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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3 章
那一夜,江屿最终是在极度的心力交瘁和药物的镇静作用下沉沉睡去的。而陈迟,在确认他呼吸变得平稳绵长,不再被剧烈的咳嗽惊扰后,却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般,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
高度紧绷的神经一旦松懈,被强行压制下去的焦虑和疲惫便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反扑回来。黑暗中,他闭上眼睛,却无法阻止脑海中各种混乱念头的翻腾。江屿苍白的脸,绝望的眼神,那些沉重的过往,以及"星辉项目"如同乌云般笼罩的未来……这些画面交织在一起,撞击着他的理智边缘。心悸的感觉一阵阵袭来,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呼吸变得有些困难。他知道,这是情绪剧烈波动后的典型反应。
他不能在这里失控。绝对不能。
他摸索着从随身携带的背包侧袋里,拿出那个熟悉的、小小的棕色药瓶。没有水,他熟练地抖出一粒白色的小药片,干咽了下去。药片滑过喉咙,带来熟悉的苦涩味道。他靠在墙上,仰起头,深深地、缓慢地呼吸,努力感受着墙壁传来的冰冷触感,试图借此将自己从情绪的漩涡中拉出来。他在心里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他需要我。我必须稳住。我可以的。
时间在寂静和内心的挣扎中缓慢流逝。药效渐渐发挥作用,那阵令人恐慌的心悸和窒息感慢慢平复,但一种深沉的疲惫和精神的虚弱感笼罩了他。他不敢睡,也睡不着,只是维持着那个姿势,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直到窗外天际泛起一丝微弱的、鱼肚白的亮光。
清晨的第一缕光线透过肮脏的窗玻璃,吝啬地投进房间,驱散了些许黑暗。陈迟被这微弱的光线惊醒,或者说,他根本未曾深眠。他第一个反应是立刻看向床上蜷缩着的身影。江屿依旧睡着,眉头微微蹙着,似乎睡得并不安稳,但至少呼吸是平稳的。陈迟这才悄悄松了口气,一股巨大的疲惫感几乎要将他击垮。
他扶着墙壁,有些吃力地站起身,因为久坐和精神消耗,一阵眩晕袭来,他不得不扶住桌角才稳住身形。胃里空得发慌,泛起一阵恶心。他用力咽了口口水,压下不适,轻手轻脚地走进那个狭小得几乎转不开身的厨房。他记得昨晚整理时看到角落里还有小半袋米。
他找到一个小锅,舀了点米,仔细地淘洗。冰冷的水刺激着他指尖的皮肤。熬粥的过程很慢,他靠在厨房门框上,看着锅里逐渐翻滚起来的小气泡,白米特有的香气慢慢弥漫开。这简单的生活气息,奇异地给了他一丝微不足道的安定感。他需要做点什么,为江屿,也为自己,在这混乱的局面中,建立起一点可怜的秩序。
当江屿被喉咙里熟悉的干痒和刺痛唤醒,发出一连串压抑的咳嗽时,看到的就是陈迟端着一只冒着袅袅白气的碗,小心翼翼地走进来。逆着晨光,陈迟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倦意,眼下是浓重的青黑,脸色甚至比江屿这个病人好不了多少。但他的眼神,在接触到江屿视线的那一刻,立刻努力地凝聚起焦点,漾开一抹带着疲惫却无比真诚的关切。
"你醒了?" 他的声音比平时要沙哑一些,带着刚醒不久的黏糯和小心翼翼,仿佛怕惊扰了这短暂脆弱的平静。"我……我熬了点粥," 他将手里那只边缘有缺口的旧碗轻轻放在床头柜上,里面是熬得恰到好处、软烂粘稠的白粥,"看你昨晚没吃什么东西,胃会受不了。" 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珍而重之的意味。
江屿看着那碗散发着朴素米香的热粥,又抬头看向陈迟那张写满倦容却努力微笑的脸,一时间竟有些怔忡,忘记了喉咙的不适。记忆里,似乎从未有人在他生病时,这样为他准备过一碗简单的热粥。这种被细致照顾的感觉,陌生得让他心头发酸,也让他无所适从。
"你……" 他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刚醒的混沌。
"我看你厨房里还有米,就……就试了试。" 陈迟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嘴唇,眼神里带着点不好意思,也闪烁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被肯定的光芒,"可能味道很一般,没什么味道……但你多少吃一点,好不好?对胃好。" 他说着,又像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准备好的温水和药片,递到江屿手边,眼神里是纯粹的、不掺任何杂质的担忧,但他眼下的青黑和眉宇间挥之不去的疲惫,却明明白白地告诉江屿,他这一夜过得并不轻松。
江屿沉默地接过药和水,依言服下。微苦的药味在舌尖弥漫开。然后,他端起了那碗粥。碗壁传来的温热透过指尖,一点点渗入他冰凉的皮肤。他拿起旁边放着的一把旧勺子,舀了一小口,送入口中。粥熬得很烂,几乎不需要咀嚼,温热的米浆滑过干痛的食道,熨帖着空置许久的、有些痉挛的胃袋。很简单的味道,甚至可以说寡淡,但在这一刻,却成了他贫瘠感官里唯一的、带着温度的慰藉。
他小口小口地吃着,没有说话。
陈迟就安静地坐在旁边的旧椅子上,微微侧着身子,目光大部分时间落在窗外逐渐亮起来的天空,偶尔会偷偷瞥一眼江屿喝粥的样子,见他吃得下,嘴角便会无意识地勾起一个极小、极浅的弧度,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满足感。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他柔软蓬松的发梢上跳跃,勾勒出一圈毛茸茸的金边。他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只守护在巢穴边的、疲惫却不肯离去的小动物,温暖,脆弱,而又异常执着。
这安静陪伴的一幕,像一幅被定格的油画,带着某种不真实的宁静与温馨。
一碗粥很快见了底。胃里有了食物,江屿感觉那股冰冷的虚弱感被驱散了一些,精神也似乎凝聚起了一点微弱的力气。他放下碗,看向一直安静陪伴的陈迟,喉咙动了动,终于主动开口,声音虽然依旧沙哑,却比刚才清晰了些:"林墨那边……有消息吗?"
"早上联系过了。" 陈迟立刻坐直了些,像是被老师点到名的学生,努力振作起精神,认真地开始"汇报"。他将林墨查到的关于"李处"的初步信息、规划图编号的疑点,以及"星辉"资金紧张可能带来的压力,都条理清晰地说了一遍。但江屿注意到,他的语速比平时稍慢,偶尔在组织语言时会有一个微不可查的停顿,眼神也会短暂地飘忽一下,透露出他精力不济的事实。
说完情况,陈迟看向江屿,眼神里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依赖和询问,仿佛江屿才是那个能做出最终决定的人。"我们今天,要不要……一起再仔细想想,看有没有漏掉什么你觉得可能不重要的细节?" 他提议道,语气是商量的,甚至带着点不确定,随即又立刻补充,"当然,如果你觉得累了,或者不舒服,我们就休息,没关系的。" 他充分尊重着江屿的身体状态,也将选择的权力完全交还给了他。
江屿看着他那副明明自己也很累,眼底带着血丝,却还在努力支撑、关心自己状态、等待自己指示的样子,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种微妙的、久违的悸动悄然蔓延。这种被需要、被信任、甚至被依赖的感觉,对他而言,陌生得近乎奢侈,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贪恋的安抚力量。
他垂眸沉默了几秒,感受着胃里粥的温热和喉咙里残留的药味,然后,轻轻点了点头,给出了一个简洁的回应:"好。"
这个字,仿佛是一个开关。陈迟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虽然那光芒背后能看出一丝强撑的痕迹,但那份因为被接纳、被允许参与而产生的欣喜,却是真实而动人的。
接下来的大半天时间,两人就待在这个狭小却仿佛与外界暂时隔绝的空间里。江屿靠着床头,努力在混乱的记忆和庞杂的信息中搜寻;陈迟则坐在书桌旁,打开笔记本电脑,指尖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记录下江屿说出的每一个字,每一个可能被忽略的细节。
这个过程并不轻松。江屿的精神时好时坏,剧烈的咳嗽时常打断他的叙述,有时甚至会让他痛苦地弯下腰,半天缓不过来。每当这时,陈迟会立刻停下敲击,担忧地望过来,眼神里满是毫不掩饰的心疼。他会默默地递上一直温着的水,耐心地等待着,不会催促,也不会流露出任何不耐烦。当江屿因为回忆起某些不愉快的细节而情绪明显低落、陷入沉默时,陈迟也不会追问,只是用他那双清澈的眼睛安静地注视着对方,仿佛在无声地说:"没关系,我在这里。"
而当江屿终于从记忆的碎片中打捞起某个可能的关键信息——比如王律师某次通话中无意泄露的一个姓氏,或者某份文件上看似无关紧要的一个印章痕迹——时,陈迟的眼睛会立刻像被点燃的星辰般亮起来。他会毫不吝啬地给予肯定和鼓励,甚至会像个小孩子一样,因为找到了一个可能的突破口而显得有些兴奋,尽管那兴奋之下,是掩盖不住的疲惫。
他的存在,不再仅仅是七年前那个一味追逐阳光的少年,更像一盏自身电量不足、却依旧在黑暗中努力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小夜灯。他不耀眼,不灼热,甚至有些微弱,但他的光,执着地照亮着江屿周围冰冷的、令人绝望的黑暗,一点点驱散着那蚀骨的孤独和无力感。他的温暖,不是强势的包围,而是无声的浸润,带着自身脆弱的真实,反而更显得珍贵,更让人无法抗拒,也无法轻易推开。
傍晚时分,连续的精神消耗和身体的病痛让江屿的体力彻底告罄。他靠在床头,脸色苍白如纸,呼吸都带着沉重的费力感,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陈迟的状态也接近极限,他敲击键盘的手指变得迟缓,眼神有些涣散,需要用力眨眼才能保持专注。他看到江屿的样子,立刻停下了所有动作,合上了电脑。他站起身,走到床边,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不容反驳的温柔:"今天就到这里吧。你需要休息,不能再想了。"
他动手收拾好散落在桌上的纸张和电脑,动作仔细。然后,他看向连眼皮都快抬不起来的江屿,眉头担忧地蹙起,自己的手下意识地相互摩挲着指尖——这是他感到不安或疲惫时无意识的小动作。
"我……我晚上得回工作室一趟," 他小声说着,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放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和林墨约好了要碰个面,详细说说今天整理的这些……另外,我……我也得回去拿点药。"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很轻,几乎含在嘴里,带着一种承认自身软弱的难为情。他抬起眼,眼神里是全然的、毫不掩饰的牵挂,"你一个人……待在这里,可以吗?" 他问得小心翼翼,仿佛离开江屿是一件让他感到极度不安和愧疚的事情,"药我都分好放在床头了,水和吃的也都 within reach。"
江屿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担忧,和那份因自身状态不佳而更显真实、更显脆弱的依赖,心底那片冰封了太久、坚硬如铁的湖面,似乎又被这带着温度的目光,悄无声息地融化了一角。他移开视线,避开那过于直白灼热的注视,沉默了良久,久到陈迟几乎以为他不会回答,准备再次开口叮嘱时,才听到他极低、极轻地应了一声:
"……嗯。"
顿了顿,在那令人窒息的寂静即将再次降临之前,他几乎是嗫嚅般地,又补充了三个字,轻得像羽毛落地:
"……早点回来。"
这句话出口的瞬间,狭小的房间里,空气仿佛凝固了。
江屿自己是诧异的。他完全没想过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这近乎是一种……挽留?一种依赖的明示?这完全违背了他多年来恪守的、不麻烦任何人、不拖累任何人的准则。
而陈迟,则是彻底愣住了。他眼睛微微睁大,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江屿低垂的、掩在阴影里的侧脸。随即,一抹无法抑制的、明亮得几乎晃眼的笑容,如同冲破乌云的阳光,瞬间在他苍白的脸上绽开。那笑容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受宠若惊,带着巨大的欣喜和满足,甚至驱散了他眉宇间积压的浓重倦意。
"好!" 他用力地点头,声音里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轻快和难以掩饰的雀跃,"我尽快!把事情说完,拿了药就回来!" 他几乎是蹦跳着拿起自己的背包,走到门口,又回头不放心地看了江屿一眼,眼神亮晶晶的,"你好好休息,等我。"
门被轻轻带上。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江屿一个人,和满室渐渐弥漫开来的、属于夜晚的寂静。
他缓缓躺下,拉过陈迟之前细心叠好、放在床尾的那件外套,盖在自己身上。外套上似乎还残留着阳光曝晒后的干净气息,和一丝属于陈迟的、淡淡的、令人安心的味道。
这一次,当孤独感如同潮水般如期而至时,似乎……不再那么冰冷刺骨,不再那么令人窒息了。
因为有人说了"早点回来"。
也因为,他知道,那个人真的会回来。
这种认知,像一颗被悄悄埋进冻土深处的种子,虽然微小,却蕴含着打破沉寂的、微弱而顽强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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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情侣就该甜甜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