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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1 章
几日后,萧承熠终于搬回紫宸殿。
他其实极爱留在蓬莱宫。批折子时,有苏叶在一旁红袖添香,心情都熨帖不少;若倦极了,他也能随手把她捞进怀里逗弄两句,看她羞恼又无奈的模样,只觉美人宜嗔宜喜。
可折子来回搬运终究不便,且他时辰批折子到三更,也会打搅她好梦。萧承熠到底心疼她,便命内侍将御案一切物事尽数迁回紫宸殿。
这些日子,后宫诸妃正在紧锣密鼓筹备中秋宫宴。
每年中秋,都是六宫争奇斗艳的日子,歌舞、诗词、服饰、首饰,无一不是战场。
可这日午后,李德却宣了陛下口谕:太后龙体欠安,陛下为避免打扰太后静养,中秋宫宴取消。
消息传出,六宫皆有些失望。
苏叶却是乐见其成,她对那劳什子宴会向来无趣,她既无惊艳舞姿,亦无绝世琴音,也犯不着去献艺博宠。
只是太后病了,她理当去探望一番。
次日一早,苏叶便命知夏开了库房,亲自挑了几样珍贵重又对症的药材,匆匆用过早膳,便乘小辇往寿康宫去。
寿康宫外,风铃声声,药香混着艾叶味,早已飘出老远。
苏叶步入寿康宫正殿时,太后正半倚软榻,一旁崔贵人跪坐在榻前小杌上,一手扶盏,一手以帕子垫底,小心翼翼喂药。
许是药汁太苦,太后眉头轻蹙着,却仍慢慢咽下。
苏叶屈膝:“臣妾参见母后,母后万安。”
太后抬手,温声道:“昭嫔来了,快起来。”
崔贵人放下药盏,起身向苏叶行礼:“昭嫔娘娘万安。”
苏叶回礼,笑意温润:“崔姐姐侍疾辛苦。”
崔贵人掩唇一笑:“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方才母后还念叨,这几日夜里咳得紧,睡不安稳,多亏了昭嫔妹妹送来的伽罗香草,才能安眠片刻。”
太后一面招手让苏叶过去坐,一面笑着道:“是啊,要不是这香草,哀家怕是每日还得多灌几碗苦药。”
苏叶温声应道:“臣妾浅薄,只盼母后早日康复。”她提裙上前,在榻旁锦杌坐下,又柔声问:“母后这几日可好些了?”
太后叹了口气:“不碍事,老毛病了。往年总要入冬才犯,今年刚入秋便咳,到底是老了。”
崔贵人忙道:“母后哪里老?臣妾记得去年冬天,母后还领着我们去梅园赏雪,那日您精神极好,凤仪照人,教人移不开眼。如今臣妾可还盼着母后早日痊愈,待到冬日,再领臣妾们去那梅园赏一回景呢。”
苏叶亦柔声附和:“正是。母后春秋正盛,不过一时染了风寒。等病好了,又是满宫谁也比不上的风采。”
太后被她们一左一右哄得唇角微弯,摇头轻笑:“你们两个丫头,嘴甜得跟抹了蜜似的。哀家心里知道,镜子里那张老脸还能骗谁?罢了,罢了,你们合起伙来哄哀家,哀家也乐得受用。”
崔贵人抿了一口茶,又道:“臣妾想过几日去护国寺,为母后祈福,求一支平安签,再请几位高僧诵《药师经》,说不准能让母后这病去得快些。”
太后闻言,眸中微亮,点头道:“你有心了。”
苏叶便也笑着接话:“姐姐既去,臣妾也一同。听说护国寺的佛前香火很是灵验,臣妾愿为母后多添几炷心香。”
崔贵人掩唇一笑,声音轻软带几分调侃:“妹妹若愿一同去,自是极好的。只是护国寺山路迢迢,往返需两日,还得在寺中借宿一夜,就不知陛下舍不舍得妹妹了。”
苏叶闻言,眸光微弯:“陛下最盼母后安康。莫说一夜,就是臣妾在那寺中住上一年,只要能为母后求得身体康健,陛下也定然是欣然应允的。”
太后笑意更深:“你们两个丫头,哀家倒享福了。”
这后宫里的消息一向传得比风还快。
昭嫔与崔贵人联袂去护国寺为太后祈福,这份孝名,谁不想分一杯羹?
不到半日,夏嫔、江才人、沈贵仪等一干妃嫔纷纷上表,亦欲随行。
连禁足中的皇后,亦遣了挽月去紫宸殿,跪请陛下恩准,言称“愿亲赴佛寺,为太后祈寿”。
陛下倒也没拦着,只淡淡一句:“准。”
于是,除了掌六宫的容贤妃与林贵嫔需留守,其余排得上号的妃嫔,竟尽数要出宫去护国寺。
三日后,卯时未至,天色已现鱼肚白。
秋风掠过宫墙,卷起檐角残叶,簌簌而落。晨雾薄薄,笼着朱栏碧瓦,远处雁阵南飞,声声清越。日头虽未升起,空气里已带了秋的清冽,草木间露珠晶莹,映着初现的霞光,似碎金万点。
宫门外,护国寺祈福一行正浩浩荡荡启程。虽不及春猎万骑喧腾,却也声势不小,毕竟是众妃出宫,且还有中宫皇后在。
因是为太后祈福,众人皆换素色衣裳,褙子罗裙,不施浓妆,鬓边只簪素银或白玉小花,脂粉香气亦淡,远远望去,只觉一队清净女子。
但外围护卫的御林军却有上千人,腰刀映日,甲胄铮鸣,惊起路旁飞鸟。
巳时末,车马抵护国寺山门。
山门朱漆高大,匾额“护国禅寺”四字苍劲,门前古柏参天,香道两侧石狮镇守。钟声遥遥,梵音渺渺,混着松涛,教人心头一静。
知客僧迎出山门,双手合十,引众妃入内。
大雄宝殿内,香烟缭绕。
皇后领头,众妃依次跪于蒲团,上香、叩首、祈愿,动作划一,声息皆无。香炉里龙涎香燃得极旺,烟雾扶摇,映得金身大佛更添庄严。
礼毕,又至经堂抄经。
长案排开,宣纸、紫毫、松烟墨皆已备好。众妃各自落座,提笔蘸墨,抄《药师经》或《心经》。笔尖划过纸面,沙沙声轻,像夏夜最细的虫鸣。
苏叶坐在靠窗一侧,抄的是《药师琉光如来本愿功德经》,字字端正。偶尔抬眼,便见殿外松影摇晃,风掠过经幡,猎猎作响。
这一天舟车劳顿,又跪又拜,再抄经至酉时,一贯在宫里养尊处优的众人都觉腰酸背痛。
晚斋后,寺钟轻敲,众妃各自回到后院禅房,早早熄灯歇下了。
夜色沉沉,山风穿窗,虫声隐隐,只余经声与松涛相和。
苏叶躺在榻上,却怎么也睡不着,许是换了陌生的地方,她心头总悬着一根细弦,松不下来。
借着窗棂漏进的月光,她侧头,看见值夜的知夏趴在桌案上睡着,头歪在一旁,呼吸匀长。
入了秋,夜里凉意甚重,苏叶便轻手轻脚起身,从榻尾取了一条毯子,替她披上,又给自己倒了一盏茶喝,这才回到榻上。
正欲躺下,她却忽觉不对。
知夏睡眠向来极浅,稍有风吹草动便醒,更何况今夜是值夜。怎会趴着便睡得这样沉?
她心头一紧,复又起身走回桌案旁,抬手先探知夏额头,不烫,再搭上她腕脉,脉象平稳,只是比平日略缓。她微松一口气,轻声唤道:“知夏?知夏?”
连唤数声,知夏仍毫无反应,头歪在臂弯,呼吸匀长,像陷进了极深的梦里。
苏叶眉心骤蹙,这不对。
知夏睡得再沉,也断不会叫不醒。
她屏息凝神,指尖再次覆上知夏腕脉,这一次留了十二分心。脉象初看仍稳,可细辨之下,寸脉略浮,关脉微弦,尺中隐隐带涩,像有一层极淡的滞涩之气,遮住了原本的灵动。
她又凑近那盏燃了半夜的檀香,一丝若有若无的甜香钻入鼻端,极淡,混在寺中檀香里,几不可察。
苏叶眸光一冷。
是迷香。
这迷香分量下得极轻,又混在厚重的檀香里,几不可闻。且人闻久了只觉困倦,醒来也只道是劳累,查不出半点痕迹。
但她却并不慌乱,先探了自己脉象,无恙。她自幼随父尝百草,又被父亲喂过不少解毒避毒的药,寻常毒物对她难起作用,这迷香自然也奈何不得她。
她屏息回到榻旁,从随身香囊里摸出两粒药丸,自己先含了一粒,又将另一粒塞进知夏口中,用茶水助她咽下。
做完这些,她重回知夏身旁坐下,既不点灯,也不唤人,只静静等着知夏醒来。
这幕后之人既然不敢直接下毒药取她性命,只敢用这事后极难察觉的迷香,说明对方不敢明着对她怎样,那她也不想打草惊蛇,她倒要看看对方意欲何为。
大约一盏茶功夫,知夏轻轻动了动,喉间发出一声极轻的呢喃。
苏叶俯身,低声唤她:“知夏?你醒了?”
知夏迷迷糊糊睁眼,声音还带着睡意:“主子……奴婢怎地睡着了?您怎么也起来了?”
苏叶竖指于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手轻脚倒了一盏茶递到她唇边:“先喝一口。”
知夏乖乖饮下,才觉神志清明几分,又听苏叶问她身子可还有不适,她疑惑道:“主子为何这般问?奴婢是生病了吗?”
苏叶轻声道:“这檀香里掺了迷香,所以你才能睡得这般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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