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续见春

　　主镜头跟在一群人身后还在向前推进。

　　带路的举报人领着他们又往前走了一段路，突然停下脚步，语气有些吞吞吐吐：“那个，我电话和你们说过的……”

　　“我不露脸，也不跟你过去，只需要把你们带到地方。”

　　男生一边说视线一边在众人脸上扫过，讪讪说道，“没拍到我吧，虽然这应该算是做好事，但我不想惹麻烦……”

　　他的担忧实属人之常情，众人也没含糊，向他保证：“放心，直播没有拍到你。”

　　“不过这个，”容霁指了指胸前佩戴的执法记录仪，补充道，“工作需要，你能理解吧？”

　　男生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他扭头，目光远远朝一个地方眺望过去，像是最后确定一下方位，好告知节目组。

　　“在那里！”忽然，他声音激动，抬起手透过树影遮蔽指向一处，“就是那个人！”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仅隔一个弯道的不远处，一个穿着靛蓝色毛呢外套的男子正站在护栏边，一旁并不算粗壮的树干将他的身影挡了大半。
　　男子目视前方没有注意到他们，不知在观察什么，兜着步子似乎是在一点点的调整位置。

　　“干嘛呢？！”

　　随着庞程一身怒吼，容霁看到露出树干遮挡的东西，赫然就是拉满的弹弓。

　　不止主镜头，四个嘉宾单人直播间的画面也晃得厉害。

　　在弹幕齐刷刷发“晕了”的同时，节目组一路跑来，隔弹弓男仅剩两三米。

　　镜头渐渐变得平稳，一道不大但很清晰的破空声不止被在场众人听到，麦克风也完全收音。

　　容霁猛然停下小跑的脚步，单人镜头随着她扭向湖面的头转去。

　　江林春初与冬季并无二致，公园内的人造湖泊不算大，近来没有下雨，水位很低，湖边沿褐黄的泥土裸露。
　　略显萎靡的水草小范围覆盖，这一弹很准，状鸟似鸭覆羽黑亮的目标藏在可有可无水草丛中，无处可藏被打了个正着，哀嚎尖锐凄惨很快响彻四周。

　　它扑棱着从干涸地游进湖水中，从举报人方才的形容，可以知道它应当极为擅长潜水。
　　可如今不知是被打得太慌还是太痛，亦或是痛与慌都有，它竟然呛了水，哀嚎都变得奄奄一息起来。

　　容霁单人直播间先行看到这一幕，弹幕炸了锅。

　　【太可怜了！叫得好凄惨】

　　【这人怎么回事，这么多人还敢拉弓打？】

　　【本人鸟类爱好者，被打的应该就是鸊鷉。这人太刑了】

　　容霁也确认了的确是鸊鷉，庞程和救助繁殖中心同行的工作人员将弹弓男围住，他却很理直气壮，“我就是练一练准度，你们干嘛？”

　　“你练准度打什么不好？这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有人斥他。

　　容霁看着底下又摇摇晃晃靠岸躲进水草，在里头瑟缩着不知情况的鸊鷉，脸色凝重。

　　她对蒋萦和于明祺很冷静的说：“我们先去把它带上来。”

　　容霁目光环视，寻找可以下去的地方。

　　往湖边延下的台阶有些远，容霁抬步打算过去，于明祺拉住她，“太慢了。”

　　见容霁停住脚步，他将手松开，视线将面前护栏的高度打量一遍，很快作出决策：“我从这里直接翻下去比较快。”

　　“容霁，你在上面接应我，”他看着容霁说完，很快望向蒋萦，“麻烦你去找找看，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包一下它。”

　　他的表情看不出私心，但说话时的亲疏远近总是会不自觉暴露。

　　蒋萦眸光微闪，却没有说什么，转身去找东西。

　　她背影远去，于明祺和容霁走到护栏边，仗着身高优势，他动作毫不拖泥带水，轻而易举翻过去。

　　他踩着外侧扒住栏杆，往下看高度。

　　片刻，于明祺抬头，正欲说话，便见容霁秀眉浅浅蹙起，一双秋水眸难掩担心。

　　“我和你一起去。”容霁语气不容拒绝，脚已经踩上护栏。

　　于明祺没有推脱，他没做过这事，心里头也有些无措。

　　他腾出一只手朝容霁伸过去，仅单手抓着栏杆稳住身形，“来。”

　　他眼眸炯炯，“抓我的手借力。”

　　容霁没有推脱将手放上，于明祺抓着她的手使劲，容霁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过去了。

　　湖边干涸的土地还算坚实，于明祺很有风度走在前面探路，偶尔有稍暗的湿土踩深一脚，他都会回头让容霁注意。

　　弹幕嗑生嗑死，公园外停泊的车内比隆冬还要寒冷。

　　容霁却没什么旖旎的心思。

　　靠近水草丛，她越过于明祺，轻轻拨开水草。

　　间隙放大，黑黑一团缩在里侧没有动静，甚至没有发现他们的到来。
　　似乎是躲在水草相对茂盛的位置，容霁定睛查看，却发现是是它用枯枝烂叶筑起的巢。

　　原来如此。
　　难怪举报人发现它被攻击后，潜水躲避过，还要返回岸上。
　　巢是它的安心之所。

　　岸上还在喋喋争辩，容霁抿了抿唇，素手向前推进。

　　于明祺探身上前，似是不放心她。

　　容霁摇了摇头。

　　她一路靠近，鸊鷉的长颈软软耷拉在一旁，还有生息但虚弱至极。

　　容霁伸手抬了抬它软趴趴的长颈，手上羽毛触感温热柔软，它的头还是无力下坠，她将它的头小心翼翼捧到掌心。

　　鸊鷉被打到了眼睛，充血胀得通红，看着有些可怖。

　　这样被人抓住命门都毫无动作，容霁侧首眸光凌厉看一眼上面，深吸一口气将鸊鷉抱到怀里。

　　鸊鷉虽不算大，但她顾全它的伤，抱得并不轻松。

　　于明祺从她手中接过，那头蒋萦已经拿了毛巾回来。

　　三人在护栏间隙把鸊鷉交接，很快容霁和于明祺又原路上去。

　　刚上去，弹弓男透过人群看到他们，很不以为意道：“这不是没死吗？弹弓可不是管控器具，你们要讲法啊。”

　　“你摆正你的态度！”庞程一脸怒容。

　　容霁正在和另一位专家查看鸊鷉的伤势和特征，进一步确定具体品种。

　　专家低声说了什么，容霁心中紧绷的弦稍松，压着唇角抬起头。

　　这些天来一直带着笑意的脸没了表情，她的神情透出淡淡的寡冷。
　　她没有再看包裹在毛巾里安安静静的鸊鷉，沉默又暗含怒气走了过去。

　　“弹弓的确不是管制器具，”容霁掀眼看他，语气很平静，“但或许我们需要给你普及一下相关知识。”

　　“凤头鸊鷉，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她微微侧身露出不远处，毛巾包裹的鸊鷉正被放进笼子里。

　　她语调像设定好的机器人毫无起伏，条理清晰道：“我国法规对猎捕、杀害国家保护动物有具体量刑标准。另外，你有特许猎捕证吗？”

　　“警察还没有到，”容霁目光淡冷睨他，慢条斯理建议：“你现在还有时间可以了解，杀害珍贵、濒危野生动物罪以及非法捕猎罪。”
　　“不至于一会毫无准备，就像现在一样，将你的无知当成引以为傲的东西。”

　　弹弓男的表情像被打翻的调料盘，青一阵白一阵，难看得不行。

　　安静的人发起飙来更有种让人泛寒的气势。

　　不远处，蒋萦微微侧目。

　　又过了一会，赶来的警察接管局面，时间也到了五点下播。

　　今天的半小时观众问答环节轮到蒋萦，在弹幕还在夸容霁气场一米八时，容霁原地下班。

　　晓琳拿着水过来，一脸崇拜，“容老师辛苦了，我去安排车送你回去。”

　　容霁扭头看见她，正想拒绝，就看见周应川带着方齐从公园小道进来。
　　拒绝的话吞进肚里，她声线稍提，“好啊。”

　　话落，她像刚刚看见周应川，勾了些笑客气道：“周总，您怎么有空过来？”

　　男人那双丹凤眼闻言就幽邃起来，他的语气也很疏淡，“容老师，下班？”

　　这句容霁没回，王导听到动静过来，心里头琢磨这两人玩什么花样，还装起不熟。

　　他接话：“周总，咱们综艺每天都准时下播，容老师这会是下班了。”

　　周应川声音没什么起伏，“嗯。”

　　装的还挺像。
　　那就装着吧。

　　容霁心下轻嗤，瞥见王导的目光，不打算再管某人。

　　“那导演，我……”她话没说完。

　　周应川忽然叫方齐，“你去把车上那份文件送回公司。”

　　什么文件？
　　方齐一愣，瞧见一旁被堵住话茬的容霁，福至心灵。

　　他煞有其事，“好的。那一会要来接您吗？”

　　王导有点懵，但很快说：“不用接，我剧组还有辆车，可以送周总。”
　　他又问：“您是因为今天鸊鷉的事过来的？”

　　周应川颔首。

　　“不过，”他侧首，冷峻的面容却忽地攀上几分歉意，“容老师是不是要用车？”

　　“啊？容……”王导看着容霁一脸茫然。

　　周应川淡淡解释道：“我刚才过来，听到她的助理要给她安排。”

　　好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容霁简直要被他气笑了。

　　她启唇，刚要说她可以打车。

　　周应川却像知道她要说什么，“容老师家是不是在江林一中那片？”

　　“是。”单音节从牙缝挤出。

　　他眉眼舒展，对王导说：“挺巧，我们刚好顺路。”

　　王导明白过来，笑着打哈哈，“正好周总问鸊鷉，我这不专业啊！容老师你路上正好方便给周总解释，一举两得。”

　　周应川略略挑眉，装腔作势：“劳驾？”

　　“那走吧。”容霁假笑，抬脚往前走。
　　狗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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