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花照夜

　　“这乌漆麻黑的怎么找啊！”

　　李言清已经绕回过两次一模一样的地方了，这是第三次。

　　即便有宋云轻的法术在，也不过是能让黑雾不至于把他吞干净。他周身一尺开外依旧漆黑一片，根本看不见前路。

　　再加之他本就路痴，这要找到猴年马月去？

　　“这下完了，我不会栽在里面吧……”见此情形只叫李言清顿时丧气。

　　连洛凕和齐清轩都还没能解决，他一个平平无奇的人进来又能帮上什么忙。只是他自己倒没关系，可宋云轻既然这么信任他，还托他进城找人，他是绝对不想辜负的。

　　更何况洛凕可是他的好兄弟！

　　想到这里，李言清深吸一口气重新鼓起劲头，挺起腰杆往前迈出步子。

　　却还没迈出去几步，他脚边突然被绊了一下。紧接着有什么碰了碰他的脖子，是温热且细腻的触感。

　　“什么东西啊啊啊啊！！！”李言清才提起的勇气立马蔫下，尖叫着跳了起来。

　　叮铃。

　　与此同时，一阵熟悉的响动叫他惊诧万分。

　　李言清下意识低头去寻，却见脚边空空荡荡，如同只是一番紧张下的错觉。而正当他疑惑不解时，那声音又响了起来。

　　叮铃。

　　这回是在前面不远处，清脆响声穿过黑雾传来，尤为清晰。

　　“……？”李言清一时拿不定，便试探着叫了一声，“白原川？”

　　没有回应。过了一会，那声音依旧在原处响起，仿佛在等他过去。虽觉得古怪，但迟疑片刻，李言清还是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破砖碎瓦，往声音的方向谨慎靠近。

　　没有爪子蹭在地面的动静，没有那团白色的影子，那个地方还是空无一物，只有黑雾流过。

　　“哎？见鬼……”李言清嘀咕着挠挠脖子。

　　“迷路了？”

　　一个带着笑意的男声冷不丁在他身边响起。

　　“哇啊！”李言清惊得浑身一颤，连蹦出去好几步远。

　　这人是从哪冒出来的，更何况这种地方怎么会有别人？该不会真见鬼——

　　“贫道可能帮上什么忙？”那个声音又问。

　　这般自称只叫李言清心中惊愕一停，转为疑惑。他稍微把刚拔出来的剑放下一些，迟疑问道：“你……是个道士？”

　　只听那人笑了几声，答道：“算是吧，贫道和乾坤城还挺熟的。”

　　“哎哟早说嘛，我还以为有坏人……”原来是乾坤城的人，李言清悬起的心总算放下半颗，遂拍了拍胸口顺气，而后扭头朝那人询问道，“这个，这位道长，我确实迷路了，不知您能不能——”

　　还未说完，一只指节分明、修长白皙的手穿过那层黑雾，手心朝上伸到他面前。那只手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黑色的戒指，上面杂着丝缕般的碧青色，像线一样。

　　“走吧。”那人说。

　　李言清有些犹豫，但他现在又的确急着找人。再一想这道士应该不是什么坏人，说不定还真能帮上忙，他便心一横，把手搭了上去。

　　那手便好像生怕他跟丢了似的，握得紧紧的，带他往前去。

　　黑雾过于浓了，李言清看不清那道士的身影，耳边也只有自己的脚步声。而有了这道士的引导，明明他们似乎一直在走直线，可李言清绕了老半天都没找到的路，仿佛突然连通了一般，不出片刻，他们就来到了一堵高墙前。

　　“就是这了。”道士的声音在一片死寂中尤为清晰。

　　这墙看不见顶，通体漆黑，突兀地立在街道尽头。李言清左看右看，发现墙上严丝合缝，到处都不见开口，便不解道：“可这是堵墙啊？”

　　道士只随后松开李言清的手，绕到他身后，一只手搭上肩膀，另一只手越过肩头，指向墙上某处。

　　“用你的剑。”

　　声音近在咫尺，伴着阵毛茸茸的触感扫过后颈。

　　“劈下去。”

　　——

　　“我知道他有所隐瞒，但也轮不到你来告诉我。”

　　洛凕抬袖一挥，又是几柄墨痕长刃现于身侧，阳霜与昏镜也一并将剑锋指去，蓄势待发。

　　“把幻境解开。”

　　轰！

　　却话音刚落，紧随一声乍然轰鸣，洛凕身后那扇紧闭的大门突然被一道金光纵向破开。烟尘四起下，只见一人影手持长剑叉腰站在门后，一抹靛青于残风中飘动。

　　“言清？！”洛凕看清来人，只感意想不到。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本少爷来啦！”李言清晃了晃手里还环绕着金烟的剑，语气相当得意，“哇，云哥太厉害了！”

　　周围景象顿时如散沙落下，整座祭坛轰然散去，如幕布一般显现出虚影掩藏下的真正面目。他们仍在那座断首龙像前，黑雾重新弥漫开来。方才一切，竟不过只是眼前幻象。

　　“哎怎么突然变了！”李言清大吃一惊，慌忙四处张望。

　　“果然如此。”洛凕环顾四周，青瑛不见踪影。李言清所进来的正是帝初庙的正门，而在他身旁，先前走散的齐清轩正扶着额头，神情稍有恍惚。

　　此时齐清轩陡然回过神来，看了看身旁二人，同样疑惑：“这是……”

　　“幻境。”洛凕答道，“从我们踏入帝初庙便是了。”

　　此地从始至终就不存在什么地下祭坛。若不是李言清及时赶到，他恐怕还要花不少时间破解这道幻境。

　　而那蛇妖定然正藏在某处暗中观望。

　　“这是幻境，那祭坛在哪？”李言清急切道，“我进城时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快没时间了！”

　　幻境中不过片刻，外面竟已过去这么久。洛凕听罢低头沉思。他们一路根本未能发现任何同此前祭坛类似的痕迹，唯有瘴气越来越浓，黄栌城中不见别处异样，而雾瘴到此已是最为厚重。

　　推断至此处，他猛然抬头望向那座帝初像。

　　瘴气正源自这里。

　　“黄栌城就是祭坛……？”洛凕难以置信道。

　　而整座城最中心的帝初庙，就是供奉蔽日上君的祭台。

　　着实是恶趣味。

　　几柄墨剑调转剑尖，指向那座残破龙像。下一刻，龙像却先发生了变化。瘴气自断裂的脖颈处漫出，龙身白鳞如纸屑般剥落，露出其下浓墨般漆黑的骨架。而龙首已凝聚成形，转向洛凕。

　　“糟了！”

　　洛凕及时反应，剑锋齐发，却皆被那条黑龙灵活避开。龙首直直冲向洛凕，血盆大口张开，眼看就要来不及躲避。

　　突然，一道银色长影自一旁冲出，将那黑龙撞向庙墙！

　　墙体应声坍塌，烟尘弥漫。只见一黑爪银龙死死咬住黑龙脖颈，四爪并用将其制在地上。银白长鬃无风而动，柔如丝绢间散发淡淡荧光，周围浓雾也被其驱散。

　　它额前左侧空空如也，而右额上是一截乌黑断角。

　　这时那黑龙陡然化作一团雾气，从银龙脚下逃窜而出，而后自半空再度聚成龙形，反首咬去。

　　就在同时，一道剑光直穿而过，将黑龙形体径直打散，只留龙首仍悬半空。紧接另一道直指龙头，这次却未能赶上，黑龙已再度化作雾气，隐入周围雾瘴之下。

　　洛凕将昏镜和阳霜召回，银龙见状也来到二人身侧，圆鳞盘绕，将瘴气驱至数步开外。

　　“哇齐哥你还会变这个！”李言清惊叹道。

　　“大惊小怪。”齐清轩嗤出一道鼻息，眼睛转向洛凕，“现在怎么办？”

　　洛凕不作多言，手中已将乌篁举起横剑向前，而后深吸一口气。

　　朝前迈出一步之际，他身侧阳霜横过剑刃，斩向雾中，剑风直将那浓雾连同整座帝初庙一分为二。紧接着昏镜纵劈而出，瘴气中随之迸开一道巨大豁口，而那间隙之间，黑龙的影子就在其中。

　　齐清轩早已做好准备，即刻朝黑龙冲去。那黑龙来不及藏回雾中，只得回身发出一声尖啸，将利爪尖牙向银龙撕扯过来。

　　两条龙顿时缠斗在一起。洛凕脚尖一点，紧随其后。齐清轩见状侧头避开一道利爪，一口咬向黑龙颈部将其往回一扯。乌篁趁机正指龙角之间，那处竟有一只赤金独眼，直直盯着洛凕。

　　「……照夜。」

　　一道模糊的声音从龙首中传出，叫洛凕神情一滞。

　　而后他立刻回过神来，将剑朝下刺去。龙首被穿透之际，黑龙形体即刻瓦解。无边黑雾此时如有号令，朝剑上竹纹纷涌而来。瘴气接触剑身的一瞬，洛凕猝然踉跄一步。

　　齐清轩及时化作人形将洛凕扶住，李言清见雾瘴散去也匆忙跑来，担忧道：“凕哥！”

　　“……没事。”洛凕勉强站稳，再松开手中乌篁，挥袖使其缓缓向空中升去。

　　好在他此前取回了些法力，这回不至于像上次那样昏迷过去。然而一阵晕眩还是叫洛凕眼前发黑，扶着齐清轩好一会才缓过神。

　　“那把剑是什么？”李言清眯着眼睛朝乌篁瞅了半晌，却是没看出个所以然。

　　洛凕一听倒不禁笑了：“看来你不背剑谱。”

　　也省的他去解释。

　　“谁背那东西啊！”李言清反驳道，“反正解决了是吧！我们先出去——”

　　“原来如此。”

　　却在这时，一个声音突兀打断。

　　洛凕猛然回身。

　　只见那渐渐散去的黑雾下，天青蛇影自其后显现。青瑛背手而立，蛇身颇为惬意地盘作一圈，银白双瞳带着笑意打量过三人，而后停在洛凕身上：“看来您依旧舍不得这里，时至今日仍有所留恋……”

　　话音未落，两道剑光同时从洛凕身后破空而去，昏镜和阳霜瞬间从两侧架上了青瑛的脖颈。

　　“没关系，我们最不缺的就是时间，您也是，我也是。”青瑛丝毫不在意脖子上被剑刃扼出的血痕，只笑着继续道，“在那之前，您不妨再想想我说的话，那不过是几句善意的提醒……”

　　“我们很快就会再见的。”

　　两柄剑即刻向中间横去，然而青瑛的身影已化作一道青光，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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