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心匪石

作者:云端栖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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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臣伺深4


      回春堂里间,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带着铁锈和死亡气息的冰块。

      蒋同被粗暴地拖了出去,像拖走一袋令人作呕的垃圾,只在地上留下一道血痕和弥漫不散的绝望恐惧。

      剩余的官员们抖得更加厉害,几乎站立不住,他们惊恐地望着榻上那个看似虚弱不堪、眼神却比窗外寒风更刺骨的年轻帝王,仿佛在等待最终的审判降临。

      云初见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缓缓扫过这群面无人色的蛀虫。

      他的呼吸依旧微弱而急促,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明显的嘶声,额角的冷汗从未干涸,唇色白得吓人。

      但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深处,那点寒星般的光芒却燃烧得愈发炽烈,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和冰冷的嘲讽。

      他知道,他太了解这些人的秉性了。

      贪生怕死,却又在绝境中容易滋生愚蠢的疯狂和侥幸。

      他们绝不会甘心引颈就戮,一定会想尽办法,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哪怕那根稻草是淬毒的荆棘。

      果然,短暂的死寂之后,一个穿着从五品官袍,瘦得像竹竿似的通判猛地扑倒在地,涕泪横流,磕头如捣蒜:“陛下!陛下饶命啊!罪臣……罪臣愿招!罪臣知道!知道蒋同的秘密!”

      “他……他把最重要的东西,藏在……藏在城外寒山寺后山,一棵老槐树下的地窖里!那里有他所有的账本往来书信!还有……还有与京中贵人联络的证据!”

      他语速极快,仿佛慢一秒就会失去这唯一活命的机会,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尖利刺耳。

      此言一出,其他几个官员仿佛也抓到了救命稻草,纷纷争先恐后地附和。

      “对对对!寒山寺!就是寒山寺!”

      “罪臣也听说过!千真万确!”

      “求陛下开恩!罪臣愿戴罪立功,带陛下的人去取!”

      他们七嘴八舌,神情激动,指天画地,恨不得把心掏出来以证清白,表演得情真意切,仿佛那寒山寺后山的老槐树下,真的埋藏着能决定他们生死的唯一希望。

      云初见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那抹冰冷的嘲讽越来越浓。

      真是拙劣的表演。

      蒋同何等老奸巨猾,岂会将如此致命的证据藏在一个人尽皆知,甚至连这些小喽啰都能随口说出的地方。

      这分明是临死前布下的最后一个陷阱,一个调虎离山,拖延时间,甚至可能引来更多杀戮的诱饵。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肺叶如同被撕裂般疼痛,但他强行压下,抬起微微颤抖的手。

      纷乱的求饶声瞬间戛然而止,所有官员都屏住呼吸,惊恐地看着那只苍白修长、却仿佛握着生杀大权的手。

      云初见的目光越过他们,落在如同雕像般侍立在阴影中的影七身上。

      “影七。”他的声音嘶哑,却清晰无比。

      “属下在。”影七立刻躬身,独臂紧贴身侧。

      “你亲自带一队人,立刻去寒山寺后山,仔细搜查那棵老槐树。”云初见的指令平静无波。

      影七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他猛地抬头,面具下的目光锐利地看向云初见,那眼神里充满了不赞同和极大的担忧。

      陛下身边此刻绝不能离人。

      尤其是在如此虚弱、强敌环伺的情况下,这分明是个陷阱。

      “陛下!”影七的声音带着一丝极少出现的急切。

      “您的安危……”

      “这是圣旨。”云初见打断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他的目光与影七担忧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那眼神深处传递着某种只有他们二人才懂的决断。

      影七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所有劝阻的话都被那眼神堵了回去。

      他死死攥紧了独臂的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最终,他猛地单膝跪地,低下头,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压抑的痛苦和绝对的服从:“……属下,领旨!”

      他站起身,扫过地上那群眼中重新燃起一丝诡异希冀的官员,仿佛要将他们的模样刻在心里。

      然后,他没有任何犹豫,转身,黑色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蝙蝠,悄无声息地掠出里间。

      很快,外面传来几声极轻微的、如同夜枭啼鸣般的哨响,那是影卫之间传递指令的暗号。

      紧接着,是数道几乎难以察觉的破风声远去,大部分影卫,都被调往那个虚无缥缈的寒山寺了。

      里间重新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油灯的光芒似乎都黯淡了几分。只剩下云初见微弱而艰难的呼吸声,初霁压抑的抽噎声,林大夫沉重的叹息,以及那群官员们逐渐变得粗重,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发绝望后滋生出诡异兴奋的喘息。

      云初见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缓缓向后靠倒在软垫上,闭上了眼睛,胸口起伏得更加剧烈,脸色白得几乎透明,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熄灭。

      他看起来毫无防备,脆弱得不堪一击。

      时间一点点流逝,窗外的风雨声似乎成了唯一的背景音。

      突然那个最先开口的瘦高通判,眼中猛地闪过一丝狠戾和疯狂的赌徒般的孤注一掷。

      他观察到影七确实带人走了,而此刻守护在皇帝身边的,只有一个垂暮老朽的郎中,一个吓傻了的小女孩,以及两个普通侍卫。

      这是唯一的机会,挟持皇帝,或许还能搏出一条生路。

      他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如同扑食的饿狼,不顾一切地朝着榻上的云初见猛扑过去。

      动作快得惊人,显然狗急跳墙之下爆发出了全部潜力。

      “保护陛下!”林大夫惊骇欲绝,想也不想就要用自己苍老的身躯去挡。

      初霁吓得尖叫一声,小脸煞白。

      门口的那两名侍卫也反应过来,拔刀冲上前,但距离稍远,眼看就要来不及。

      就在那瘦高通判干枯肮脏的手指即将触碰到云初见脖颈的刹那。

      原本紧闭双眼,仿佛已然昏死过去的云初见,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一丝一毫的虚弱和茫然。

      他甚至没有移动身体,只是那只一直搭在薄被外,看似无力颤抖的右手,如同蛰伏已久的毒蛇,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骤然探出。

      精准无比地、狠狠地扼住了那瘦高通判扑来的手腕。

      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响起。

      “啊!!!”瘦高通判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嚎,前扑的势头被硬生生止住,整个人因为手腕被废的剧痛而扭曲成一团。

      云初见的手苍白修长,此刻却如同铁钳般蕴含着可怕的力量,死死扼住对方命门,让他动弹不得。

      “蠢货。”云初见开口,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一种俯视蝼蚁般的冰冷轻蔑。

      “蒋同给的饵,你也敢咬?”

      这一幕发生得太快,太出乎意料,所有人都惊呆了。

      包括另外那些原本也蠢蠢欲动,甚至眼中刚刚冒出凶光的官员,此刻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瞬间僵在原地,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彻骨的恐惧。

      陛下……陛下是装的,他早就料到,他在等他们自己跳出来!

      那两名侍卫此刻已经冲上前,毫不犹豫地将惨嚎不止的瘦高通判粗暴地拖开,狠狠掼在地上,刀锋直接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云初见松开手,仿佛碰了什么极其肮脏的东西,接过初霁颤抖着递过来的手帕,仔细又缓慢地擦拭着每一根手指。

      他的动作优雅而从容,与方才那电光火石间的狠辣擒拿形成了极其诡异的对比。

      剧烈的动作牵动了他的内伤,他忍不住又咳出一口淤血,脸色更加苍白,但眼神却锐利得令人不敢直视。

      他抬起眼,目光再次落在那群噤若寒蝉的官员身上,如同看着一群等待宰杀的牲畜。

      “还有谁,”他缓缓问道,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千钧重压。

      “想试试朕……还能不能提得起剑?”

      无人敢应答,只有牙齿疯狂磕碰的咯咯声。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却沉稳的脚步声。

      浑身湿透沾满泥浆,眉宇间带着浓浓疲惫却眼神锐利的秦卿许,大步走了进来。

      他显然刚从抗洪一线下来,看到里间这诡异的景象和地上惨嚎的官员,愣了一下,随即目光立刻投向榻上的云初见。

      当他看到云初见嘴角新鲜的血迹和那异常苍白却眼神冰冷的模样时,心头猛地一揪。

      “陛下!”他快步上前,声音带着担忧。

      云初见看到他,眼中冰冷的锐利稍稍缓和了一丝,微微颔首:“外面……如何?”

      “情况暂时稳住了些,西街口的豁子勉强堵住了,但水还在涨,城南的疏散还在进行,物资极度匮乏……”秦卿许语速很快地汇报着,目光却始终担忧地停留在云初见脸上。

      云初见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薄被上轻轻敲击着,似乎在计算着什么。

      突然,里间靠窗的那面墙壁,传来三长两短,极有规律的轻微敲击声,是影卫的紧急联络信号。

      秦卿许和林大夫都是一怔。

      云初见的眼神却瞬间变得无比幽深。他看了一眼门口的一名侍卫。

      那侍卫立刻会意,悄无声息地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

      一道黑色的身影如同泥鳅般滑了进来,同样是影卫打扮,却并非影七,他浑身湿透,脸色凝重,直接单膝跪地。

      “陛下,寒山寺后山发现异常,确有挖掘和新土痕迹,但树下埋藏的不是账册,而是数箱引火之物和淬毒弩箭。”

      “影七大人判断是陷阱,正带人仔细排查周边,特命属下先行回来禀报,加强戒备。”

      果然如此。

      云初见脸上没有任何意外,蒋同临死前,果然还留了这一手阴毒的绊马索。

      然而,这名影卫接下来的话,却让云初见敲击被面的手指猛地顿住。

      “此外……属下等在寺外密林中发现一具刚死不久的尸体……经辨认,是……是蒋同!”

      饶是云初见,瞳孔也是骤然一缩。

      秦卿许和林大夫更是失声惊呼:“蒋同?!他不是刚刚才……”

      他们下意识地看向刚才蒋同被拖出去的方向。

      “确认无误?”云初见的声音陡然变得极其冰冷。

      “确认无误!”影卫笃定道。

      “尸体脖颈处有深刻勒痕,是悬梁自尽,发现时,身体尚有余温,死亡时间绝不会超过一个时辰,而且……在他贴身的暗袋里,发现了这个!”

      影卫双手呈上一块被油布包裹的、小小的东西。

      云初见示意秦卿许接过。

      秦卿许打开油布,里面赫然是半块雕刻着奇异飞鸟图案的玄铁令牌,质地古朴,触手冰凉,绝非大雍官制样式。

      “这是……”秦卿许眉头紧锁。

      蒋同死了?上吊自杀?就在他的影卫刚刚离开回春堂这短短时间内?还留下了这半块诡异的令牌?

      不对。

      这绝不是自杀。

      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金蝉脱壳,还是灭口。

      那这半块令牌,是故意留下的。

      是警告,栽赃。

      还是又一个指向更深处迷雾的、带着剧毒的诱饵。

      所有的线索仿佛在这一刻,随着蒋同这突如其来诡异的自杀再次彻底中断,甚至被引向了一个更加扑朔迷离,深不见底的方向。

      云初见猛地抬手捂住嘴,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再也压制不住,鲜红的血沫从他指缝间不断溢出。

      “陛下!”秦卿许和林大夫同时惊呼上前。

      云初见却猛地抬手制止了他们。

      他缓缓放下手,掌心的鲜血刺目惊心。

      抬起头,目光穿过担忧的秦卿许和林大夫,穿过地上那群吓破胆的官员,仿佛看向了窗外那无尽的风雨和更深的黑暗。

      嘴角,竟缓缓勾起一丝冰冷得令人心悸的弧度。

      那笑容里,没有绝望,没有愤怒,只有一种遇到真正棋手般极度危险的兴奋和彻骨的寒意。

      “呵……”他低低地笑了一声,声音沙哑如同鬼魅。

      “……原来,还有黄雀在后。”

      风雨声中,他的低语如同叹息,却重若千钧。

      “……倒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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