一方醒来,两人都能恢复全盛,地老天荒。但倘若赌输了,一方就会守着另一方的遗物,陨落在令人绝望的希望里。
但是,以梵卿的灵神强盛程度,赌赢的概率接近十成,也就是说,将姒楚念的归来变成了必然。
即便如此,能做到这个份上,也足以令姒楚韵惊叹。
她最终没有多说别的,梵卿也只稍坐了一会儿,便携花而去。
各色的花交杂着,被精心养在花瓶里,姒楚念如同睡着一般,躺在花下。
“你的花,带回来了。”梵卿轻声说。
“这姑娘好不容易养活了那么一片花,要是你去了的话,她估计得跳起来炫耀吧。”梵卿的话里带了些许笑意和调侃。
他在姒楚念身边坐下,又叹了一声,说:“她今天看出我用同生契的事了,看她那表情,估计是觉得我疯了。”
“疯就疯吧,你又不在乎。”
窗外的梅花枝上落了鸟,踏落了枝头的雪。
雪又化成了泥,新草从春泥里钻了出来。
梵卿望着院中梧桐,不经意间,绿烟也拂上了树梢。
姒楚念年少时,无论是作为凤凰,还是后来化为人形,闲时都喜欢仰在这株梧桐上,梵卿还记得,当年从外面回来,或是从屋里出来,一抬头,时常能看见绿荫里的一抹艳色。
姒楚念离开后,他总会忆起当年,忆着忆着,总会发现一些当时寻常。
他与姒楚念的初次相识,是姒楚念站在花树下,第一次用自己的人形,笑着唤他的名字。彼时,还没有后来那诸多隐秘的心思,两个人光明磊落,没有患得患失。
后来,长久相处下来,姒楚念偶尔会用一种无法形容的眼神看着他,而他自己,或许也在不知不觉中,流露了一些反常的心思。
或许谁也不记得最初的心动是何时何地了,但情爱这种东西,一旦有所察觉,就是一往而深,弥足深陷。
可是谁也不愿做第一个开口的人,梵卿现在回忆起当时的心照不宣和百般试探,不过是大家都习惯了平静,不愿去打破。
直到姒楚念下凡渡劫了。
梵卿终于明白,往日的平静哪怕不去打破,也总会在某一日戛然消失,更重要的是,他渐渐尝到了相思之苦。
姒楚念回来后,终于情不自禁。
然而为时已晚。
他们没有给彼此留下太多时间,以至于可以回忆的温情,犹如过眼云烟,午夜寒光独照时,梵卿甚至会怀疑那寥寥的温存,是不是经年的一场大梦。
终是相守抵不过相离长。
相离久了,梵卿的心里,渐渐少了波澜。
春日里,他往往会折几枝花,放在姒楚念的床头,顺便对他说一句:“玉兰开了。”
有时也会是一句:“碧桃谢了,春日就快过去了。”
冬日里,还会说一句,“今年一个冬天没下大雪。”
又或是:“冬日里的第一场雪很大,积雪没过了台阶。”
他数着春秋,念着冬夏,偶尔迎来送往些流云,日子从来不肯过得快一些。
姒楚念离开的第十个年头,姒楚韵在某一个普通的午后,来看望姒楚念。
长行的人时常过来探望,但是总有定期,那一日不在定期之内。
姒楚韵来的时候,梵卿正望着院中秃得精光的梧桐,不知在想什么。
姒楚韵想起来,二哥曾对她讲过,草木之枯荣,本身没有什么值得悲喜的,可是人们往往给这些光景,加诸其他的含义,于是世人便不喜枯木,只待春朝。
这一切都来自眼前这个观望枯木的人。
姒楚念和梵卿都不是在意枯荣的性子,他们在某些方面很相似,却又大不相同。
梵卿给人的感觉是,一切与之无关,所以游离于诸事之外,不甚在意。而姒楚念,则让人觉得,一切于他,都没有任何差别,所以才不以为意。
姒楚韵突然想,此时的梵卿,还会不会觉得,枯树寻常呢。
然而,梵卿却说:“这枯木看着,也别有意趣。”
这似乎会是一位画师的想法。
那天,姒楚韵什么也没说,看了看姒楚念,就离开了。
“今日阿韵过来,看着心里有事,不过最后,什么也没说。”
梵卿将床头的花瓶撤了,换成了一座玉雕花。
他对姒楚念说:“今年冬天,那姑娘不会种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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