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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洲(17)
“你的剑呢?”
“在我房间。”
辛允回答时坐在案前,手指停留在书页上,对于秦骁元的闯入有几分不悦。
她成为内门弟子后,房间迁至深院,与秦鸣泽离得较近。秦骁元知道外界对她的评判,大多都是恶语相对,拦也拦不住,他心上着急,但当事人却依旧淡漠,一如此刻。
“拿剑。”
秦骁元见她的视线落回书页上,便上前,人影完全遮挡住她看的文字,手往案面上一砸:“我说拿剑。”
他带着从外面跑进来的热气贴近,夏日里独有的蝉在外面枝头乱叫,叫得辛允心烦:“你别闹了。”
再翻一页,秦骁元将书籍夺过来,这才使得辛允起身。
“有什么好看的。”他气愤到极点,连素日里矜贵的模样都维持不住了,“我说拿剑!你还欠我一次比试,记得吗?”
辛允垂眸不言,衬得秦骁元越发乱窜:“他们说你未经考试就能进内门,但我知道你单凭借能力,明年考试不是问题。”
他步步相逼,将辛允挤到墙角,指着她好端端放着的长剑,想起曾经她背着剑穿过桃林,想起她意气风发地叫道“我的剑出鞘必见血”,气得眼睛瞪得像是发裂:“你这么等不及,我定想有你的理由,自那日起我再没有干扰过你。”
他深吸口气,指着剑的手指都发颤,声音也渐渐发抖:“但我今日要你兑现诺言,和我比剑。”
辛允说:“不行。”
放下手,他喊:“你答应过我!”
“对,”辛允抬起头,终于对上他的眼神,“他们说我再也提不起剑,他们说得对。他们还说什么了?”
“你......”
“说我未经考试就进内门,说我难听的话多着了。”
辛允反而向他的方向走去。他们中间只隔着一步距离,大步迈的话,鞋尖都能抵上鞋尖,辛允像他方才逼退自己那样,一步步从墙角走出来,秦骁元则不断后退。
“他们说得对啊,我就是这样的人,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他第一次见到辛允这样大幅度的表情,挤着眉,说话声音像是在和他争吵。
“提不起剑,是我修炼咒律的代价,我生来就是要成为天下风云人物,否则怎么会进内门。”辛允走出狭隘处,毫不留情地侧身,“我等不及,我太等不及了,秦骁元,你根本不了解我是什么样的人。”
“我喜欢名号,我喜欢利益,我讨厌虚假的感情,也讨厌你自以为是自我感动的帮助。”
她话语冷得像冰,冰锥细细长长,直钻到秦骁元心上反复辗转,话语落,甚至连整张脸都不愿施舍给他。
“可是不在乎。”他说,带着压抑许久的不解与疑惑,“你明知道我对你......”
辛允的眼神扫过来。
那眼神冷得可怕。他看到辛允的嘴唇都在微微抖动,身前大力呼吸,手指在袖间攥成拳,那道眼神逐渐从冰冷变得恍惚,仿佛透过他的脸庞飘去很远的地方,让他觉得,似乎自己从未走进辛允的世界。
她低声说:“你别忘记我现在是你的谁。”
她又说:“你别越界。”
辛允那样和他吵的时候,秦骁元没有走,此刻却比那时还要难过。他记得最终他选择离开,走的时候说:“我不会再来找你。”
这一次,秦骁元率先离开那个蝉鸣纷纷的林间,离开那个热闹的夏天。
他试图等着辛允的挽留,步伐缓慢,等不到背后人的叫停,自己也始终没有回头。
**
秦鸣泽进到房间内,便察觉屋子里非常明显的压抑。
所有人都在位子上或站或立,但都沉默不语,就连三生宗那个最爱说笑的女孩都垂着头。
他依次数过去,一、二......五,那传话弟子的确没有错,时五个,而且缺的还是那么重要的辛允。
秦骁元抬头问他:“辛允身上有什么?”
他微微一震,不待反驳,身后门外走进来其他人,秦铭泽便不再理会,和那几人一并走到上方。
但秦骁元没有放弃,他的视线紧紧追随着父亲,一直黏在他的衣袍,似是能透过秦鸣泽望见辛允一样。
“突然着急召回你们,是因为发现山门外有邪魔入侵。”作为主场,纪凌州率先说道,“你们回来就在房内,又叫封锁信息,估计现在才知道。”
“所来的人数很多?”
“自然,否则也不会终止桃花洲,这样急着叫你们回来。”纪凌州说,“派出的人回报说,在离山门外不远的地方,已经有邪魔化人形作恶。”
人形......
慕枝砚听到这两个字,第一反应是想到活假人,虽然它并不算做是妖魔。她下意识和沈厌对视,眉间的凝结说明她内心的担忧。
难道,前世的三生宗,也要面临不渡山庄的遭遇吗?
“可探得他们是从何处而来?”楼沐迟问。
她面对大事一向冷静,此刻沉稳地站立在窗前,似是正在思索对侧。
“现下只知道和你们在桃花洲内的是一类,不过,肯定还会有其他。”
桃花洲内化形树妖。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在沉思回忆,那奇怪的、折断后依旧能自发生长出来的枝木。
“目前来说,只入侵桃花洲和山门外,但什么时候他们能来到山上,我们都说不准。”纪凌州语气郑重,“大战在即,三宗合同,一并破题。”
告知结束,秦骁元执着于问题答案,跟在父亲身后离去。楼沐迟和阮惊连也自然走出房间,这室内一时就剩下师徒三人。
纪凌州拂着自己的白胡须,说:“砚砚先回去。”
被点名的慕枝砚骤然抬首。她被点得有些懵,先是看了纪凌州一眼,而后迅速望向留下的沈厌。
沈厌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慕枝砚只好再扭头回来,对着纪凌州叫师父,然后慢慢退出房间。
沈厌留在原处,看到随着慕枝砚的退去,纪凌州眼睛落到她的身影上,直到人彻底离开才回身:“和我去个地方。”
......
纪凌州带着他穿过寻常房屋。
一路无言,只有当纪凌州脚踩在石子上,身体微微倾斜时沈厌想要出手搀扶,他却先一步恢复站立,这才有些动静。
两人走得慢,像是快要穿过整个三生宗后院般。但沈厌最能耐得住性子,因此纪凌州怎么走,他就怎么走,直到停在一间小院里。
这院子地方不大,开门,里面中央正植着两棵树。看得出来树被养得很好,因为沈厌经过,能感觉到它是被力量护着的,这才一年四季常青。不过,沈厌擦肩而过时,迅速捕捉到某一处枝叶的泛黄。
纪凌州像是知道他在看树,脚步停下来,站在树的对侧。因为年纪原因,他的眼睛多少带一点浑浊,却在面对树时清澈起来,仿佛望着的不是树,而是离去的故人。
沈厌没有出声打断他的思绪。以为纪凌州会说点什么,比如树的来历,比如为什么这样养着,但最后纪凌州只是轻叹了口气,眼睛从树落到他的身上,说:“走吧。”
于是,纪凌州带着他往更里面走去。
入眼望见的,是房间墙壁上挂着的许多红色福袋福牌,像是祈福所用。纪凌州让他坐在房间内一张木案前,而后,自己从柜中找出些他看不懂的东西来。
沈厌在他找寻时看着案上摆放的棋盘。棋子下了一大半,黑白棋子各占据半壁江山,但怎么看都是死局为主,很难有一方赢面。
这样的棋子他看过。
在重形宫给予他的幻象里。
他记得,那时纪凌州占卜,算出的是羽毛、骨笛、铜钱和银色钟罩,后来他想想,那或许是银色的铃铛,做得实在粗糙,因此一开始他没有猜到。
纪凌州坐在他的对侧,手上拿着的东西是个小匣子,将里面物品慢慢摆在棋盘空格处,一边放一边用闲话家常的语气问道:“桃花洲怎么样?”
“桃花洲......”
沈厌问:“长链桥是虚幻的吗?”
纪凌州不回答他,手上动作未停,沈厌肉眼可见棋盘上方发出淡淡金光。
“桃花洲没能进行下去。”
他像是布置好一切,而后让沈厌伸出手腕,搭在他的手上,像是郎中看脉一般:“你还有事情没有做完吧。”
沈厌闻言手一抖,被纪凌州的两根手指按下去:“很难吗?一定要做吗?”
他不问是什么,也不问怎么做。沈厌心下的自然是九幽珏,自然是天庭,这秘密是只有他和慕枝砚知晓的,所以他自然想隐瞒。但当他编织好谎言,对上纪凌州那双眼睛时,突然说不出口了。
那是一种长辈后后生关爱的眼神,夹杂着说不出的慈爱与悲伤,沈厌能感受到他的手指在自己腕间缓缓游走,感受到他经历的一切从不是浮云,在他眼前的是活生生的人。
是他前世的师父。
是赠他碎月的师父。
他又想起谢临之对他说,师父偏疼他。
沈厌做神君时看过那么多人,崇拜的艳羡的,憎恶的愤恨的,第一次感受到这样来自长者的关爱。他不由得问:“不可以做吗?”
纪凌州说:“可以。”
他低头,看着纪凌州手上的茧子,又问:“如果,我发现有些事并不是好事,会被世人诟病,但偏生落到我身上躲不掉抹不去,又该怎么办呢?”
纪凌州笑了,说:“那你就不做了吗?”
沈厌看着他的眼睛说:“要做啊。”
“你会后悔吗?”
“不会。我做事从不后悔。”
这回纪凌州笑容更明显。他收回搭在沈厌手腕上的手指,收起满面因笑展露的皱纹,起身,从墙上摘下一个福袋。
沈厌看到棋盘金光消散,这回铜钱还在,没了涂在上方的红色,比上次要更加漂亮;羽毛和骨笛不见了,而铃铛则碎成一摊粉末。
摘下来的福袋不是红色,因为和旁的都不一样,先前沈厌望过去时,一眼就瞧到它。那比起旁的要更小巧些,更像是锦囊。
纪凌州把锦囊带给他,说:“不后悔就好。这个给你保存,大战结束后再看。”
他的手搭在沈厌肩头,拍了拍,说:“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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