溏心蛋

作者:鸽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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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2 章


      于白沙锐利地察觉到了什么,他再次审视几番,确信自己着实没露出什么端倪——既然自己没什么问题,那么无论澈然想起来哪些“初中的于白沙”,都不算太糟糕。

      于白沙太笃定了,以至于他忘记澈然是那么聪明的一个人。

      贺知正溜溜达达地给路南发信息,愉快地把自己的成绩条拍图片发去。

      “贺知总分648.5 班级2 年级2 联考4”

      他得意洋洋,若是有尾巴,恐怕就晃得与小狗一样了。虽然路南成绩也好,可是这次贺知考得更好!与澈然都齐名了呢,那么路南身为前全市第一,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他会气急败坏吗?

      贺知这么想象着,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甚至都没想好该以什么样的口吻讲话,笑了半截,路南那边回了一张图片。

      “路南总分650 班级1 年级1 联考2”

      贺知:……

      贺知:你他妈是什么魔鬼?

      贺知:[暴怒.jpg]

      路南:都不用挨罚了,蛮好的。

      瞧瞧说的什么话!贺知酸成柠檬精了,显得路南好大度,可恶!他贺知就很小肚鸡肠吗?

      贺知:你等下次,我肯定超过你!

      路南:好,我等着。

      贺知把手机往书包里推推,已经是晚自习最后一节课了。

      雨落了一整天,此刻天色被揉皱了,是青黑色的。雨丝是柔软的绸缎,湿漉漉地裹挟了空气,随着人吸气进入肺部,凉丝丝的,柔润清甜,澈然的心也下了一整天滂沱大雨,他没出教室,却被淋了个透彻。

      他们书桌旁都挂把伞,榕川真容易下雨。

      于白沙还备了一双胶套,预留给下雨时穿在鞋外,可是他转头看见澈然穿着一双崭新的白鞋,就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胶套递过去了。

      “你穿这个吗?”他指一指澈然裤脚,“你的鞋看起来真不好刷。”

      澈然想,那么你的鞋很好刷吗?

      他没拒绝,慢吞吞地接了过去。剐蹭到于白沙发凉的手指,这个人好像不太懂得照顾自己,明明体寒,温度稍微一降就变冰块儿了,为什么还会毫不计较地给澈然暖手?

      澈然问:“那你怎么办?”

      于白沙不在意地拎起裤脚,向澈然展示了自己手中的透明伞:“我有伞,没关系。”

      澈然明白这人算是死脑筋了,他叹了一口气,不由分说的按下于白沙肩膀,自己蹲下身,抬起了于白沙的一只小腿。

      于白沙的裤脚被向上折了几番,露出一截明晃晃的奶白色在外。澈然很耐心地为他穿上两只胶套,不忘把褶皱掖得平整。

      于白沙又变一只木头小人了。

      “好了,”澈然终于把于白沙的小腿放下,见于白沙懵懵然没动作,就揉了他的头发,“好傻,给了我你穿什么?”

      于白沙的心跳和雨声一样急,啊?他立刻局促地坐立不安了,心脏那么活泼地跳动着,扑通,扑通,雨幕从空青流淌成黛紫色,像散落的长缨带柔柔软软、缠缠绕绕地落在他的足踝、落在他被抓过的一截小腿、还有隔一层胶套咯吱咯吱作响的鞋子。

      他无法动弹了,抓着书包带一动不动,直到澈然好笑地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那声格外清脆,终于把于白沙的魂魄抓回来了一些:“在想什么?”

      “没,”于白沙低头,站起身子,踩一脚,听塑料胶套发出的窸窣声,“不用,其实我可以自己穿的。”

      澈然淡声道:“是吗?”

      于白沙:“嗯……”

      “那我乐意,”澈然扬声,“我乐意帮你穿,怎么了?”

      于白沙语塞,他当然抵抗不住澈然的花言巧语,耳朵当然是闭不上的。开玩笑,他怎么舍得闭上自己的耳朵,于白沙想,这些话就是最动听的甜言蜜语,好听,爱听,澈然可不可以多说?

      他当然不会提出什么要求,只是拉了拉澈然的衣袖:“走了。”

      -

      回家,于白沙特别兴奋地向外婆宣布,自己这次是八校联考的第一名哦!他很少这么孩子气,不过外婆肉眼可见比他更高兴,翻来覆去地看了于白沙的成绩条,眼睛笑得弯弯的。

      听说于白沙今天没来得及吃晚饭,外婆立刻搓着手进厨房了。于白沙已经软语劝过许多遍,外婆不要再忙忙活活了,他热些剩菜将就一下也没关系。

      杨非晚瞪起眼睛,这可不行,她当然要为宝贝年级第一孙子做好吃的。

      于白沙拗不过外婆,笑着任由她去了。杨非晚将于白沙赶出厨房,要他歇着就好,他只好拽着书包回了卧室。

      为了应对期中,这段时日他都没打开画板,此时画架和画板都已经是一层灰了。他细心地擦干净,把之前藏得严实的一摞画纸拿出来,新铺上了一张白纸。于白沙想了又想,在画纸上勾勒出澈然的侧脸。

      是澈然为自己穿上鞋子外胶套的样子。

      画得差不多,外婆在外边招呼于白沙:“乖乖,来吃饭啦!”

      于白沙把笔一搁,三两步跳下小板凳,雀跃着奔了出去。

      杨非晚正端着一盘芦笋虾仁——于白沙最爱吃的虾。她身上的围裙宽大地裹上去,整个人显得更瘦小了,于白沙正准备擦擦眼镜,见这样的情形,立刻把眼镜往桌上一搁,伸手去接外婆手里的盘子。

      杨非晚明明还是笑着的,她的脸色却徒然一变。

      她倏地发现身体不大对劲,明明穿着新买的拖鞋,左脚却像踩在棉花里,天旋地转。喉咙像被掐住了似的,大口喘息,却喘不上气,手开始不住地抖着,她徒劳地想攥住什么东西,脸色灰白,眼前发黑。

      杨非晚应当想要说些什么,试图呼喊,却只发得出“呜噜呜噜”的汽音,仿佛喉咙里堵着一团浸水棉花。

      于白沙霎时注意到了外婆的不对劲,他立刻就慌张了,他把虾仁放在桌上,极其担心地想要扶住外婆。不料杨非晚却像一块软趴趴的布料,悄无声息地往下跌去了,眼睛也闭上去,于白沙险些捞不住她。

      杨非晚胳膊磕了一下桌子,将于白沙刚放在桌上的眼镜碰掉了,脚步是错乱的,于白沙的恐慌感瞬间达到了极致,他一脚把镜片踩了个稀碎,声音变了调:“外婆!”

      杨非晚已经没办法听见了。

      -

      凌晨四点,榕川市第一人民医院。

      禁烟区外烟雾缭绕,于白沙蜷在一张椅子上。好冷,他第一次知道榕川秋末的夜晚这么冷,医院大张嘴巴吐着冷气,于白沙的感官过载,他胃痛得要命,死死摁住了胃部,却没多大用。

      护士撕开溶栓剂的撕拉声,轮椅橡胶轮在消毒水味中吱呀吱呀响,医生非常快速地问他“病人最后一次正常说话是几点?”

      于白沙的心脏被一只大手紧攥住了,他几乎无法正常视物,哪里、哪里都是花白色的,他数着秒,输液泵每隔37秒就发出“嘀嗒”的提示音,嘴唇是晒蔫月季的暗朱草色,他左手抓右手,面前让自己不会抖得太厉害。

      初中有个基督徒同学,那个人曾拉着于白沙讲了许多有关于“耶稣”和“神”的事情,讲耶稣会替世人赎罪,他会接替过死亡,换取世人永生。于白沙嗯嗯听着,并不相信。

      如今他却绝望地想,如何让神听见我的声音?我需要怎么办?要在胸口画十字吗?我该向谁祈祷?无论是谁,求求你救救外婆。求求你。

      于白沙浑浑噩噩,勉强能分辨出医生讲的的字眼。外婆突发脑梗,幸亏送来的及时,没拖得太久,在90分钟内完成了取栓手术,现下患者及时接受了静脉溶栓治疗,情况算是勉强稳定住了。

      于白沙不住地应着,胸口的巨石总算落地。他眨一眨眼睛,世界忽然模糊一片,他才知道自己落泪了。

      眼泪如同开阀的洪水,软溶溶地、吧嗒吧嗒地扎在脸颊上,于白沙用手背去抹,全然抹不尽,睫毛湿漉漉的,面庞白茫茫的,他的心这么空了一大块儿,几乎没有力气再站立住了。

      医生见他的模样,有些不忍再说下去了。

      他公事公办地阐述外婆的身体并不太乐观,叫于白沙尽快缴费做一系列检查,又见于白沙一副学生模样,就想让他叫家里大人过来。

      于白沙倏地清醒过来似的,攥着缴费的单子,囫囵对主治医生鞠一躬,他面无血色,声音脆得像薄纸:“我现在就去……我有钱。”

      他的背影太凌乱仓皇,以至于见到这一幕的人,都下意识叹了口气。

      -

      银行卡扣款信息发过来,于白沙低头看着这单子,阿替普酶2w一支,急诊监护室七天3.5w,手术费用折合下来需要10w左右,还有其他零零碎碎的费用。哪怕医保报销了大半,他身上已经不剩什么钱了。

      于白沙只是木然地划手机屏幕,翻出了与孔蜜儿的对话框,

      他艰涩地打字过去:外婆住院了,需要人陪着,也需要钱,你能不能回来一趟。

      他不知道孔蜜儿是否回了柏林,也许她那里与榕川隔了六小时时差,于白沙不断地刷新手机,不知道过了多久,也没有消息进来。

      于白沙蹲得腿是酸的,他想站起身,身体却没什么知觉,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在了地上。

      刚刚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碎碎地出现在眼睛里,于白沙狠狠地眨了眨眼,又用力捶打了几下腿部,终于缓过这一阵子,拖着疲累不堪的身体回了外婆的病房。

      杨非晚还在昏迷着,于白沙用眼睛细细描摹过外婆的脸颊,老人清瘦孱弱,他却还以为外婆的身体一直康健。

      他趴在外婆的床沿,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于白沙一夜没有睡实,隔天清晨,他看了眼时间,刚刚过六点钟。孔蜜儿倒是回话了,只给于白沙转了笔钱,委婉地说道自己实在没时间,不如给外婆请个护工,照料得好一些。

      于白沙盯着这敷衍的答复,说不出一句话。

      外婆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她第一眼看见拖着黑眼圈的于白沙,眼里也附上去一层水色。

      榕川这场雨下了一夜,凌晨才堪堪停住,远方天际鱼肚白冒了个头,于白沙终于见到外婆醒来,他眨眨眼睛,眼眶蓄不住一点泪水,滚热的泪珠连却成片,浸湿了他整张面庞。

      杨非晚的左手还是动弹不得,她想搂搂于白沙,却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做到这个简单的小事了。

      -

      于白沙为外婆请了个护工,外婆无论如何也觉得自己没事了,催促于白沙回学校。护工姐姐一并宽慰自己没有大碍,她会随时向于白沙汇报外婆的情况,于白沙才抽空赶回家一趟,用凉水洗漱,把书包收拾了。

      手机上接了许多个未接来电,于白沙木木地拿起来,张楠打了许多个电话给他。

      他终于用迟缓的思绪想了片刻,噢,原来已经八点了。当时给学校填紧急联系人,他不想要填孔蜜儿时电话,干脆填了自己的。

      于白沙明白自己让楠姐担心了,清清嗓子,回拨了电话回去。

      张楠秒接,她的声音掩藏不住灼心:“喂,请问是于白沙家长吗……”

      于白沙的声音是哑的:“老师。”

      “对不起,昨天我的外婆突发脑梗,”于白沙的音色都带了泪意,他几乎无法控制住自己,“情况刚刚稳定,我现在回学校。”

      张楠马上说不出话了。

      她立刻想给于白沙批假,于白沙疲累地摇摇头,又意识到班主任并不能看见,于是低声道:“不用,谢谢老师,我不想让外婆看见我这样子。”

      他应当在家休息一下的,可是他几乎无法闭眼睛,恐慌感和不安全感如影随形,一躺进床上就没办法呼吸了,完全无法睡去,那不如回学校。

      如果能听见大家喧嚷活泼的声音,稍微转移一下注意力,他也许还会好受一些。

      他抓起了书包带子。

      骗人的,他好想见澈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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