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与我共

　　史双宝对最近的生活感到很满意，店里的生意也不错。
　　“要是甜肠糯米包卖得再火一点就好了。”史双宝擦着玻璃柜，在开了学的下午，一天之中生意最平淡的三点钟盯着橱柜里还剩下的三个甜肠糯米包说到。
　　赵老板抱着手站在门口看着过来过去的行人，听见史双宝这话不自觉笑了出来。“哪还次次出新品都能火爆啊？做生意得看缘分和运气的。上次运气好，这次运气就转到别人哪里去了呗。每次都是咱们好运，那别人生意还怎么做啊？”
　　道理史双宝是明白，只不过谁不想永远好运加身呢。
　　虽然有了之前的经验，现在出新的研究速度是比一开始快了不少，但是思考口味搭配的速度也并没有什么提升。
　　研究新东西，迈出最重要的第一步永远都是最困难的。
　　“二宝，国庆你准备去哪玩儿啊？”赵老板问着史双宝，反手挺着腰转身走了进来。
　　空闲的时间里，赵老板宁愿走到店门口抬头看看天，也不知道手机能有什么好玩的。斜眼看了看一旁胡小虎，赵老板也很不解，胡小虎到底每天戴着耳机在笑什么？
　　史双宝停下动作，噘着嘴有些苦恼地思考了一下。
　　薛楠雅倒是邀请了她，给她发了好几个备选的方案。但是考虑到自己现在也还没有攒下来多少钱，按照薛楠雅的消费水平，史双宝实在是有点负担不起。
　　“没事儿，就在国内随便玩玩，费用我包了。”薛楠雅穿着睡衣坐在沙发上抱着平板研究着旅游方案的时候连头都没空抬起来就随口说到。
　　旅游也不是什么必须选项。用着别人的钱享乐，似乎也并不符合史双宝从小受到的思想教育。史双宝为了认真回复薛楠雅的提议，躲在卧室里精打细算了三天，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
　　“我应该会回老家吧，好久没有看看我外婆了。”史双宝又继续干起活来。旅游嘛，以后应该总有机会的。史双宝想着。
　　下次，下次等她再攒一攒钱应该就可以稍微出去一趟了。
　　“也是，大过节出去也是人山人海的。到哪儿都是看后脑勺，没多大意思。”赵老板紧跟着附和着。如果史双宝说了出游计划，赵老板也能接得上，只不过又是另一种说辞了。
　　史双宝连忙点着头，“对呀对呀。”生怕自己接话慢了半拍会后悔这个决定。
　　薛楠雅虽然嘴上说着惋惜，收拾起行李箱来却是一点也不含糊。在认识史双宝之前她也是说走就走的人，不管怎么想也不可能因为认识了史双宝为了她反倒耽误了自己出去旅游。她问了很多次，史双宝仍旧放不下面子，既然这样薛楠雅也不勉强。
　　“我在路上肯定会想你的。”薛楠雅拖着行李箱穿好鞋准备出门前突然转身摆出过分夸张的表情伸开双手等待着和史双宝来一个临行前的拥抱。
　　史双宝笑了笑配合着薛楠雅。“帮我给林森姐问好。”
　　薛楠雅点了点头，“你不能和我们去，林森说她超级遗憾。”边说边模仿起来林森说话时充分调动五官的表情。
　　在这件事上，史双宝似乎没办法打什么圆场。下次一定之类的话，她不敢保证能做到就不会说出口。只是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响亮的关门声后，史双宝转过身看着乱糟糟的客厅。
　　到目前为止，史双宝去过最远的地方只有上次参加比赛的时候。但那会儿甚至也没有心思四处逛逛，别人生活的城市和自己生活的地方有什么区别？
　　史双宝其实也想知道，海边的天空和山林的天空颜色有没有不一样？听说海边的空气是咸咸的，别的地方空气有没有其他味道？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好像自己内心总有另一个想法压制着自己这样的冲动，就像是自己如果稍微放松一下就会立刻失去现在的生活。
　　是错觉吗？史双宝总觉得回家的大巴车好像没有之前记忆里那么颠簸了。窗外的阳光有些刺眼，不知道什么时候这样破旧的车上也装上了折叠的小窗帘，虽说可能很久没有洗过，布料有些发黑和污渍，但能够遮光也算是达到了预定的用途。
　　村口还是那些老熟人，小摩托还是没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在村里里四处瞎转悠，下午没事手里揣一把瓜子边走边嗑。
　　距离上次看见史双宝也有小半年了，小摩托还记得自己被薛楠雅来了个背摔的事情，可能从今以后都见不到薛楠雅了，所以怨恨也转嫁到了史双宝身上。
　　“哟，大小姐今天没带保镖回来啊？”小摩托离得老远就对着史双宝大喊到。
　　得不到回应是常有的事，毕竟小摩托这人说话时常不好听，即便是在村里大家也是看心情回复。
　　到底谁是大小姐史双宝还是心里有数的。知道小摩托在讽刺自己，和他搭话只会落得下风。史双宝拉着行李朝着回家的方向加快了脚步。
　　还没走到家门口，屋里的笑声就传了出来。回家之前外婆并没有给自己说过家里会有什么客人，这个声音也不像是村里和外婆熟悉的人。
　　“哎呀，双宝，你看我一下子都忘了给你说了。”外婆看见还不明所以站在门槛前的史双宝两手一拍掌，这才想起来什么，急忙上前拉住史双宝。“你看这是谁回来了？”
　　在外婆说这句话前，屋里只有一个坐在桌前和自己同龄的从没见过的生面孔。女孩子扭头看见史双宝起身，也不知道要怎么打招呼，只是轻轻点了下头。
　　“诶，双宝也回来啦？这么巧。”侧着身子躲过门帘嘴里咬着半拉馒头从厨房走出来的人对这个家的布置十分熟悉，另一只手里端着的碗里盛着外婆自己腌的小咸菜。
　　这张脸哪怕好多年不见，再次看到也还是会让史双宝觉得有些讨厌。不，不是有些，应该是非常。
　　“你还活着呢？”史双宝没了好气，行李就放在门边，冷冷哼了一声踢开长条板凳坐到了正吃着饭这人对面。
　　外婆并不知道气氛为什么会突然变得如此紧张，跟在史双宝身后轻轻拍了一下史双宝的上臂。“怎么跟你哥说话呢？”
　　“奶，你别搭理她，她从小就那样没大没小的。”史大宝还在专注地自顾自吃着东西。
　　几年来没有一点消息，如果不是外婆坚持反对，史双宝早就想去公安局给他报个失踪当这人早就不在人世了。在外面都干了什么不知道，现在生活得怎么样也不知道，史双宝只是觉得他突然出现大概没什么好事。
　　史双宝转头看向一旁一言不发的女生，哪怕这三个人都没有对现在的情况进行什么详细的说明，大概也能猜的出来个一二来。
　　如果没有人在这时候出来打破僵局，或许情况就会一直这样糟糕地维持下去。外婆安抚着史双宝紧挨着坐了下来，“双宝，你看你哥好不容易才回来一次，还带着对象。”
　　外婆的话刚说到一半就被史大宝打断，“奶，现在外面都叫未婚妻，什么对象？多土啊！”一只脚踩着板凳，手搭在膝盖上，吃完了馒头用手蹭掉嘴角沾染的痕迹，那副样子还和小时候一样看着就令人没有胃口。
　　“我想着你们年轻人有话说，今天也不知道你们回来，咱们就随便对付对付。明天早上我去镇上买点好菜，你带着你哥和你嫂子出去逛逛。”外婆笑得合不拢嘴，擅自给史双宝安排着行程。
　　因为讨厌史大宝，理所当然对史大宝带回来的人也谈不上有什么好感，即使她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但是看在外婆的面子上，史双宝也没有一开始就言辞激烈地直接拒绝。
　　不是因为年纪相仿就会有共同语言。
　　事实证明，史双宝的反感也不是没有来由的。
　　顾招兰对周围的风光景色并不在意，甚至从脸上可以看出来些许不耐烦。拉着史大宝的手娇声娇气低声说着，“天气好热，我走不动了。”
　　史大宝转头看着自己心爱的女朋友，“你不想走那我们就不走了，我全听宝宝的。”顾招兰对这个回答很是满意，仰头看着史大宝笑了出来。“那我要你背我回去！”
　　两个人一路上打情骂俏地有来有回交谈着，没有人在乎一旁的史双宝心里什么感受。
　　史双宝不经意间脚底一滑差点一屁股坐在山路上。
　　果然连路都被他们的情话倒上了油，史双宝心里骂骂咧咧，没直接说出口让他们闭嘴，只不过不知道自己还能忍到几时。
　　如果不是要结婚，或许史大宝也不会突然回来吧。
　　这些年家里条件不好。史大宝四五岁的时候，大舅从市里的医院回来说着自己啥事儿没有，结果没几天喝着酒人缩到桌子底下就没了。舅妈说出去给儿子打工攒钱，于是转头又有了新的儿子，这个旧的自然也不要了。
　　于是史大宝开始跟着自己的奶奶住。似乎是因为没了爹妈，外婆便对他格外疼爱，甚至到了溺爱的程度。
　　长时间的生活环境影响能够改变一个人的认知，外婆即便还残留着一点以前受过的教育，但也抵不过这里习俗文化的入侵。
　　史大宝可是个男孩子啊，不仅是孙子，还是史家村里面的男孩子。
　　明明自己作为留守儿童也一样在物理层面上没有父母陪伴，但是在周围人的眼里，她理所应该一切都为了史大宝做出让步。最开始或许她也委屈过，只不过时间久了可能也麻木了。
　　薛楠雅对自己的影响确实很大，大到连史双宝都能自己感觉到自己的思想好像和之前逆来顺受不太一样了。
　　“你什么时候走？”趁着外婆转身回厨房的时候，史双宝面无表情发问。
　　史大宝还是那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好像什么事情在他眼里都不值得他正眼看一看。“啧，”史大宝咂了咂嘴，“我刚回来你就赶着我走，你就这么怕我回来？”
　　一旁的顾招兰置身事外，完全不在乎兄妹俩在呛什么。
　　史双宝没再开口。再接着史大宝的话说下去反而像是自己在解释什么。
　　外婆端着红烧鱼走了出来，今年到现在为止她最快乐的日子就是这几天了。
　　“兰兰啊，快吃快吃。你都不知道大宝二宝小时候多喜欢我做的鱼，为了最后一筷子都能打起来。”外婆把鱼摆在桌子正中间，鱼头正冲着顾招兰。
　　鱼头对贵客，可惜顾招兰那边的规矩完全不是这样。顾招兰觉得有些被冒犯，在桌底下狠狠踢了史大宝一脚。
　　“奶，人家小兰吃鱼过敏，你咋也不问一下呢？”史大宝立刻帮顾招兰解围道。
　　史双宝翻了个白眼，“你们不说谁知道你们这么多臭毛病啊？”
　　外婆立刻拉着史双宝手腕，给顾招兰赔着笑脸。“怪我怪我，年纪大了脑子想不到那么多了。那，那我明天再去买点别的。兰兰你想吃什么？”
　　刚想开口点菜，顾招兰看见史双宝凶恶的眼神多少也有些忌惮。
　　毕竟也还不是过门的媳妇，在别人家里太过嚣张了说出去也不好听。“牛啊羊啊都行。奶奶，我不挑食的。”顾招兰跟着史大宝的称呼叫着外婆。
　　倒是会选，鱼多少钱一条？牛羊肉多少钱一斤？史双宝扒拉着饭，至少今天的鱼不能多让史大宝吃一口。
　　一个星期。
　　史大宝在等着史双宝回去，史双宝在等着史大宝滚蛋。
　　在出发前的最后一晚，史大宝在顾招兰的催促目光下缓缓走向院子里纳凉的外婆。
　　“奶，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商量。”史大宝咳了两声，回头看了一眼顾招兰，还是开了口。
　　外婆睁开眼，坐在老旧的躺椅上感受着传说中的天伦之乐。“啥事儿啊？大宝。”
　　史大宝蹲下身，刚好和奶奶的视线持平。“就是……奶，你看我不是准备和小兰结婚了嘛，但是现在外面的房子太贵了，我们俩再咋打工现在也买不起。”史大宝看着奶奶顿了顿，“我就想我们能不能在咱家这老房子里结婚，花点钱重新翻修翻修，那也比买一套房子便宜不是？”
　　外婆长长叹了口气，就算每天身处闭塞的村子里，也能听到村里其他去外面的人回来聊天说起过。史大宝结婚确实值得高兴，只不过老房子自己暂且住着不说，要翻修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情。
　　“大宝啊，翻修老房子可不是小事，我还得再考虑考虑。”奶奶扇着自己用稻杆和鸡毛捆成的扇子，因为史大宝现在说出的这件事，今天晚上估计是睡不着了。
　　没有立刻收到肯定的答复，史大宝有些急躁。“考虑什么啊？奶，我都和小兰爸妈说好了，要是拿老房子给我和小兰结婚，我只要再给一点彩礼意思意思就行了。”
　　眼看着着七老八十老太太没有松口的意思，史大宝突然站起身来，“奶，你不会想看我和像村里的幺叔一样五十岁都还在打光棍吧？”
　　顾招兰直接搬了一条凳子坐在门口看着史大宝的交涉，如果现在家里要是有瓜子的话那就更好了。
　　“你要不要脸啊史大宝？七八年不给家里回一个消息，回来就要房子结婚。你要翻修房子，外婆住哪里？”史双宝在顾招兰身后抱着手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顾招兰完全没注意身后站了个人，史双宝在身后突然的出声吓了她一跳，差点从凳子上跌坐下去。
　　史大宝转头看着声音来源，把怨气全发在了史双宝身上。“关你屁事啊？和你有一毛钱关系吗？”边说边指着史双宝鼻子往回走。
　　这个架势看起来有些危险，外婆立刻从躺椅上站了起来，追上史大宝拉着胳膊，免得两人真动起手来。
　　顾招兰也紧跟着站起身生怕战火延伸到自己身上，躲到了一边。
　　可能和薛楠雅在一起时间久了，好像自己也多了那么一点勇气。史双宝往前一步，“怎么没关系？这房子也有我一份吧？”
　　不知道那一句话惹得史大宝笑了起来，“哪儿来得你的份儿？我是这个家现在唯一的男人，有你说话的资格吗？我这次回来的目的是通知你赶紧收拾东西走，不是来和你商量的。”史大宝一副十拿九稳的姿态，说完话双手插裤兜跟一棵歪脖树一样站着。
　　“这个家有你没你有什么区别？”
　　史双宝好像变了，变得和小时候在自己的镇压下唯唯诺诺的样子不一样了。自己的态度这么强硬，换做以前她应该说不出话转身跑回屋里埋在枕头里哭了。她怎么敢开始和自己叫板的？
　　史大宝打量着史双宝，努力收拾得像城里人，但还是掩盖不掉身上的土气。所以说读书读多了连什么是天高地厚都不知道了。史大宝哼了一声，心里嘲笑着这个书呆子表妹。
　　“我不是听说你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吗？奶奶可以先和你过去住一段时间呀。帮你做做饭，打扫打扫卫生什么的，这样你也可以轻松一点吧？”
　　这么多天，这是顾招兰第一次对史双宝说超过十个字的话，就为了把外婆赶走。
　　听见这话，还不等思考，头已经不自觉摇了起来。比起生气，史双宝甚至觉得他们有些可笑。“你们明明第一次回来，打听得倒是还挺全面。”就目前的情况看来，明天大概是回不去了。
　　明明小时候兄妹关系很好的啊，明明小时候两个人也没怎么吵过架的啊。
　　外婆急得直跺脚。“别吵！别吵了！要分房子是吧？等我死了你们去村委会分！”说完扇子也不要了，直接丢在地上，没再理任何人冲进房间砸上了门。
　　院子里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史大宝咬着后槽牙伸出手，指着史大宝在空中点了点，转身走进侧屋。顾招兰斜眼看了看史双宝，也朝着侧屋走了过去。
　　客厅里亮着微弱的暖黄色灯光，只剩下史双宝一人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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