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月有枝

作者:景弋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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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独眠


      彭须一战经历了多年的谋划。城中深埋的火药炸毁了城墙,城中早没了真正的百姓,潜伏已久的将士里应外合,将被炸懵了的云部人尽数拿下。楚云若一早就筹谋着,将这些侵扰央国的贼寇全部留在这里。

      青云道外,兰国的领地同样在经历着一场大战。云飞尘过于自信,亲自领兵出征,全然忘记了同样有人对云部虎视眈眈。林部明面与云部合作,派兵协同攻打央国,实则半路停下,对云部亮起了刀兵。云部内部也不那么平静,草原上的民族没有什么道德束缚,依靠的全是弱肉强食的自然法则,听闻旧首领被围困,有野心的小部族立刻推举新主,带领族人与林部交战。

      兰国云林两部并立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即便这一战还有云部人侥幸脱逃,他们在兰国也没有立足之地了。影军以最小的代价击退了敌军,也震慑了周边各个势力,不管从哪一方面看都是大获全胜。最硬的一场仗已经打完,战事进入了收尾阶段,清理战场、抚慰民众、重建家园,尽管这也都是些不小的工程,但将士们脸上都洋溢着兴奋与快乐。

      只是,在一片欢腾中,还有一个少人来往的静谧角落。沈由柯颓坐在营帐外,思绪杂乱,双目无神。

      一片黑影投下,紧接着又是几片。沈由柯茫然地抬起头,她眼眶红肿,却落不下一滴泪来。

      “她怎么样?”沈由柯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不免又愣了神。

      陆若恨铁不成钢地抓住沈由柯的胳膊就要往营帐里走去:“她怎么样你不会自己去看吗?你在这等什么?等她死透了吗?”

      陆若没有拉动,她惊愕地回头看去,只看到了沈由柯裸露的胳膊上触目的青紫斑痕。

      “她……那么高摔下来……我能怎么办呢?”沈由柯真不知道怎么办了,她无助地看过每一个人,试图用她已经麻木的双臂拽向每一片衣角,但她们都别开了头,没有一个人回答她。

      最终,沈由柯还是在几人的簇拥下走到了营帐前。一道门,咫尺天涯。薛定谔不爱盒子里的那只猫,而她不敢打开盒子,观测结局。

      从襄国回来后,沈由柯再没见过月牙,与月宗有关的一切就如同在世间蒸发了一般。现在,她又见到了月牙,藏起尖牙利爪的狼崽温驯地站在营帐前,平静地旁观着一切。

      华汐从里面走出,迎着众人探寻的目光,缓缓开了口。

      “还没死。”她说。

      众人好像松了口气,但也没什么可激动的,不过多了些时间。

      “她状况很差,不知道为什么,她早该死了,但还活着。”华汐已经尽量说得委婉了。其实在月阳时,楚云若的状态就已经与死人没多大差别了,只是那时华汐觉得,是楚云若心愿未了,所以强吊着一口气。

      月牙并未对此感到惊讶,她只是用藏起恨意的眸子淡漠地扫在了沈由柯身上。

      “有人救过她一次,她的生死便交由那人决定了。”

      “什么意思?”沈由柯疲惫的身体中又燃起一丝希望,“因为我吗?如果我不想她死,她就能一直活下去吗?”

      “能啊,你一直放不下她,她就会一直这样活下去。”月牙冷笑着,利落地转身走进了营帐。

      沈由柯也跟着她走进去了。昏暗的烛火中,沈由柯看到月牙坐在楚云若床边,用刀子划开了手臂,将新鲜的血喂进楚云若嘴里。楚云若安静地躺着,她只比白骨多了一副皮囊,苍白干涸的唇在血液的滋养下才多了一丝色彩。

      “我的血可以吗?”沈由柯问。

      月牙轻蔑地看了她一眼:“我们是神的后裔,不是吸血的魔头。”她顿了顿,继续道:“她要是醒着,连这点血都不肯要的。”

      是啊,楚云若就是这样的人,她愿意为别人付出一切,却不想别人为她牺牲分毫。“一直这样活下去”,是什么样子呢?如眼前一样,一具枯骨,行尸走肉吗?

      “可我放不下她。”

      沈由柯也坐下,安静地看着楚云若。忘记一个人或许不难,时间会消磨记忆,距离会隔断感情,但在这样一伸手就能碰到她的情形下,要怎么去遗忘呢?

      “那她只能这样活着,活到她没有任何的价值,活到你觉得她是一个拖累,不再需要她的时候。”

      失去爱人和失去爱都会让人痛苦。久病床前无孝子,爱人也一样。什么“永远”“永恒”,都是爱意正浓时开出的空头支票,没人能真的保证未来会怎样,也没人会为这种兑现不了的诺言付出代价。

      沈由柯回忆着过去,想起楚云若曾说过,死亡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所以,漫长在于,要等那个可以为你付出生命的人不再爱你吗?

      衣袖中漏出一抹翠绿。沈由柯将那把短剑拿出,又将那抹翠绿从剑鞘中拔出了几分。“这个可以吗?”她问。

      月牙见到“噬月”时有些诧异。她搞不懂,明明上一刻还说着不舍,下一刻又掏出了可以取人性命的利器。她生于人迹罕至的山林,只知道占有与抢夺,在被楚云若捡回月宗之初,她想剜下一切觊觎楚云若的人的眼睛。只是后来,楚云若说她爱上了一个人,所以月牙才开始学习做一个人,开始试图理解爱的含义。

      “可以的。”月牙说,“它凌驾于其他规则之上,可以赐予我们死亡。”

      沈由柯在楚云若身边坐了很久,坐到月牙离开,坐到其他人来来去去,重归宁静。

      尽管她问出了那个问题,尽管她已经知道了面前只有两条路,失去爱人,或是失去爱,但她仍在路口踌躇着。

      夜已深,烛火仍在将近的灯芯上跳动着,沈由柯平躺在楚云若身侧,睁着眼,看着天,干涩的眼珠连转动都有些困难。

      楚云若很会忍耐,除非一刻不离,否则很难发现被她隐藏起来的东西。沈由柯是近两年才发现的,楚云若睡得很少,越到后面越是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她去问华汐,华汐却说楚云若从前就这样,她攒下的伤病太多,疼痛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

      沈由柯支起身,手指轻轻划过楚云若的面庞。很多个夜晚,楚云若或许也是这样,用爱转移对痛苦的注意。

      被俘虏的楚云若只是看起来狼狈,新增的伤痕也浮于表面,远不及旧伤深入骨血。桌上的托盘里,破碎的衣物叠得整整齐齐。没有人说要把这堆破烂丢掉,因为这或许是楚云若最后留下的与她有关的东西了。

      沈由柯坐起来,描摹着布料的纹路。阿珠说,楚云若用的东西看起来普通,实则都是最顶尖的东西,比如身上的衣物,稍粗糙一点就会磨得她皮肤通红。那时她还给楚云若讲豌豆公主的故事,说也要给她床上藏一颗豌豆,却忘了楚云若早连没有床的日子都过惯了。

      布料某一块的触感似乎与别处不同。沈由柯疑惑着将那一堆抖开,看见了一张发黄的信纸。

      “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楚云若还是收到了那封写在襄国的信。

      信纸被压得平整,只是边角发毛,一看就是被人读过无数次。沈由柯一字一句地读下去,读着曾经的自己,读着楚云若眼中的世界。在洇开的墨痕后,沈由柯读到了不属于自己的字句。

      走吧,去看你的世界吧。

      战事还没完全结束,清晨的街道上没有一个人影。“碌碌”的车轮穿过寒风,碾过青石板路,最终缓缓停下。

      楚云若睁开眼,从车帘的缝隙中见到了熟悉的风景。

      “到千良了吗?”楚云若赤脚下了车,踩在冰冷的石砖上。

      沈由柯跟在她后面,拿着鞋子,却没有劝阻。一点凉意滴在了她的脸颊上,紧接着,又是一点。

      楚云若怔愣地抬起手,晶莹的雪花落在她的掌心,飞快地化成了水,但新的雪花仍在争先恐后地落着。

      “下雪了。”楚云若回头,看着无数洁白挂在了沈由柯发梢上,不禁笑了。不知哪来的力气,她像孩子一样,张开双臂,欢腾地跑着,然后,停在了月神庙前。她仍喘息着,只是回过身,把手伸向了沈由柯。

      沈由柯握住了她的手,与她一同走进庙里,跪在了月神的塑像之下。

      楚云若闭上眼,双手合十,像无数虔诚的信徒一样,乞求着神的怜悯。她睁开眼,发现沈由柯一直在看着她。

      “不许个愿吗?”楚云若问。

      沈由柯勉强笑笑:“我……我不信这些。”

      “我从前也不信的。这是我第一次有求于她。”楚云若仍跪着,只是转过身,面对沈由柯,“你说,她会满足我的愿望吗?”

      沈由柯紧咬着唇,任由楚云若抱住她的脖子。她一只手抚上楚云若的背,颤抖着,哽咽着。

      血从楚云若心口渗出,染在碧绿的刀刃上。那是她身体里最鲜活的血液了,一直跟随着心脏跳动。现在,她们都可以休息了。

      “别哭。”楚云若笑着,擦过沈由柯眼角,捻过沈由柯还带着潮湿的发丝。

      别哭。沈由柯默念着这句话,抱着楚云若已经沉睡的身体,走进了那个杂草丛生的院子。这里埋葬着楚云若的母亲,她不愿与楚云若的父亲合葬,于是楚云若点了一把火,让她可以跟着风去往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沈由柯在院子里挖了一个坑,让楚云若睡在里面,睡在了母亲的怀抱中。

      后来,她站在那里,站了很久,很久。

      风也抱了她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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