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与破晓

　　宋砚的存在，像一尊被遗弃在时间角落的古老雕塑，浑身散发着浓烈的衰败与偏执交织的气息。他深陷的眼窝里，那簇燃烧的光芒并未因岁月的侵蚀而黯淡，反而因某种极致的专注而显得异常灼人。他的视线越过沐笙，死死钉在昏迷的夜烬阑身上，仿佛要透过那副陌生的皮囊，看清其下隐藏的灵魂。

　　“‘他’的……回响？”沐笙的声音干涩，他将夜烬阑小心地安置在旁边一张布满灰尘的实验台上，动作轻柔，仿佛怕惊扰了什么。秦青则警惕地守在门边，手中的□□微微抬起，尽管她知道，在这种地方，这种武器可能毫无意义。

　　宋砚的喉咙里发出一阵类似老旧机器启动般的咯咯声，像是许久未曾与人交谈。“是的……回响……夜澜……那孩子留下的……最后的意识烙印……”他的目光终于移向沐笙，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审视，“你……就是沐笙？他最后时刻……还在念着的人……”

　　沐笙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撞了一下，他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宋博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心源计划’，‘熵’，夜澜……还有他，”他指向夜烬阑，“他到底是谁？”

　　宋砚缓缓抬起枯瘦的手指，指向房间中央那个布满线缆的椅子，又指了指自己太阳穴附近几个几乎与皮肤融为一体的微型接口。“时间……不多了。‘熵’的主意识网络……‘源塔’……正在苏醒。‘筛网’的最终校准……即将完成。”

　　他艰难地操控着身下的椅子，转向那面巨大的主屏幕。屏幕上流动的数据陡然加速，呈现出外部屏障的实时能量图谱。可以看到，之前那些试图强攻屏障的“熵”成员，已经停止了徒劳的努力，转而开始布置某种复杂的环状装置，装置中心开始凝聚起令人不安的幽暗光芒。

　　“他们在准备‘共振破拆器’……”宋砚的声音带着一丝紧迫，“这里的屏障……依托于旧‘心源’网络的部分残留节点……撑不了太久。”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接下来的话语需要耗费巨大的能量：“长话短说……‘心源计划’的本质，是探索意识的底层代码，寻找与集体潜意识——我们称之为‘灵海’——安全交互的接口。但‘洛影’……我的学生，也是我最可怕的造物……他认为‘灵海’是杂质，是噪音，他要创造的是一个纯净的、绝对理性的‘意识晶格’，将所有人类意识上传、格式化、并置入其中……一个没有痛苦，没有混乱，也没有……爱的永恒囚笼。”

　　“‘熵’，就是他理念的执行者。他们窃取了‘心源’的核心技术，扭曲了它。那些符号，是意识指令；那些‘信息污染’，是强行覆盖现实感知的场域；‘七弦琴’，是调整全球能量场，启动最终‘筛网’——一个覆盖全球的、超大型现实扭曲场——所必需的共振锚点。”

　　沐笙感到一阵寒意。“筛网启动……会怎样？”

　　“范围内所有无法通过‘理性阈值’检测的个体……”宋砚的声音冰冷而残酷，“意识会被强行剥离、分解，或者……在扭曲的现实中陷入永恒疯狂。□□，则会成为无意义的空壳。他们认为，这是在为人类‘净化’和‘升华’。”

　　秦青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那夜澜呢？”沐笙追问，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三年前，在‘灰港’……”

　　宋砚的眼神黯淡了一瞬。“夜澜……他发现了‘熵’的阴谋，追踪到了档案馆。那场爆炸……不是意外，是‘熵’为了夺取核心数据并灭口。夜澜……他在最后时刻，启动了档案馆未完成的‘意识保全协议’……一种不成熟的、基于‘洛影’早期理论的技术……”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夜烬阑，充满了复杂的情绪：“协议……理论上应该将意识完整上传。但爆炸干扰了过程……他的意识……碎了。大部分消散，只留下了一些最强烈的……‘碎片’，或者说‘烙印’。”

　　“那他是谁！？”沐笙几乎是在低吼，指向夜烬阑。

　　宋砚沉默了片刻，屏幕上的数据流映在他脸上，明暗不定。“他是……‘熵’的失败品，也是……奇迹。”

　　“档案馆爆炸后，‘熵’捕获了一部分夜澜的……生物基质和残存的意识信号。他们试图利用‘洛影’的技术，以这些为基础，‘打印’一个完全忠于‘熵’的、拥有夜澜部分战斗本能和记忆的……容器或武器。他们叫他‘夜烬阑’。”

　　沐笙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扶住了旁边的仪器才站稳。容器？武器？

　　“但他们……低估了夜澜‘烙印’的强度，也低估了……人性中某些无法被编程的东西。”宋砚的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这个‘容器’……他醒了。他没有完全成为‘熵’的工具。他的核心深处，属于夜澜的某些东西……在反抗，在挣扎。他逃了出来，带着被植入的部分‘熵’的指令，也带着……属于夜澜的、对你的执念。”

　　所以，那熟悉的战斗习惯，那偶尔流露的眼神，那苦艾酒的气息（可能是“熵”用于控制或标记的某种生物化学制剂），还有……那通过哨子传递的、微弱的求救信号……一切都有了解释！

　　夜烬阑，是一个被强行创造的、承载着夜澜碎片和“熵”之程序的，挣扎的混合体！

　　“他现在……”沐笙看向昏迷的夜烬阑，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混乱。

　　“他的意识状态极不稳定。‘熵’的指令如同底层代码，与夜澜的‘烙印’在激烈冲突。之前指引你们，留下标记，可能是夜澜的‘烙印’暂时占据了上风。但昏迷……意味着冲突达到了临界点，或者……‘熵’正在远程尝试重新取得控制。”宋砚的声音严肃起来，“我们必须在他被完全同化，或者自我崩溃之前，找到办法……”

　　他的话被一阵剧烈的震动打断！整个房间猛烈地摇晃起来，顶部的灰尘簌簌落下。主屏幕上，外部屏障的能量图谱剧烈波动，那环状装置中心的幽暗光芒已经变得极其耀眼！

　　“他们开始破拆了！”秦青惊呼。

　　宋砚脸色一变，双手在虚拟键盘上飞快操作：“屏障能量急剧下降！最多还能支撑十五分钟！”

　　他猛地看向沐笙，眼神决绝：“年轻人！没时间犹豫了！要阻止‘筛网’，必须进入‘源塔’核心，破坏‘共鸣棱镜’！而要进入‘源塔’，需要最高权限的身份验证……或者，一个足够强大的、能与核心防御系统产生‘共鸣’的意识作为‘钥匙’！”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了夜烬阑身上。

　　“他……是唯一的机会。他体内既有‘熵’的权限印记，也有夜澜的‘烙印’……这是矛盾，也是唯一的漏洞！但前提是，必须稳定他的意识，帮助‘夜澜’的部分，压制甚至……清除‘熵’的指令！”

　　“该怎么做？”沐笙急切地问。

　　宋砚指向房间角落一个被布覆盖的、不起眼的设备：“那是最初代的‘意识稳定舱’，也是……一个临时的‘交互界面’。理论上，可以通过它，让一个稳定的意识与他建立深层连接，进入他的意识战场……但极其危险！如果失败，不仅他会彻底失控，连接者也可能被卷入意识乱流，甚至……被‘熵’的指令反向侵蚀！”

　　意识战场？进入夜烬阑……或者说，那个混合体的内心世界？

　　沐笙看着实验台上那张苍白而痛苦的脸，脑海中闪过与夜澜的点点滴滴，闪过武振雄的托付，闪过小刘的牺牲……

　　他没有丝毫犹豫。

　　“我来。”沐笙的声音平静而坚定，他走向那个被覆盖的设备，“告诉我该怎么做。”

　　秦青想说什么，但看到沐笙的眼神，最终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握紧了手中的武器，转向门口：“我会守住这里！”

　　宋砚深深地看了沐笙一眼，那眼神中有赞许，有担忧，也有一丝……仿佛看到宿命般的复杂情绪。

　　“躺进去。”他嘶哑地说，“剩下的……交给我。记住，在里面，找到‘他’……真正的他。”

　　沐笙最后看了一眼夜烬阑，毅然躺进了那冰冷而陈旧的稳定舱。舱门缓缓闭合，线缆自动连接上他头部的临时接口。

　　在意识被抽离、坠入未知深渊的前一刻，他仿佛听到一个极其微弱、却带着熟悉温度的声音，在脑海深处响起，如同跨越了生死与改造的阻隔，轻轻呼唤：

　　“……阿……笙……”

　　（第五十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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