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土之上

　　《逆光前行》
　　面对家中日益艰难的状况，陈胜几次红着眼眶对母亲说：“妈，书我不念了，回来跟你一起照顾爸。”
　　母亲总是二话不说，转身抄起门后的笤帚：“你再说这种混账话！”笤帚举得高高，却总在快要落下时硬生生停住。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就是砸锅卖铁，妈也要供你把书念完。”
　　回学校前，母亲将陈胜送到村口，粗糙的手紧紧攥着他：“别告诉你二姐，她离得远，来回一趟路费不值当。”那双常年劳作的掌心布满厚茧，一遍遍摩挲着儿子的手背。陈胜能感觉到，母亲的手指在克制地微微发抖，可她的语气却异常坚定：
　　“家里的事，有妈扛着。”
　　高三剩下的日子，无疑是陈胜最难熬的一段时光。他背负着巨大的压力，心里始终惦记着家里的情况，以至于无法专心学业。为了给父亲治病，家里的经济来源几乎断绝，生活的重担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这一切，壮壮都看在眼里。
　　一天放学后，壮壮一把揽住陈胜的肩膀，不容置疑的说：“从今天起，咱俩搭伙吃饭。你把生活费交给我，我来安排。”陈胜一下子不知如何回答，只能支吾着：“我……”
　　“我什么我！”壮壮直接打断，语气里带着几分霸道：“我是你哥，听我的！赶紧掏钱，别磨叽！”其实两人都心知肚明——要知道，陈胜每个月的生活费只有两百块，还面临着经常断流的窘状，而壮壮可是打底一千，上不封顶。
　　就这样，壮壮带着陈胜吃了一学期的饭。食堂里经常能看到他们并肩而坐，壮壮总把肉菜往他碗里拨；周末还会拉他去校外改善伙食，美其名曰“补充营养”。买衣服时，壮壮总是故意买大一号，试穿后嫌弃地撇嘴：“哎，又买小了，不合身。”然后随手丢给陈胜穿。陈胜心里明白，壮壮是故意的，这份情谊让他一辈子都难以忘怀。
　　为了不让陈胜觉得亏欠，壮壮还特意为他介绍了一份“工作”。只不过，这份工作有点另类。
　　“哝，机会来了。”壮壮神秘兮兮地笑着，递给陈胜几本作业本。原来，他是让陈胜帮人代写作业，以此赚点外快。起初，陈胜对这种投机取巧的行为感到不屑，甚至觉得这和作弊没什么两样。
　　“识时务者为俊杰。”壮壮拍拍他的肩，“大家都是各取所需，你别太死板。”陈胜无奈，手头确实拮据，哪有什么拒绝的本钱，最终只能点头答应。
　　高考前夕，壮壮收到了留学的录取通知。这意味着，他即将驶向另一条赛道，与朝夕相处的同学们暂时作别。
　　面对这份喜悦，壮壮只是简单约陈胜吃了顿饭。可陈胜从他脸上读不出半点欣喜，反而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离愁。壮壮一杯接一杯地给自己倒酒，却始终没给陈胜斟上一杯。
　　“要不……”陈胜试探着开口，“再去找找她？”
　　“呵，”壮壮脸颊微红，笑了笑，“明知没有结果，又何必去撩骚？”他心里明白的很，从选择出国那刻起，他们就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如今正值高考冲刺的关键时刻，更不能扰乱她的心绪。
　　自从父亲病倒后，陈胜常常独自坐在教室角落，眼神黯淡地望着窗外。雅雯几次想上前，却总被他嘴角那抹勉强的笑意轻轻挡回。
　　那天课间，她轻手轻脚走近，发现他正低头凝视着一张泛黄的照片。少年的指尖小心翼翼抚过照片边缘，像在触碰易碎的梦。阳光斜斜地照进来，恰好落在那张年轻的脸上——那是他父亲，眉眼间满是陈胜从未见过的飞扬神采。
　　雅雯忽然想起小学音乐课。陈胜总是站在第一排，拍手唱歌时格外认真。有次全班合唱《童年》，他眼睛亮晶晶的，清亮的歌声像山涧溪流，叮叮咚咚地淌过整个教室。
　　回忆漫上心头，带着温热的酸楚。她望着眼前这个沉默的少年，想起他曾经唱歌时神采飞扬的模样，忽然萌生一个念头：也许歌声能像一束光，暂时照亮他心底的阴霾？
　　“高三五班，陈胜同学，你在听吗？”
　　雅雯清亮的声音突然响彻校园，惊起了梧桐树上的夜鸟。正在题海中挣扎的陈胜猛地抬头，手中的笔“啪嗒”掉在桌上。
　　“这首歌送给你。”
　　她婉转的歌声随即在夜色中流淌开来，每个音符都饱含着最真挚的祝福：
　　“你往前走不要回头，别再为旧人旧事湿了眼眸...”
　　整栋教学楼的窗户都探出了脑袋，同学们互相推搡着，寻找那个幸运的名字。
　　谁也没想到，雅雯会做出这么大胆的事。
　　那天晚自习，她趁着夜色偷偷溜进空无一人的广播站，反手轻轻带上门。坐在熟悉的设备前，她的指尖因紧张而微微发抖，却还是坚定地推开了开关。
　　随后，起初陈胜愣住了，随后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这是他这段时间难得的发自内心的笑。渐渐地，整个教学楼都响起了应和的合唱，一个班、两个班......最后几乎所有人都跟着唱了起来。同学们离开座位，相互拥抱着，跳跃着，笑声和歌声在夜色中回荡。
　　老师们站在走廊上，相视一笑，默契地没有阻止——这群孩子确实需要这样一场肆意的宣泄。
　　和煦的月光温柔的洒向青春的校园，映在每一张仰起的年轻脸庞上，将那些憋了太久终于释放的笑声与泪水，都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教学楼的灯光与月色交融，在夜色中勾勒出一幅流动的画卷，仿佛整个校园都在跟着节奏轻轻摇晃。
　　陈胜望着窗外，月光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影子。他突然觉得，那些压在心头许久的重担，此刻竟变得轻飘飘的，随着歌声一起融进了月色里。
　　灯光下，陈胜也跟着小声哼唱了起来，眼里的光重新点亮。然而欢乐的气氛突然“啪！”一声被打断，紧接着是雅雯的惊呼和教导主任的怒吼：“赵雅雯！谁允许你用广播的？！”
　　广播里的歌声虽然戛然而止，但此刻的校园却比任何时候都要鲜活。走廊上，几个男生拍着栏杆打着节拍；教室里，有人站在课桌上挥舞着校服外套；就连平时最文静的女生也红着脸跟着哼唱。这突如其来的狂欢像一场温柔的暴动，让所有规章制度都暂时失了效。
　　青春的盛宴永不落幕。陈胜捂着嘴，肩膀直颤，可笑着笑着，眼眶却悄悄红了。
　　雅雯摸着被揪疼的耳朵龇牙咧嘴，却从未后悔。有些勇气，一旦破土而出，就再也不会消失。
　　在众人的期盼与鼓舞中，陈胜咬牙挺过了高考的重压。备考的日子里，他总在深夜温书时忍不住想起病床上的父亲，手中的笔尖悬在试卷上方，久久不能落下。
　　陈胜站在父亲床前，望着那张曾经坚毅如今却毫无生气的脸。窗外蝉鸣依旧，阳光透过纱帘在父亲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轻轻握住父亲的手，那曾经布满老茧的掌心如今柔软得令人心碎。高考结束了，可他们期待的那个奇迹，终究没有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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