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陷于情

　　庄严肃穆的户部衙门，户部尚书曹胜昔的议事厅是一个两进的竖厅。
　　外厅是一些官职低的官吏汇报之地，其两旁简单摆放着黄花梨的桌椅。
　　内厅是品阶稍高之人才可进的，两旁仍是摆放着相同材质的座椅，只是少了些座椅，显得内厅很宽敞。内厅的正中摆放着户部尚书曹胜昔的书案，正上方悬挂的牌匾上书“裕国足民”。
　　如今，已是二月下旬。
　　当今皇上可是出了名公正严明，从不放过一粒沙子。这次却一反常态让罪臣赵福成在苏州与家人一起过了除夕，随后才快速押解进京。
　　官员们由此都认为皇上对嫡子依然是最在意的，皇上此举是在给二皇子机会。
　　此次案件皇上的态度，会全然反应出二皇子与九皇子在皇上心中的位置，是以涉事案件的官员们都在观望。
　　九皇子章行云召集了一众人等，乘着赵福成来京还有三日，预先安排好后面的案件审理。
　　章行云回京城不久，还未在官员当中树立威望。他知晓能爬到这个位置的官员，都是狐狸，今日他就要会一会这些狐狸。
　　曹胜昔一众人站在外厅，等待着九皇子章行云的到来。
　　不多时，他们就看见九皇子章行云一袭宝蓝低玄色衣衫，快步朝着众人走来。他的身后便是前些时日从侍卫一跃成为户部郎中的娄和羡。
　　户部左侍郎齐海生一眼便在人群之中看到了自己的这个孙女婿。
　　当初齐海生还阻拦过娄和羡与齐霁月之间的婚事，一个户部左侍郎的嫡亲孙女，却为了娄和羡的那张好皮囊，执意要嫁给这个三等御前侍卫。齐海生在面子上，多少有些过不去。不曾想，他这个徒有一张好皮囊的孙女婿，还是有点本事在身上。
　　章行云径直走向了曹胜昔的书案，在书案前转了一圈后，与左侧圈椅落座。
　　一向圆滑的曹胜昔立马卑躬屈膝：“九皇子请上座。”
　　章行云却把态度表明：“本宫才回京城不久，对京城如何办案不甚熟悉，今日便由大司徒主持。”
　　他说完，拿起旁边的茶盏喝了一口茶，这意思就是不再换位置了。
　　而后，曹胜昔只得坐在自己的书案。众人见曹胜昔落座，这才纷纷找到自己的位置。
　　娄和羡因为品阶只是五品郎中，只得在外厅寻得一张靠近内厅的椅子坐下。
　　章行云见娄和羡孤零零的坐在外厅，便唤道：“娄郎官坐到此厅来。”
　　众人面面相觑后，户部右侍郎，齐海生的对头王璇开口道：“下官户部右侍郎王璇，回九皇子的话。他只是一个郎中，按例五品及以下官员，不得进入内厅议事。”
　　章行云打量着眼前的王璇，原来眼前这个圆胖身材的人就是程铭的后台，林允从的老师。
　　王璇其实在年节前带程铭与林允从去拜访过章行云，但那时章行云几乎都在宫里陪皇贵妃，二人才没有见面的机会。王璇心中对章行云自然是有一份亲近的，但他现在不会表现出来。
　　若是章行云需要他，他可以立刻背叛大皇子。
　　章行云笑了笑，看着王璇不急不慢道：“他是皇上钦点协助我办案的，怎么圣旨还没有这户部衙门的规矩重？”
　　这一说，可是把王璇和曹胜昔吓出一身冷汗，曹胜昔只得笑嘻嘻的对着娄和羡道：“娄郎官坐内厅来。”
　　章行云心中发笑，这个没有眼力见的王璇，你如今为难娄和羡，待娄和羡这个大反派升官了有你好看的。
　　待娄和羡与内厅在最远的位置落座，章行云便开口：“大司徒，开始吧。”
　　曹胜昔恭敬的点了点头：“诸位，今日辛苦，这年节已过，还请各位同僚都将心放在扬州一案上。皇上对此事极为看重，咱们户部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无用的开场白说完，曹胜昔便直接开始了他的甩锅：“娄郎中直接参与了此次扬州赵福成一案，便请娄郎中先叙说一遍。”
　　这套太极打得漂亮！不愧是掌管国家钱粮的人，他一开口并没有直接将赵福成的案件打成私盐案。
　　奈何娄和羡早有准备，他先是将礼节完善，对着比他官阶大的人一一行礼。随后不卑不亢的对着章行云身后的庆升开口：“庆升大人，劳烦将下官整理的卷宗发放给各位上官。”
　　整个议事厅只有两个侍从，一个是户部尚书的亲信长随，另一个就是章行云的贴身内侍庆升。
　　其余官员的长随都必须在议事厅外肃立等候。
　　庆升将娄和羡整理的卷宗一一分发给户部的几位话事人。
　　这份卷宗是娄和羡花了三天连夜整理出来的，里面包含了赵福成私盐一案的全部证据罗列，以及草拟的折子内容。
　　随着每位大人都拿到了卷宗，整个内厅陷入一阵寂静，半点声息也无。
　　他们踏入官场以来，从未见过如此缜密的卷宗。
　　户部左侍郎齐海生此次彻底对自己的这个孙女婿改观了，没想到娄和羡还是一个整理文书的能手。
　　整个卷宗皆言之有物，没有一句废话。
　　一刻钟过去，章行云已经将户部这些官员变幻莫测的表情尽收眼底。
　　大家将卷宗看了一遍又一遍，也没有人开口说第一句话。
　　所有人都明白，卷宗最后娄和羡草拟的折子内容，就是九皇子的意思。这内容足以要了赵福成的命，也会彻底将二皇子打入谷底。
　　“娄郎官这份卷宗，甚妙！”章行云打破了议事厅的寂静。
　　曹胜昔不急不慢的接着说：“九皇子所言甚是，娄郎官前途无量啊。”
　　章行云见曹胜昔有意回避卷宗的内容，只得开门见山：“大司徒既然也觉得这卷宗条理分明，政物确凿，不若三日后，在三法司会审时，便以此案为凭。倒也省了不少周折。大司徒以为如何？”
　　曹胜昔心中自是不快，但章行云初出茅庐，怎会是他这个老狐狸的对手？他目光扫过堂下的诸位，手指轻扣案几。
　　原本以往一直会附和他的王璇，今日却安坐钓鱼台，继续在假模假样的研究案卷。
　　曹胜昔微微欠身，语气平和却带着几分冷意：“早间各位就此事各抒己见，所言皆有道理。不知各位同僚，可有更为妥帖的章程？九皇子宅心仁厚，莫要有顾虑。”
　　王璇以往在户部一直是曹胜昔的打手，他明白自己此时必须开口了。
　　“依下官所见，娄郎官这份案卷已是详备周全，实在是挑不出半分不妥。齐老兄得了一位好孙女婿啊！恭喜恭喜！”王璇对着齐海生打起了哈哈。
　　如此一来，原本大气都不敢出的议事厅，瞬间就热闹了起来。一众户部官员都开始对着齐海生夸赞娄和羡。
　　曹胜昔十分满意王璇的回答，虽说私盐一案牵扯户部，但到底是刑部会同都察院，大理寺主审，他才不会把自己推上风口浪尖。
　　章行云一时不知该如何破局，若是生硬的打断，倒显得他不近人情了。
　　娄和羡此时站了起身，向着各位户部上官，以及正位的曹胜昔垂手躬身。“下官实在当不起诸位大人这般谬赞，汗颜得很。”
　　“下官不过是依着户部原有的章程，略作整理。如今要紧的是案子本身，万不敢因下官这微末之人，分了诸位的神思。”娄和羡语气中带着几分惶恐。
　　话题又被娄和羡拉了回来，短暂的热闹后，又是尴尬的安静。
　　娄和羡此话逼得曹胜昔必须下决断了。
　　“大家皆是为齐侍郎高兴，一时忘乎所以。还望九皇子海涵。”曹胜昔先是对章行云道歉。
　　随后又向着章行云保证：“请九皇子放心，三法司会审之日，户部自当谨守本分，凡属户部该当核查的钱粮明细，必定一一备妥呈上，断不会误了审案的进程。”
　　“既有大司徒的决心，和羡咱们便不多耽搁了，这就往刑部去，那边还等着咱们核对面供。早些碰头，也好将案子的关节早些理清楚。”章行云说罢，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户部。
　　他没想到这个小说世界里朝廷上层的官员，心思全不会放在案子上，他们只关心自己会不会被牵连。
　　两天时间，章行云带着娄和羡走遍了各个涉案衙门，各个衙门的主官并不像曹胜昔那样，全然将自己置身事外。
　　刑部尚书一看就是大皇子的人，他说话时常义愤填膺，恨不得将赵福成碎尸万段。
　　都察院又是二皇子的人，几句话就将二皇子摘得干干净净，好似二皇子全然不知赵福成在江浙的种种恶行。
　　到是大理寺，章行云与娄和羡一反昨日常态，接受到了大理寺明目张胆的厚待。原因自然也很明显。大理寺寺卿是章行云的母家舅舅。
　　至此，整个赵福成案，在皇上的安排下，变成了大皇子，二皇子，九皇子之间的博弈。
　　身心俱疲的章行云与娄和羡，依旧没敢停下。
　　二人约定好，明日去国子监走一趟，查查赵福成在国子监时，与哪些人交好，断了赵福成的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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