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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残酷如斯
剑拔弩张的气氛还在大殿上蔓延。众臣早已经目瞪口呆,只见那位新纳的婉美人含泪看向身侧的老妪,声音带着些许颤抖道:“至于这位婆婆……她才是当年被夺走女儿的生母,于府的霜姨娘——玉霜。”
哑婆闻言颤巍巍上前,枯瘦的手从怀中掏出一物。
不是信,而是一块褪色的绣帕。她颤抖着展开——帕上绣着歪歪扭扭的婴孩轮廓,旁边绣着一行小字:“婉儿百日,母玉霜泣血绣”。
“啊……啊……”哑婆张开嘴,却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那空荡荡的嘴里,晃动着整个切断的舌头,瞧着十分吓人。
哑婆上身遍布伤痕,就算是无法听懂她所表达的意思,那副模样早已经让大部分臣子心生怜悯了。
“此伤如此可怖,李大人定要竭力为这位婆婆讨回公道!”叶庆气愤填膺,上前一步,朝着大理寺少卿李崖躬身行礼。
“不……不是的……”林震岳踉跄后退,撞上龙柱,“这些都是伪造的……她们、她们是被崔枕月收买了!”
“收买?”一直沉默的崔枕月忽然轻笑,缓步走近,用只有他们两人听得见的声音轻声说道,“大人不想知道宋时宴在狱中对我说了什么吗?他说……您待他,倒是比亲子更甚呢……”
话音未落,林震岳终于支撑不住,瘫软在地。
她,她果然知道了宴儿的身世!
殿外惊雷再起,刚才的那束金光消失不见,乌云再次爬满天际,电光撕破雨幕,照亮他惨白如鬼的面容。
瞧着他心虚的模样,文武百官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张丞相老泪纵横,扑跪在地:“老臣……老臣有罪!竟让此等窃国蠹虫位列朝堂数十年……”
“丞相请起。”崔枕月伸手虚扶,目光扫过满殿神色各异的文武,“今日诸位皆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林府勾结东离、调换皇嗣、祸乱朝纲——桩桩件件,罪证确凿!”
她一字一顿,声震殿宇:
“传本宫令——即刻查封定阳侯府,一干人犯收押天牢,待三司会审后,按律严惩!”
不能搜!绝不能搜!
瘫坐在地上的林震岳猛地醒过神来,自己心智不坚定,被这崔枕月牵着鼻子走。但是只要没有实证,母亲一定可以扭转局面,是以他猛地从地上站起,色厉内荏道:“你一介女流,凭什么敢号令诸臣,莫非欲效武曌之事?!”
“凭本宫是大熙的镇国昭衡公主。”崔枕月脸色异常平静,只是凤眸中闪动着威仪却不容忽视。
“你!”林震岳知道此时他已经无路可退,只能硬着头皮打死不承认,再以“后宫不得干政”为由煽动群臣——至少有一部分大臣是站在他这边的。
他正暗自盘算着,一道稚嫩却已初具威仪的声音自殿门处响起:
“如果是本王呢?”
林震岳大骇,猛地看向殿门外。
这个毛头小子!居然有魄力上殿堂!
可是当他的目光缓缓移向稚子身后高大的身影之时,他才终于明白母亲那日所言非虚。
这一对幼主孤女,身后,站着陆允川!
崔崇光慢慢抬起头来,那双酷似成宣帝的眸子此时已经初具睥睨天下的雏形了。
他望着殿内那些神情各异的目光,一步步走向御阶。
清风入殿,拂动他未加冠的青丝。
“本王是父皇唯一的儿子,是大熙顺理成章的继承人,”他声音清朗,回荡在寂静大殿,“若是还有某些臣子反对,那就是叛国之罪!”
他气宇轩昂,只有离得近的崔枕月才能看到他紧握的双拳在微微颤抖。
崇光……她年幼稚嫩的阿弟……
她的眼神突然变得万分柔和,崔崇光的视线和她撞到一起,像是找到了支撑一样,眼眸发亮,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再次坚定地看文武百官。
张丞相先回过神来,伏地高呼:“臣,恭迎陛下!”
叶庆紧随其后,清党百官纷纷跪拜。中立之臣相继附从,最后是那些面面相觑的定阳侯党羽,见大势已去,终也俯首称臣。
崔崇光的目光缓缓落在面如死灰的定阳侯林震岳身上,缓缓道:“林大人,现下,朕有资格搜查林府了吗?”
一个称呼的改变,便是一场权力的更迭。
一朝天子一朝臣。
这大熙,终究是他崔崇光说了算了。
林震岳晃动了一下身子,终是颓然闭目。
大势已去,林府,终究是要完了……
接下来的几日,盘踞京城多日的定阳侯府一朝获罪,崔枕月却忙的脚不沾地,主持三司会审,清算林家余孽。还有最重要的,就是协理新帝登基诸事。
是以陆允川进来蓝星殿之时,只见少女正斜倚在临窗的软塌上打盹,手中的书卷掉落在地上,阳光勾勒出她侧脸柔和的轮廓,几缕发丝垂落颊边,显得宁静而慵懒。
这样好的阳光,这样好的岁月。
陆允川的眸光瞬间柔和下来,他放轻了脚步,却还是惊醒了浅眠的少女。
“表哥……”刚睡醒的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诱惑,懵懂的眼神像小鹿一样撞进陆允川的心里,“你怎么来了?”
陆允川缓缓俯下身,在她眉间轻轻一吻:“是我吵醒月儿了,月儿再睡会……”
崔枕月侧身让出位置,由着他同倚软榻。她在他怀中轻轻“嗯”了一声,像一只餍足的小猫,再度沉入了梦乡。
殿内岁月静好,殿外绿竹和红梅等一干八卦的小丫鬟偷偷看着窗边相拥而眠的两人,对视一眼,捂着嘴笑着轻轻跑开了。
那几个小丫鬟在抱夏处叽叽喳喳的笑得起劲,没注意到崔崇光从殿门口进来的身影。
“姐姐们都在谈论什么趣事呢?”崔崇光好奇地瞪着一双大眼睛,稚嫩的面容有些疲惫,周身却已笼着挥之不去的帝王气度。
是以绿竹一群人立刻就停止了谈笑,跪地行礼——眼前之人已非那个追着她们讨糖葫芦的小殿下,而是大熙第九代君主——德阳帝。
崔崇光的笑容顿了顿,轻声道:“起来吧,朕来看看阿姐。”
绿竹恭敬回道:“回陛下,殿下在内殿,陆将军……也在……”
崔崇光挑了挑眉,眼里流露出细碎的笑意,微微颔首,往内殿走去。
陆允川并未睡着,瞧见崔崇光进来,轻柔地放下崔枕月后,恭敬地行了个礼。
“臣陆允川,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却让崔崇光的眼神又落寞了几分。
“表兄也要与我如此生分吗?”
“陛下,如今你是一国之君……”他的话语顿住,因为他瞧见了幼小的崔崇光眼里闪烁的泪光,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柔声道:“好了,小崇光,让表兄抱抱。”
“表兄!”崔崇光扑进陆允川的怀中,没过一会儿,断断续续的呜咽就从他胸口传出,“嬷嬷们,绿竹姐姐她们看到我都不笑了,还有阿姐和母妃……她们都跪在我面前……我,我心里好难受……表兄,你说……父皇要是还在的话,我是不是就不用承受这一切……”
窗外风声呜咽,仿佛也在为这委屈的少年一起痛哭。
陆允川紧皱着眉头,内心心疼不已,可是他该怎么跟他说,成长本就是渐渐被没收快乐的过程呢?
世事实苦,残酷如斯,悲哀如斯。
于是他只能狠下心来,继续刚才没讲完的话:“陛下,如今你是一国之君,不再是稚儿了。如今,整个大熙都在你手里,你的职责,是让百姓安居乐业,才对得起你坐上的这个位置,”尽管于礼不合,但他还是摸了摸少年帝王的发顶,柔声道,“不管怎么样,我、你阿姐、你母妃、你舅舅都会一直陪着你的。”
崔崇光缓缓抬起脸上还挂着泪珠的小脸,缓慢却郑重地点了点头。
内心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死去,却也有什么,正在破土新生。
“陆将军,”他眨了眨眼,摆起皇帝的款,微微低沉了声音,“你欠朕的糖葫芦可不许抵赖,毕竟……皇帝也是可以吃糖葫芦的嘛!”
陆允川怔了怔,笑意漫上眼角:“那是自然!”
“好!”崔崇光伸出小指,轻声念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表哥,”早就醒来的崔枕月笑看着眼前稚气未脱的少年和驰骋沙场的青年将军郑重约定的模样,轻笑出声,“你又跟小崇光打什么赌呢?”
崔崇光和陆允川对视一眼,一起想起了那个轻柔的额吻,异口同声地笑道:“这是秘密!”
崔崇光的笑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崔枕月愣愣地看着,有多久,没见他如此纯真的笑颜了?一股酸涩的感觉冲上鼻腔,她强忍住将要决堤的眼泪,亦绽开粲然笑容。
微风吹动着三人的发丝,三张笑颜在澄澈日光下定格成画。
如果时间能永远停止在这一刻该多好,崔枕月贪婪地想着。
可是,这世上没有如果。
在百废待兴的明城边界,明城新任城主季卫国正带着一封密报,朝着京城这个刚刚新生的政权疾驰而来。
人生啊,果然残酷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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