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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人
此地有人,江欢不觉意外。
四面入眼皆是垃圾山,庞大的焚毁炉轰隆运转,这个星球应该是专门回收垃圾处理的垃圾星。
垃圾星上虽然是全自动化的处理装置,但离不开人力时刻监视机器运转,所以一般会设置一位垃圾星的管理员。
管理员由联邦统一管理,登记造册。他们在工作时间段被强制命令身穿特定的制服,哪怕有人觉得制服麻烦,最低程度也会穿着体面的私服,戴上制服的帽子。
而上面的来人穿着不做评价,他凌乱油腻的头发上没有一点戴过帽子的痕迹。
江欢定睛瞧着来人,心里一沉。
她和温修玉降落的星球,恐怕不正规。
联邦对垃圾星有丰厚的补贴,许多垃圾星的管理人是争先恐后去做登记,生怕自己的名额被抢了。
只有少数垃圾星不敢去登记,一是权贵隐瞒联邦开发的星球,作为见不得光的死缠隐于暗处,二则是作为星际海盗的藏身之所的垃圾星,定是死死瞒住联邦坐标的,更别谈去登记。
这两处地方,若贸然登陆,无论在外面的身份地位如何显赫,皆化作一空。
反正是没人知道的地界,一些人在这儿死去或者受伤被囚,不过又添一名失踪的人口。
宇宙那么大,发生点神秘的失踪事件,十分正常,大部分人不会多做怀疑。当然,怀疑了也没用。
江欢犹疑这颗星球属于哪一种。
属于权贵私产还有可以商榷的余地,如果是星际海盗......
她低头看了眼温修玉。
他作为剿灭星际海盗功臣,温康之子,姓名和照片稳居星盗悬赏榜上第一。以前是第三,但随着温康与温修瑾的逝世,他的排名自然而然往上升。
希望不是最坏的情况。
江欢乐天地催眠自己,但精神触稍已经悄悄延展开来。
在她竭尽所能探知的范围内,只有两个人的气息。
温修玉与头顶的怪人。
温修玉暂时不提,那怪人气息普通是名地地道道的Beta,而且精神波动在正常人的阈值内,是名完完全全的普通人。
江欢放下一半心,却不知为何在与怪人的视线相交时,心莫名地被刺痛一瞬。
她压下这股莫名其妙的隐痛,先下为强,佯装紧急地命令道:
“快拉我们上去!星球星际港出现降落事故,你到底怎么管理的,等我汇报上去有你好果子吃!”
两句铿锵有力的话脱口率先压对方一头。
如果对方是偏居一隅被有心人圈养的温顺之人,应当非常容易被她的呵斥之言吓懵,然后顺着她的节奏来。
江欢算盘打得叮当响。
如果被拆穿了她也不怕,普通人看不见的精神触稍,密集成网,在怪人的身后张牙舞爪铺展开来。
精神攻击亦是她擅长的。
江欢准备再装出凶样呵斥几句,哪知那怪人温顺得像被驯化的宠物,竟已乖乖停下运转的焚毁炉,又支下一截短梯助他们爬上去。
回到地面,江欢撑不住,将温修玉往地上一扔,暗中掐着自己的手臂在怪人面前维持一戳即破的强势。
“立即准备治疗舱,等我们伤势好转,再与上面联系。你如果提前暴露我们任务失败的消息.......”江欢勾起冷笑,眼神刮向他的脖子,“我不介意拉个垫背的。”
怪人抬手指向一间夹在垃圾山缝隙里的小屋:“治,治疗,疗舱在那儿。”
江欢皱眉。
他彷佛许久没有与人交流了,简单的一句话他愣是结结巴巴断成几句才说完。
不过令江欢皱眉是另一个原因,他说的话近乎是从嗓子眼挤出来的,嗓音像是锯子拉木头,尖利刺耳又囫囵不清。
这是嗓子受过伤的表现。
但她现在哪里有余力去关心一个不知是敌是友的怪人。
得到准确的答复,连忙扛起温修玉闯进放着治疗舱的小屋,而后关上门锁住。
房门落锁的瞬间,她哇地喷出两口血。动用精神力,对比破布好不了多少的身体而言,还是勉强了。
江欢一抹血迹,环顾小屋。
这应该是管理人的“医院”,放得东西都是药品相关。
治疗舱被放置在房间中央,呈长方体,金属表面锈迹斑斑,像个刚被挖出来的棺材。
它的型号是被生物科技淘汰很久的A系列,只能治疗一些小疾病。
放在平时,江欢是不会使用它的,它的药液与空间会刺激敏感的Sentinel。
但他们如今没有挑剔的权利。
江欢将它插上电源,按下开启键。
治疗舱掀起“棺材板”,里面的溶液绿油油的,还冒着诡异的泡泡。
江欢抿唇,剥下温修玉脏兮兮的外衣,将他推进治疗舱。
“棺材板”砰地闭合。听见闷响,江欢露出少许欣慰,而后脑中绷紧的弦骤然松懈下来,全身的力量放佛一瞬之间被抽走。
江欢软软倒在地上,望见天花板摇晃出残影。
历经宇宙辐射与寒冷,又在刚醒来之际劳筋动骨,她快到极限了。
但她不能放弃。
余光瞟到旁边货架上摆放的药品。
江欢感觉自己变成一条死鱼,翻身、挪动、攀爬等等动作都是身体里还未死去的神经条件反射下的作用。
只见,狭窄的小屋中,用碎木头拼凑出的地板上,一道半米宽血痕骇目惊心,它从治疗舱一直延伸到药物架。
江欢伸长胳膊,终于触到一瓶放在货架最下层的药物。
她将瓶子握在手中,尝试看清楚标签上的名称,但药瓶的残影模糊出五六道,根本看不清。
意识无法阻挡地模糊,江欢在最后的清明时刻,突然回忆起了许多人。
珞珞还好吗?
阿尔斯逃生了吧?
温修玉醒来看见那绿油油的溶液应该会暴跳如雷。
她笑了笑闭上眼睛,却在彻底失去意识前,看见了早已被时光模糊面容的父母。
药瓶从江欢手中滑落,咕隆咕隆顺着斜坡滚动。
突然,一只脚踏下抵住它由于惯性的滚动。
脚后不远处,人造风呼呼灌进屋中,那被江欢紧锁的房门大喇喇敞开,门板抖动。
垃圾星上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质量堪忧的二手货。
怪人左手提着被他一下子扯下来的门把手,弯腰拾起挨着脚尖的药瓶,走到货架边将药瓶放回原处。
然后默默拖出角落里的一个铁箱子打开,取出里面的工具和材料。枯瘦如柴的双手稳稳握住工具,迅速将材料拼凑成造型时尚的治疗舱。
这是他藏起来的高档货。
调试好程序,他小心翼翼抱起江欢将它放进那比“棺材”好上几个档次治疗舱。
江欢安详地沉入颜色透亮的药液里,怪人伸手想去摸摸她的脸。
然而强烈的皮肤反差令他愣在原地。
他的手表皮皲裂枯黄,像极了被风霜摧残的老树皮,满手的粗糙茧子会划伤她的肌肤。
有了这个认知,他无言地收回手,绕到另一头治疗舱,朝着温修玉头的方位,猛踹一下。
里面躺着的人是坏小子。
发泄一点不满,害怕吵醒安睡的江欢,怪人收敛情绪,转身将门把手重新装好,再从狭窄的窗户翻出去,尽量将小屋恢复原状。
怪人守在小屋门口,抬头看着没有太阳的灰色天空与遮挡宇宙辐射的玻璃罩,一秒一秒地默数时间。
当数到三千六百九十秒,屋里传来响动,他像是受惊兔子般跳起来,脚步一深一浅地离开。
屋里,江欢睁开眼睛,治疗舱自动打开舱门。
周遭安静悄然,她眼中闪过茫然,但不一会儿茫然消失,锐利的警惕在眼底盘旋。
她尝试动了动身体,控制自如,沉重的疲倦感一扫而空。
身体竟然恢复大半,情况良好。
江欢坐起来分析现下的局面。
她明显被人救了,而且救她的人是那位不知来历的怪人。
空气中残留着极淡的属于怪人的气味,江欢离开治疗舱,特制的药液呼啦啦丝滑地淌下,没有在衣服上、身体上留下丝毫的痕迹。
为什么要救她?因为他相信了谎言,认为她是同伴?
江欢拧开被人动过的门把手,有种摸不清道不明的诡异感盘旋在心尖。
打开门,外面灰色的天空下,垃圾山延绵起伏,尾首相交,围成密不透风的围城。中央,焚毁炉被众星拱月,支起冲天的烟囱连接着玻璃罩,向外吞吐滚滚黑烟。
整个世界被黑烟染成阴沉的暗色。
然而一抹明黄摆在小屋前的石阶上,犹如微弱烛火,驱散些许阴霾。
居然是粗劣的戚风蛋糕。它被精心摆在铁盘里,外盖玻璃罩挡住烟尘。应该是刚做好,散发出香喷喷的热气。
那悠悠上升的热气挡不住寒冷的空气,却把江欢熏出眼泪花。
种种细节剥丝抽茧连在一起,真相逐渐明朗。
江欢捏着门把手的右手指骨泛白。
那个怪人,她认识。
江欢抬步就要前往怪人气味飘来的方向,身后的“棺材板”却盖不住了。
先是传来哐当哐当的撞击声,不出几秒,猛地炸裂。
药液与金属碎片飞溅,温修玉摔在地上,双眼紧闭,痛苦翻滚。
他无意识地握住胸前的吊坠,嘴里喃喃:“阿欢,阿欢.......”
江欢脚步一顿,倏而移转脚尖与之拉开距离。
待回首,盘旋于温修玉上方的蛛形精神体,转动八只眼睛牢牢盯住她。
那矫健的狼头也被吞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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