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光

　　接下来的时间，因为过于疲累，所以都去休息了，夜晚的降临透出了安宁，也暴露出了每个人敏感的心事。
　　楼上的两人正完成着剩下的工作，浓郁的心思与沉默的氛围交织。
　　先写完教案的沈溪来到了昶蔚的旁边，小小的一团，缩在她的腿边，连靠都没有靠近，只是默默的呆着，望着工作的青阳。
　　昶蔚听到了声音，连忙停下来手上的工作，望见地上的淼淼时，赶紧把她拉起来，坐在了床上，伸手拿了一个玩偶，就放进她怀里。
　　毛茸茸的，气氛都缓和了不少。
　　余光看着淼淼蹭着手上的毛茸茸玩偶，工作上的疲累都散了不少。
　　玩偶被轻轻抚摸的细微声响，成了房间里除却键盘敲击声外的唯一伴奏。
　　昶蔚的目光虽落回屏幕，注意力却像被一根无形的线牵住，线的另一端，系在正与玩偶无声玩耍的沈溪身上。
　　她能感觉到，那道温柔的视线，依旧长久地、安静地落在自己侧脸。
　　这种感觉还是如此的熟悉。
　　整个学生时代，除了那些恶意的视线外，只有她的陪伴和永不分离的注视，给了她无尽的安全感。
　　七年了，她几乎已经忘记了被如此专注而温柔地凝视是什么感觉。这感觉熟悉得让她鼻尖发酸，又陌生得让她心脏微微抽紧。
　　键盘的敲击声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只有两人清浅的呼吸。
　　暖黄的台灯光线下，沈溪抱着那只柔软的玩偶，下巴轻轻抵在玩偶头顶，浅棕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地望着她，里面盛着太多昶蔚不敢深究的情绪。
　　是失而复得的珍重，是刻入骨髓的心疼，还有那沉淀了七年、愈发醇厚却依旧小心翼翼的爱意。
　　如今的她，已经能勉强走几步了。
　　她不希望淼淼永远望着她，她们之间应该的相爱。
　　“淼淼。”
　　沈溪歪着头看她，“嗯？”了一声。
　　见青阳看过来，她似乎怔了一下，随即眉眼弯起，漾开一个极浅却极温柔的笑，将怀里的玩偶抱得更紧了。
　　“忙完了？”
　　她的声音很轻，永远都这样温温柔柔的。
　　昶蔚“嗯”了一声，声音也有些干涩。她合上电脑，转动轮椅，正对着沈溪。
　　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沈溪的手腕上，那里被玩偶和略长的袖口遮掩着，更是借着玉丝玉莲花手串瞒了许久，但她知道，疤痕就在下面。
　　她想起沐熙的话，想起吴老头的叹息，想起云出岫那通电话里冰冷的“自毁”二字。
　　内心的焦虑不安终是化作了对她的依恋。
　　“淼淼，陪陪我，想你。”
　　沈溪回想起刚才青阳在吃饭时异样的神态，也就知道了原因，拉住了衣服下摆，将玩偶放到一边，先是回答了一个“好”字，然后躺着问她。
　　“是因为那道玉米排骨汤吗？”
　　昶蔚闷闷不乐的“嗯”了一声。
　　她伸出手，握住了那只微凉的手。
　　“对不起，青阳，是我操之过急了。”
　　沈溪笑着摇了摇头，朝她伸出手，掌心向上，无声的邀请。
　　“想离你近一点，主动一点，却还是惹了你不开心。”
　　昶蔚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连忙反驳道。
　　“不是这样的！”
　　感觉自己语气大了点，就又小声哄着，委屈极了。
　　“淼淼现在做饭这么熟练，辛苦了。”
　　沈溪见她硬是说什么，都不愿意表达出她真实的想法，有点无奈，又有点心酸，起身在床沿上坐着，静静的看着青阳。
　　“直说好不好。”
　　昶蔚哽咽着，话音未落，泪珠一点一点的掉，无声地涌了出来。
　　“你是不是在国外过得不好……玉米排骨汤做的……很熟练……”
　　她的话断在呜咽里，变成一串模糊的气音。
　　“你是不是……很想我……还会怪我……”
　　她猛地别过头去，想藏住这狼狈，肩膀却不受控制地开始颤抖。
　　“青阳，我是怪过你。”
　　听到前半句话的昶蔚顿时耷拉了下来，整个人都快要碎了。
　　“但我怕你出事，当年你回云家时，肯定是也想过各种后果了，这些我都知道，但是我更恨我自己，如果我能力再强了一点，人脉再多一点，会不会就不会这样了。”
　　腿部的温暖触动了心弦，昶蔚反而哭的更厉害了。
　　她承认之前想回云家不仅有云出岫的挑拨和想要保护好淼淼和家人的能力，这其中也有自己的野心与欲望，她恨云家的一切，恨她的父亲，恨不得毁了所有的一切，但是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些淼淼都知道，甚至是，默许她去争去抢，去做那些事。
　　可她…不知道，淼淼只是希望她平安，是她被仇恨蒙蔽了双眼，被权利和利益掩饰住了心神，迷失在了纸醉金迷中，忘了初衷。
　　甚至重逢见面都不敢，不敢面对故人，以及…曾经的自己。
　　“不是这样的，是我的错……”
　　昶蔚把脸深深埋进掌心，声音闷在掌心里，支离破碎。
　　“因为我贪心……我困在仇恨里走不出来……还害了淼淼……”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想去抓沈溪的手，却又像被烫到一样缩回。
　　“国外的电话……手腕上的疤……都是我的错…”
　　“啪！”
　　额头上红红的，这是淼淼第一次弹她这么过分。
　　“淼淼……”
　　她闷闷地唤道。
　　“都哭成小花猫了，不哭了，哭了对身体不好，还会变的不好看，连桉桉都不如了，乖，我去拿毛巾给你擦。”
　　沈溪回应着，手指轻柔地插入她亚麻色的发丝，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哄着，缓和着她的心情。
　　等青阳不哭了，沈溪就去卫生间用热水洗了下毛巾，然后回到房间，给她一点一点的擦脸，有点脏脏的脸变得干净了，脸颊也被揉捏的红透了。
　　“唔，桉桉，桉桉怎么样了。”
　　“我拜托了宋姨多去孤儿院看看，每年赚的钱和吃穿，我也寄了一部分回国，放心，她们很好，五年前桉桉还给你和我写了信。”
　　沈溪揉了揉青阳的脸，果然，没有以前的婴儿肥了，不过现在也很漂亮，真好。
　　昶蔚开心的扬起了嘴角，拉着手问道。
　　“那就好，对了，什么信？”
　　“你以匿名送物品，还落地资助了许多孤儿院，桉桉知道后，除了学习外，在空余时间里做了志愿者，落点不定时帮忙察看，这封信，是她和无数的孩子一起用心完成的。”
　　边说着，沈溪边打开手机，相册里满满都是十年前的她，她抿了抿唇，默默地翻找到了那封信的内容，时间显示五年前，也是最后一张照片。
　　“淼淼怎么知道的…”
　　昶蔚刚想问，就发现了那些照片。
　　“用心自然明显。”
　　沈溪笑了笑，却也注意到了，她僵住了的动作，默默地点开放大了那封信的内容，摩挲着衣袖，将手机递给了青阳，手轻微的颤抖着。
　　昶蔚撑住了她晃动的手背，握平了淼淼的不安。
　　手机上整整十张照片，全部都是满满的祝福，有手印，有名字，弯弯曲曲的，还有一些简短的话语，却令人感动。
　　原来止住的泪水，又险些忍不住的流了。
　　昶蔚的指尖悬在屏幕上方，轻轻划过那些稚嫩的笔迹。
　　其中一个叫“小远”的孩子画了三个人，两个大人牵着一个孩子，旁边写着。
　　“谢谢资助人，我也有新彩笔了，以后小远会报答的。”
　　原来，在她们各自认为灰暗无光、彼此亏欠的岁月里，她们无意中播撒的善意，早已在别处悄悄生根发芽，开出了这样温暖的花。
　　让她那颗被罪恶感啃噬了七年的心，第一次感到了某种被宽恕的平静。
　　一旁的爱人，在银框眼镜的掩饰下，闪烁着泪光。
　　昶蔚一手握住了破碎的金丝玉莲花手串下的腕间，她没有看，感受着不同的触觉，摸着蜿蜒盘旋的印记，那是爱与痛交织，艰难挽回的茉莉。
　　“别……”
　　轻微的挣扎，那退缩的手和敛下的眼睛，害怕，此刻的她不是青阳幼年时，青春时，永远美好的存在。
　　昶蔚稍稍用力，便将沈溪从边缘处拉向自己。
　　“淼淼，无论是什么样的你，我都爱你，你要退缩，我前进，你沾上湿水，我替你更换，你高高在上，我追随。”
　　“身为囚鸟的我，永远向自由而生。”
　　紧闭的眼睛印上了浅浅的痕迹。
　　“所以，请不要放开我。”
　　【我们都是不被命运眷顾的人，我不在乎任何人的想法，自从你的到来，让我有了活下来，坚持下去的理由，荒无人烟稀少，你是尽头唯一的溪光。】
　　【拾起万千星光，你是生命唯一的尽头。】
　　月光静谧流淌。
　　她这只在仇恨与权谋中挣扎的囚鸟，翅膀早已沾满污浊。
　　幸运的是她的溪流从未远去，只是沉默地涤荡着她的羽翼，等待她找回飞翔的勇气，以更加优秀的姿态等待。
　　她的自由从来就在怀中。
　　一艘迷失在暴风雨里的船，曾固执的自以为是，必须要独自穿过惊涛骇浪，才有资格停回最初的港湾。
　　直到此刻她才明白，爱她的人只是想张开怀抱，等待着她的归航。
　　承认自己的脆弱与伤痕，将自己全然交付于另一人的怀抱，需要比披上盔甲、执剑战斗更大的勇气。
　　而这种勇气，是沈溪给她的。
　　青涩的阳光与清晰的溪水彻底相融。
　　窗外的银色悄然漫了进来，为相拥的两人镀上一层柔和的柔边。
　　玩偶安静地躺在床边，见证着这跨越了漫长时光的静谧与依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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