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怜

　　大风把衣袍吹得翻飞，坠在腰间的玉扣也随风晃动，楚明清在高台上眺望许久，才薄唇轻启：“说。”

　　身后的下属立刻汇报道：“回禀王爷，在农户附近的山路上，发现了他们的踪迹，我们的人一路跟随，抓捕了几名暗云楼的人，只是不等我们拷打审问，他们就先、先自杀了。”

　　“所以说啊，你们既没有找到人，也没有查到有用的东西，对吗？”楚明清面色冷淡，缓缓转身，猛地抬起脚，踢在了下属的脸上，“一群饭桶！”

　　下属连忙跪好，磕头认罪道：“王爷请息怒！我们的人还在全力寻找，虽说他们的行踪看似谨慎，但是、但是……”

　　楚明清一脸不耐烦道：“滚！”

　　下属连滚带爬的跑了，差点撞上正好往这边走的陈玄烨。

　　他脚步踉跄，脸色异常苍白，衣襟下是渗出来的血迹，显然是刚受罚完过来的。

　　楚明清瞥见他的身影，冷冷扬起嘴角。

　　陈玄烨走到他身前，规矩的跪好：“请王爷原谅我这次判断失误，让那两个人有乘之机逃了出来，我会尽快搜到两人的行踪，弥补过失的。”

　　楚明清道：“怪不得燕诀选择了他，你的能力竟赶不上他半分呢。”

　　冷嘲热讽的话落在陈玄烨的耳朵里，犹如尖锐的剑刃刺进心口里，让他胸闷的喘不上气。

　　“罢了，天生蠢笨也怪不得你。”楚明清从他身上移开目光，“皇兄可说什么了？”

　　陈玄烨沙哑开口道：“贤王传来书信，请您尽快北上，不要再被其他事耽搁了行程。”

　　楚明清拧眉，摆摆手回道：“告诉他，本王知道了。”

　　陈玄烨领了命令，将这件事办妥后，又开始挨家挨户的搜查那两人的踪迹。

　　但跟着追查到的路线，无论是城中客栈，还是农家酒肆，都没有任何线索。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那三人从来没进过城，有山路走山路，有水路过水路，风餐露宿，从未住过什么客栈酒肆。

　　最多就是宁从寻去城里买一些吃的用的，不再人多的地方过多停留，生怕撞见追杀他们的暗卫。

　　陈泛舟在地牢里受得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最令人头疼的是他身上的毒。

　　好在万幸的是，宁从寻从山上摘得的落霞花还有几株。

　　靠这几株勉强可以撑到回京。

　　但陈泛舟因为这深入心脉的毒素，时不时陷入昏迷，为了他，他们不得不暂停赶路，最大限度的保证他下次还能再醒过来。

　　自从被陈泛舟捡回来后，宁从寻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如此虚弱。

　　印象里，他总是游刃有余，对任何事都不慌不忙，一副胸有成竹、尽在掌握之中的样子。

　　就像他第一次见到陈泛舟时，就被那种从容淡定的气质吸引。

　　只记得那天下了很大的雨，雨珠顺着他的眉眼淌下，弥漫在周身的水雾里，他看到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握着伞柄，身姿挺拔的走到他面前，伞下露出一张朗目疏眉的脸，他嘴里叼着抢来的包子，此刻竟看得有些出神，连到嘴的食物被其他难民夺去了都没发现。

　　直到青年命人从他们中间把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拖走，他才骤然回神。

　　可能是他的目光太炙热了，引得对方也看了过来。

　　两道视线在空中对视，雨水从中间滴落，带起一阵阵颤栗。

　　那一刻，宁从寻鬼使神差的拽住了他的衣摆，肮脏的泥土沾上那昂贵的布料，周身乱糟糟的叫骂声挤进耳朵里，但他还是清晰的听到了那一句疑惑声。

　　就这样，他被陈泛舟捡了回去，捡到一个叫“暗云楼”的地方，后来他才知道，陈泛舟捡回了很多这样可怜又孤苦伶仃的孩子。

　　他给他们饭吃，教他们识字，教他们武功，等到长到有足够自保能力的时候再任由对方离开，从不过问。

　　这样的态度仿佛陈泛舟只不过随手救了一只宠物，长大了，离开就离开，他也不会感到任何波澜，因为他从未在他们这些人身上投入过多的感情。

　　宁从寻知道，其他人也知道，但从来没有一个人离开，都选择留在他手里卖命效力。

　　但即使这样，陈泛舟也从来没有对他们任何其中一个流露出过多的关心与关注，这样轻飘飘的态度，反而让宁从寻憋着一口气。

　　他想让陈泛舟知道，当年他在脏兮兮的水坑里把他救出来，是一件多么正确的事情。

　　他并不是一无是处，只会吃喝的废物，他也想为陈泛舟分忧解难，想让这人眼中的赞许落在自己身上。

　　本以为这次少主大人中毒是一次千载难逢表现自己的机会，却没曾想，这个机会被另一个人夺了去。

　　而且那人比他要厉害的多！

　　山路崎岖不平，很容易遇到难走的路，每到这时候，宁从寻在心里鼓足了勇气，准备转身去搀扶自家少主，结果一转头，发现陈泛舟已经挂在另一个人身上了，丝毫没有打算“麻烦”自己的意思！

　　宁从寻：“……”

　　他暗自咬牙，他不明白，他想不通，为什么陈泛舟对那个姓姚的人如此亲密？

　　以少主大人的多疑的性子，这样的举动绝对反常不对劲。

　　难道是为了暗戳戳的接近这人，打听什么消息？

　　宁从寻思来想去，觉得这种想法绝对不是他乱想胡猜，陈泛舟一定有一个他不知道的计划正在进行着。

　　他不能坐以待毙，毫不知情，虽然陈泛舟没打算告诉他，但他一定要想办法帮上忙！

　　于是，在一个冷飕飕的夜里，宁从寻趁着姚未眠在一旁煎药，鬼鬼祟祟的挪到陈泛舟身边，一脸纠结着要怎么开口才不显得唐突冒犯。

　　陈泛舟拨弄着眼前的火堆，温热的火焰照亮了他有些苍白的面容，他瞥了一眼身旁欲言又止的下属，挑了挑眉。

　　只是很久过去了，宁从寻像摇着尾巴的小狗崽一样，只是一脸着急却什么都不说。

　　最后还是陈泛舟率先开口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宁从寻一脸紧张的凑过去，终于下定决心问道：“少主，你是不是要杀了他啊？”

　　说着，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姚未眠的背影。

　　“？“

　　陈泛舟没忍住笑出了声，但很快他又露出怀疑的神色，不确定地嘀咕：“你哪儿看出来的？难道是我语气太凶了，还是行为太粗鲁了？”

　　宁从寻连忙摇了摇头，“是因为…是因为……”

　　犹豫下，他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推测，最后梗着脖子保证道：“少主，您有什么计划尽管吩咐我就是，虽然我脑子有时候不太聪明，但是您交给我的任务我一定会完成的！”

　　“……”

　　陈泛舟定定地盯着他，默默叹出一口气。

　　这时姚未眠端着煎好药走过来，旁边柔和的火光将他笼罩，让他的眉眼看起来沉静又温和，只是看了一眼，陈泛舟刚才被堵住的气都顺了不少。

　　有时候陈泛舟不得不承认，即使后天的培养教导，也比不过天生的痴呆蠢笨。

　　就宁从寻这个样子，就算他如实说了，估计也要被怀疑是不是又再搞什么阴谋。

　　既然如此，正好利用。

　　他想了想，对宁从寻勾勾手，把人拉倒一旁，高深莫测道：“我确实有一件事需要你去探探口风。”

　　宁从寻愣住，神色瞬间变得认真：“您说。”

　　陈泛舟凑到他耳侧说了几句话。

　　“…哦、哦哦。”宁从寻虽然不明白问这种东西有什么用，但他还是很听话的，趁着一次赶路时，陈泛舟又因为有点晕船在船篷里睡着了，宁从寻斟酌片刻，走到姚未眠身侧，轻咳开口问道：“这一路上，托姚公子的福，我们家少主才能挺到现在，此恩此情，无以为报。”

　　姚未眠本来在看因为船身而溅起来的水花，听到这话，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是宁从寻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着眼前人，他书读得不好，诗也不会背几首，除了“好看”也想不出什么其他高雅之词，但这是除了自家少主以外，他头一次觉得好看的脸。

　　“姚公子如此心善，长得又这么好看，想必有很多姑娘喜欢您吧？”

　　姚未眠莞尔一笑，连连摆手。

　　他可不认为脸能吸引到一段纯真的感情，相较而言，两颗心的靠近才是最重要的。

　　铺垫够了，宁从寻终于可以步入主要问题了：“……那您可有心意的姑娘？又或者已经成过家了？”

　　船下的水花的愈来愈大，导致船体猛然晃动了一下，姚未眠一下没站住，险些仰面倒地，宁从寻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袖子，两人才稳住。

　　被这么突然的打断，刚才的话题也没办法进行了，宁从寻苦恼地挠了挠脸，尴尬道：“……哈哈哈哈哈这船晃得太厉害了，真是不怪少主大人晕船啊哈哈哈。”

　　姚未眠跟着露出无奈的表情，心里也因为刚才的问题而剧烈晃动了一下。

　　他的年纪确实不小了，早就到了成家立业的时候，只是他此前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也没那个闲功夫去想这件事，更不会去随便求娶一家姑娘而拖累对方。总之而言，比起成家，他还不如哪天突然死在游历的路上。

　　但是现在，他竟然因为一个随口的问题，心中而起了波澜。

　　而更让他无法忽略的是，刚刚在脑中闪过的那道身影，深刻又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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