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嶂里

　　打胜仗的消息传回镇北城，从上到下都喜气洋洋。一直严守备战，谁都会疲累，更何况真到了兵临城下的地步，那只有殊死一搏了。

　　在城内作客的代王夫妇更是觉得这趟没白来，也正适合由代王写战况军功上奏。代王还想趁此机会为封沈墨霭为王府纪善，自然主动应允。

　　痛失家族成员的夏家也难得露出了几分真心实意的高兴，并邀请代王夫妇多留几日，与回城的总兵及得胜的将领都见一面。

　　代王妃已经听闻荣昭郡主的女儿失踪一事，那么年幼的姑娘哪怕是好好娇养都有早夭的风险，何况是失散在乱世中。她不免为其可惜，又好好宽慰两位诰命夫人，建议她们早做法事，为小姑娘积德祈福。

　　老太太已经为李怀瑜找好了适宜的墓地，就安排在她外祖外祖母右边的右边。本来这种事情是不必让王妃知晓的，可王妃执意要帮助两位女眷，并表示亲人心痛，总有些看顾不到的地方，她这个外人也方便提醒。

　　“王妃心善，怎能劳您操持，这倒是瑜姐儿的福气了。按理说瑜姐儿姓李，怎么也埋不到夏家的地方。可您也听说了，李家不闻不问，难道我们瑜姐儿就要当孤魂野鬼不成。”夏夫人抹了抹眼泪，外面打了胜仗，她总算不用压着自己的情绪了。

　　“好在我们夏家满门忠烈，还活着的只有婆婆、我和瑶哥儿了。瑶哥儿是愿意让他外甥女躺在夏家的墓地的，我和婆婆也是铁了心了。外面纷乱，任谁说去吧。”夏夫人语气坚决，在自家人的事情上她的态度总是格外要强。

　　王妃早就知道夏家两位诰命夫人的性格要刚烈得多，再说镇国将军府没青壮的情况下，二十多年都还是镇北城的地头蛇，也没谁有胆子在这时候敢质疑什么礼法。那这话无非就是对着她这个外人说的。

　　王妃本人对此反而是感慨更多，早夭的孩子往往连族谱都进不去，就算是家里人要求也难埋祖坟。更何况这孩子还是外姓，夏家能做到这点，意外的让王妃羡慕起来。

　　“这孩子陪着她外祖和外祖母，想必也不会害怕了。”王妃神情复杂的看着面前的双人墓，又对夏夫人说道：“都说夏家满门忠烈，我在这墓园里竟不觉得寒冷也不觉得害怕，果然是好地方。”

　　瑜姐儿只能下衣冠冢，可她没回过山南，也不曾有穿过的衣服。好在每年从京城带回了些她送给家人的礼物，夏家便挑了些放进去。

　　夏瑶年纪太小，还不曾亲历过家人去世，因此只是站着流泪。老太太和夏夫人已经送走太多人了，两人仍像二十年前那样彼此搭住对方的手，靠着这点微末的力量撑下去。

　　王妃看着那小小的棺椁埋进土里，纸钱飘扬。这墓园真的一点不冷，她甚至发现自己指尖都是温热的。真是好地方，王妃再次想到。

　　下过雪的地面只冻了层薄冰，太阳一出，雪花消融的就快。北辰换了身羊皮斗篷，缓步走着面见代王。

　　“参见殿下，殿下万安。”北辰恭敬行礼起身，见代王心情大好道：“霁明，不必多礼。这场胜仗打得漂亮，漂亮过头了。你去军营可见着这次的主将了吗？我听说这是他初次打仗？”

　　北辰解开斗篷放在一边，坐到代王身边的椅子上说道：“殿下，这次我幸不辱命。犒赏妥善交接，我瞧着他们条理分明，交接也快。当时总兵大人疲于公务，我只问了问军需官战况如何。却没想着连军营里都夸这次仗打得新奇，军功卓越。”

　　他笑着继续说道：“我也不通军务，想着就等总兵大人忙完再询问战况。偏就是这么巧，正赶上军队回营。我一瞧，此次的主将竟是简大人。那就不稀奇了，您知道的，简大人是镇国将军府的家臣，又是从小养大的，必定是天赋异禀才被送去军营的。”

　　代王恍然大悟，原来是夏家培养出的小将。他心里已信了七八分，便道：“年轻有为，真当是国之肱骨。也不知他是怎么能做到以少胜多还几近全歼的。”

　　北辰柔声道：“我愚钝，听总兵大人说了却也没明白，不过想来这次肯让简大人出征，总兵大人必有考量。殿下不若等他们回城觐见，让简大人亲自为您禀报吧。”

　　代王本来对这将领还有点兴趣，可惜人家已经是夏家的家臣了，又无论如何不会离开边关。

　　他便把重点放在军功折子上，轻轻拍了拍北辰的手说道：“霁明，再等等你就不必自称我了。这次我会上奏举荐你为王府纪善，我知道这个官职有些委屈你了。可位置再高实在惹眼，至少先摆脱白身，你再做事总不至于为难。”

　　北辰本来也没打算一口吃成胖子，这次代王能举荐他为纪善就已经可以了，他如今的户籍是在镇北城重新办的，职位再高实在容易被人查到。

　　他立刻不加掩饰的让高兴显在脸上道：“真的！谢谢殿下顾念，我觉得纪善就很好了，听说那是八品官呢。是不是我到时候就有俸禄了？我要随殿下回府吗？也能穿官服吗……”

　　代王失笑，只觉得他果然还是天真烂漫，不过做个王府纪善就喜形于色。又怜惜他不会汲汲营营，恐怕靠俸禄吃饭得饿死。

　　“是啦，恭喜你呀。你到时候就有俸禄了，年俸九十担呢。九十担米，全折算成银子也就四十几两银子。你不吃不喝，三年就能还简璨一百两银子。”于峦话说得抑扬顿挫，扇子扇的呼呼响。

　　北辰撅了噘嘴道：“你应该恭喜我终于当差了，以后我就可以自称微臣了。干嘛老泼我冷水。”

　　“切！在京城里往天上扔块砖头都能砸中当官的，你要是正经走仕途，考中状元最低都得正七品，还能走翰林呢。不过现在科举甭想，咱换条路也对。只是做了王府纪善，吃穿住行都得被人眼睛看着。年俸九十担的人能穿得起百两的狐皮大氅，你就等着被弹劾吧。”于峦又挥了挥扇子，暗示北辰由奢入俭难啊。

　　他哪有百两的狐皮大氅……简璨那件狐皮大氅价值百两？！北辰傻眼了，又想起那件被弄脏的大氅，侍女说等下大雪的时候扔雪里搓搓就干净了，所以他才换了羊皮斗篷，结果怎么穿怎么不舒服。还等着简璨回来再给他猎点狐狸做皮呢。

　　北辰一瞬就蔫儿下去了，狐皮甭想，梅鹿油都要用不起了。“那就让简璨等着吧，别说一百两银子，我瞧一年能还一两银子就不错了。”

　　“他可等不及，都二十来岁了。如今有了军功，媒婆都得来催门了，就等着你还他的媳妇本。你还不上，那只好让他找你麻烦咯！”于峦神清气爽，早就看不惯这两背地里结盟说他坏话的人了，不趁此时打压打压嚣张气焰，下次有好东西还藏着不给他看呢。

　　北辰吭哧吭哧，半天也说不上话，脸却红了。确实，照这个年纪，简璨是要娶媳妇了。不过他自己找媳妇要求高，不管是家里还是镇国将军府都很宽容他，由着他性子来。

　　只是万一呢，随便家族来个联姻什么的。人家姑娘也不要什么百两银子的彩礼，长得又漂亮，能哄得这傻子老婆孩子热炕头。北辰心里越想越恼怒，这好日子可不能让简璨过上，呲着虎牙道：“我非拆散他们不可！”

　　于峦眼睁睁看着北辰脸色从害羞到深思到恼怒，又说了句莫名其妙不知道在跟谁宣战的孩子话。唉，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这俩人别说一点通，就是明着戳破估计也搭不上线。

　　跟着简璨的亲兵们全都心知肚明，尤其是听到伤员们如何讲述沈公子美好又善良，个个眼巴巴瞅着沈公子还来不来军营探望。就被简璨告知伤残军士可以去帮忙修路，跟着工匠学习，日后出路总比留在军营里扫地强。

　　当然，简璨也明说了这是沈公子主动提出的建议，并且已经得到总兵大人的批准。他也不傻，北辰把事都办妥了才让他告知属下，无非就是让他揽功。可这件事他确实没掺和进去，更不可能抹去北辰的功劳。

　　“回城之后好像就要去听课了，是谁授课我不知道。总之要去的就归沈公子管了。”沈公子这三个字实在听的简璨别扭，好像在说陌生人似的。

　　简璨说得别别扭扭，可伤员们却听得明白。这是大好事，都伤残了，回乡也过不了什么好日子。留营能干些轻省活，可实在憋屈。如今有条新的路子，还要听课，听什么课，小时候连学堂门都不知道朝哪开，反倒现在能听上课了。

　　别说是伤员，就连不曾负伤的兵卒都竖着耳朵高兴，这总是多条退路的好事。大家连连感恩沈公子，感恩简璨。

　　沈公子跟简璨在军营里都抱上了，多少双眼睛都看着。感情这么亲密，谁也会联想到沈公子就是为了简璨才来铺路的。又是代王府的人，又带着好肉好菜好药。这次也让简璨宣布，那会不会只给简璨的骑兵营找好事啊。

　　好在总兵亲自发布命令，回城修路的好事是惠及全军的，不过简璨先私下跟自己的伤员们先说罢了。

　　提前知晓消息也是件大事啊，这下简璨的骑兵营倒成了香饽饽，这次减员后肯定要重新招兵。不少兵卒心里都有点蠢蠢欲动，至于已经在骑兵营里的，除了少数回到原来队伍里，都咬定主意留在这里。

　　只是简璨来不及处理更多的事情，趁着代王还在，总兵要带着他们回城庆功，也算是让长时间绷着神经的边军们休息休息。

　　回城回城，简璨眼睛都亮了。他都想家里的床了，身上的伤口也需要再让娘看看，终于能洗热水澡了。

　　曹棱还在发愁见了代王怎么说，让他能把军报稍微改动改动。就见简璨跟只大狗一样高兴地尾巴都快摇起来了。这次战役可真是证明了此人的撒手没，曹棱心有余悸，可万万不敢让他单独回禀代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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