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泪

　　雷伊思站在体育馆门口，温和的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道具碎片、愤怒的狄拉和尼琪、以及一脸嚣张的科迪，然而，当他的视线最终落在洛梦身上时，一种极其细微的异样感攫住了他。
　　洛梦也在看着他。
　　那是一种……审视，一种带着探究、怀疑，甚至一丝锐利锋芒的审视，仿佛要穿透他温和的表象，直抵灵魂深处。
　　雷伊思的心微微沉了一下，他面上不动声色，只是习惯性地、带着点询问意味地歪了歪头，用那双湛蓝如晴空的眼睛坦然回望过去，仿佛在无声地问：“怎么了？”
　　就在这时，洛梦动了。
　　她没有任何预兆地，径直朝他走来。
　　一步，两步……距离瞬间拉近。雷伊思甚至能闻到她身上残留的、被雨水浸湿过的清冽气息，混合着壁炉柴火的淡淡烟味。
　　洛梦在他面前站定，微微抬起手。在雷伊思略带错愕的目光中，她冰凉的手指极其自然地拂过他额前几缕微湿、有些凌乱的金发，动作轻柔地将它们别到了他的耳后。
　　“发型乱了。”
　　她的声音很轻，很平静，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她的指尖不经意间擦过他耳廓的皮肤，带来一丝微凉的触感。
　　这个突如其来的、近乎亲昵的动作，让雷伊思整个人瞬间僵住，大脑仿佛空白了一瞬，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漏跳了一拍，随即以一种失控的速度疯狂擂动起来，血液似乎都涌向了耳根，被触碰过的地方传来一阵奇异的麻痒。
　　太近了。
　　太……反常了。
　　洛梦却像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没有任何停留，也没有再看雷伊思一眼，转身就走回了狄拉身边，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冷静：“狄拉，列个单子，需要哪些材料？我们现在就去采购新的。”
　　狄拉还沉浸在愤怒和沮丧中，完全没注意到刚才那短暂而微妙的一幕，只是被洛梦的果断拉回了神：“啊？哦！好！艾莉，快帮我看看清单！”她立刻拉着艾莉开始清点。
　　艾莉倒是瞥了一眼还僵在原地的雷伊思，又看看洛梦平静的侧脸，浅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和好奇，但很快也投入到道具清单的讨论中。
　　雷伊思站在原地，看着洛梦专注地和狄拉、艾莉讨论的背影，耳根的热度尚未褪去，心中却是一片混乱。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压下翻涌的心绪，这里没有他需要做的事了。他对着狄拉她们的方向微微颔首示意了一下，便转身离开了体育馆。
　　走廊里光线有些昏暗，雷伊思步履略显匆忙，只想快点回到一个安静的地方理清思绪，然而，刚拐过一个转角，他就听到了压抑的、带着委屈和不满的说话声。
　　是莉迪安。
　　她躲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背对着走廊，正对着手机低声说话，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和无奈：
　　“……妈妈，我知道……我知道霍德格诺家很重要……可是……可是我真的已经尽力了……雷伊思他……他根本……”
　　“……我按照您说的做了……主动找他说话……参加他可能感兴趣的活动……但他……”
　　“……是……是……我会再想办法的……您别生气……”
　　雷伊思的脚步顿住了。
　　他几乎能想象出电话那头安吉洛斯夫人那严厉而不容置疑的面孔，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他想冲过去，夺过莉迪安的电话，告诉那位掌控欲极强的母亲，不要再这样逼迫自己的女儿了，感情不是交易。
　　但他最终只是站在原地，眼神复杂地看着莉迪安微微颤抖的背影，他知道，那样做只会让莉迪安的处境更艰难，让安吉洛斯夫人把怒火转嫁到她身上，于是深吸一口气，压下那股无力的愤怒，悄无声息地转身，选择了另一个方向离开。
　　回到A班教室，午休时间已过，教室里只有寥寥几人，雷伊思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从书包最内侧一个极其隐秘的夹层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两本日记——正是于尔留下的那本红色和绿色的日记本。
　　指腹摩挲着粗糙的皮质封面，雷伊思的眼神变得凝重，这两本日记是洛梦的催命符，也是他心头的一块巨石，必须尽快、彻底地销毁它们，不能再让它们有任何机会暴露在凯恩德或其他人面前。
　　同时，另一个念头也在他心中越发清晰坚定——他不能再被动地旁观了，他必须亲自介入洛梦的案子。
　　只有掌握调查的主动权，他才能控制信息的流向。

　　放学后，话剧排练在狄拉和艾莉的带领下磕磕绊绊地进行着，道具暂时用简单的替代品。
　　排练结束后，大家各自散去。
　　雷伊思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掏出电话，找到一个通讯录号码——凯恩德办公室助理的直线电话。
　　他深吸一口气，指尖萦绕起一丝极其微弱的、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幽蓝色光晕，轻轻拂过自己的喉咙。
　　“喂，这里是执政部。”
　　电话接通，传来助理公式化的声音。
　　雷伊思开口，声音已经变成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带着点中年男人特有的沉稳和一丝圆滑的嗓音，与他本人清澈温和的声线截然不同：
　　“您好，我是元老院档案三处的职员阿什福德，想跟您咨询一下，关于米罗学院的失踪案和凶杀案，最近调查进展如何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似乎在翻找记录，然后助理的声音带着一丝公事公办的疲惫传来：“阿什福德先生？抱歉，这个案子……目前没什么实质性进展，关键证人缺失，新线索不足，凯恩德阁下最近又在处理更紧急的边境事务，所以……暂时搁置了。”
　　“搁置了？”雷伊思用所谓”阿什福德“的声音，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点惊讶和忧虑，“可是，这案子性质恶劣，影响也不小啊，就这么搁置，会不会……”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诚恳而积极：“这样吧，小姐，我这边最近刚处理完手头一个积压案卷，正好有空闲，而且我对这类涉及内部人员伤亡的复杂案件很感兴趣，也有一定经验，不如……把案子交给我来负责跟进？我保证会全力以赴，尽快理清头绪，给元老院一个交代！”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显然助理在权衡。一个主动请缨、听起来还挺靠谱的没见过的职员，在凯恩德阁下无暇顾及的时候接手棘手的旧案……
　　“阿什福德……先生是吧？不好意思，以前可能没见过你”。
　　助理的声音缓和了一些，“你的积极性是好的，不过，接手这种级别的案件需要正式手续和授权。我今天手头事情实在太多，没时间帮你办理申请，这样，你明天上午抽个空，亲自来元老院档案三处找我，带上你的身份证明和调案申请表，我们现场办理一下手续。”
　　“没问题！太感谢您了！”雷伊思的声音充满感激和振奋，“我明天一早准时到！麻烦您了！”
　　挂了电话，雷伊思收起手机，幽蓝光晕散去，他抬起头，望向天边那轮即将沉入地平线的巨大夕阳，金色的余晖洒满街道，也落在他的侧脸上。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傍晚微凉的空气，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如释重负又带着坚定决心的弧度，夕阳的光芒在他湛蓝的眼眸中跳跃，映照出一片复杂而明亮的光彩。
　　阿什福德……
　　他小说《黑水调》里那个出身贫民窟、却向命运挥拳的主角名字。
　　明天，就用这个名字，插足一下这个不断被搁置的“悬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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