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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1 章
细微的鸣叫在辞穆听来,不啻于天籁。他猛地僵住缓缓转过头,视线锁定了苗苗背包上那个小小的身影。
“二宝……”
苗苗赶紧把背包转到身前,好让辞穆能看到。
辞穆将小人鱼捧进手心,那熟悉的、微凉的触感传来,他才感觉自己那颗悬在深渊里的心终于落了地。
他将小人鱼凑到眼前,声音沙哑:“你……你为什么不应我?我叫了你那么久……”
小人鱼被他捧在温暖的掌心,舒服地调整了一下姿势。他当然不会说,自己是因为闻到烤鱼的香味却吃不到,气得挠破了口袋,然后嫌外面太吵,自己悄悄爬进了旁边更安静舒适的背包里睡了一觉。他只是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用那双纯真无辜的红色眼睛看着辞穆,理直气壮地“啾啾”叫了两声。
鱼睡着了。
人,你怎么了?是不是又要鱼来哄了,真是不乘。
辞穆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刚刚那阵疯跑让他肺里火烧火燎,可此刻他什么都感觉不到,眼里只有安然无恙、甚至还打着哈欠的小东西。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将小人鱼贴近脸颊,用脸上的皮肤去感受那微凉的体温。
这一次,他只是深深地看了九艉一眼,总是盛满温柔眼里,此刻只剩下劫后余生的疲惫。
他一言不发,将九艉放回苗苗身前的背包侧袋里,拉上拉链,然后牵起苗苗的手,转身就往前走。整个过程,他都很沉默。
“啾?”九艉不解地歪了歪头。
这个人类怎么了?找到他不应该高兴地亲亲抱抱吗?怎么还摆出这么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他不服气,小爪子扒着拉链的缝隙,又把那颗酒红色的小脑袋给挤了出来,想爬到辞穆身上去。
“二宝,别闹。”苗苗眼疾手快,趁着街上路过的行人没注意,赶紧伸出手指,又把那颗不安分的小脑袋轻轻地按了回去,并且把拉链彻底拉严实了,“爸爸在生气呢,你乖一点。”
被关了禁闭的九艉更不高兴了。于是,背包里传来了闷闷的、不成调的抗议声。“bō……pō……mō……fō……”
他开始用刚学会没多久的拼音来表达自己的不满,声音一个比一个响,调子一个比一个尖利,带着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拗,穿透帆布,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苗苗被自己背上这台复读机吵得没办法,他甚至能感觉到背包随着九艉的发声在轻微震动。
他只好又小跑两步,追上前面沉默不语的辞穆,扯了扯他的衣角,小声说:“爸爸,二宝好像不高兴了。”
“我也不高兴。”辞穆脚步不停,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一想到自己刚才那种心脏被活生生掏空的恐惧,那种天塌下来的绝望,手脚就忍不住地发抖。
他咬着牙齿,下颌线绷得死紧:“我们像傻子一样找了他这么久,差点把整条街都翻过来,结果他早就舒舒服服地睡在你的包里……连叫他都不应一声。”
夜风很凉,带着城市夜晚特有的、混杂着尾气和尘土的味道,吹在辞穆的脸上,激起一阵刺骨的寒意。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这冰冷的空气灌进滚烫的肺里,也想借此将眼眶里那阵灼热的酸涩压下去。可那风一吹,泪意反而更汹涌,视线里远处的霓虹灯都模糊成了一片片晃动的水彩。他不想让苗苗看见自己的脆弱。
他们走在人行道上,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又在下一盏灯下被缩短。辞穆的脚步虚浮,像是踩在棉花上,看着身边只穿着一件薄薄T恤的苗苗,孩子的小脸在风里被吹得有些发白。辞穆停下脚步脱下自己的薄外衫,俯身披在苗苗小小的肩膀上。
衣服上还带着他残留的体温,辞穆仔细地帮他把拉链拉好。
“我不知道要怎么办,苗苗。”他的声音终于冲破了喉咙里的哽咽,在空旷的街道上显得沙哑又飘忽。
背包里的噪音仿佛也因为他突然的开口而停顿了一瞬,随即又变本加厉地响了起来。
辞穆没有理会,只是拉着孩子朝着酒店的方向走。他的目光没有焦点,涣散地落在前方无尽的柏油路上。
“苗苗,你会怪我吗?”他轻声问,像是在问孩子,又像是在问自己,“怪我把你从密林和深海里带出来,带到这个地方……让你学习人类的生活和思维,让你失去了以前那种自由自在?”
苗苗仰起头,看着辞穆苍白疲惫的侧脸,他想了想,小手反过来用力握了握辞穆的大手,认真地回答:“如果苗苗自己觉得开心,就不会怪爸爸。”他的逻辑很简单,也很直接。
辞穆的脚步顿了顿,他低下头,对上那双清澈的浅棕色眼睛,勉强从僵硬的嘴角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那……大皇子你现在,开心吗?”
“开心的,爸爸!”这个问题似乎点亮了苗苗,他立刻用力点头,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甚至暂时忘记了背后那个正在发脾气的复读机。
他开始掰着手指,献宝似的数给辞穆听:“苗苗喜欢电视!还有游戏机!幼儿园里养的小仓鼠我也喜欢,它会跑轮子!还有,还有夏天玩的那个水枪,可以喷好远好远……”孩子清脆的声音里充满了对新世界最纯粹的喜爱和好奇。
看着苗苗那张因兴奋而泛起红晕的小脸,他勉强维持的笑容里终于多了几分真实。
辞穆的目光越过苗苗的头顶,投向远处模糊的街景,声音又低沉了下去:“那……假如有一天,爸爸还是要回那里,你会和爸爸一起回去吗?”
那里是哪个地方,辞穆没有明说,但苗苗立刻就懂了。那是属于爸爸和另一个爸爸的,有密林和深海的世界。刚刚还闪烁着光芒的浅棕色眼睛瞬间黯淡下来,掰着手指的小手也垂了下去。他仰起脸,用带着颤音的、小小的声音反问:“爸爸,苗苗还会再见到爸爸吗?”
在九艉和辞穆离开的那段日子里,苗苗虽然有海豚和海鸥作伴,有森林里的小动物陪他玩耍,可那种深入骨髓的孤单感,却是什么都无法填补的。他是群居的生物,他需要家人。他害怕再次被独自留下。
看着孩子眼底浮起的水光和那份显而易见的恐惧,辞穆的心像被狠狠揪了一下。他立刻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苗苗平齐,然后伸出冰凉的额头,轻轻地碰了碰孩子温热的额角,动作珍而重之。
“当然,宝宝。”他柔声承诺,一字一句都说得格外清晰:“爸爸和你一起把二宝送回去,然后我们再一起回来。大皇子,你未来可是集团继承人哦。”
最后一句像牢不可破的约定。苗苗那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小脸也放松下来。他用力点了点头,这才想起了背后那个已经安静下来的坏二宝。
将背包的侧袋拉链拉开一条小缝,探头往里看。借着昏黄的路灯光线,他看到小小身影正坐在背包底部。他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抱着小小的手臂,紧紧抿着嘴,红眼睛正透过缝隙瞪着他。
九艉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对他还不错的人类,竟然盘算着要把自己送走!
啾……
背包里很黑,只有拉链的缝隙里透进来昏黄又模糊的光。九艉就坐在这片黑暗里,小小的身体随着孩子的步伐轻轻晃动。他听到了,那个人,辞穆说要把自己送回去。
为什么?
九艉脑袋里充满了巨大的困惑。
这个人类不是喜欢自己的吗?他会用温热的指腹轻轻托住自己,会喂给自己奇怪但还算能吃的食物,他说话的声音虽然总是带着悲伤,但看向自己的时候,那双眼睛里有他从未见过的温柔。
可他现在说,要把自己送走。
念头如冰冷的海流,刺入他混沌的记忆深处。
他的亲鱼,拥有绝美金色长发和粉色鱼尾的首领绯丽,正用那双和他一样,却毫无温度的红眸冷漠地看着他。他每一次满怀期待地游过去,想要靠近那片温暖的粉色,都会被她巨大又有力的尾鳍毫不留情地驱赶开。那掀起的水波,冰冷又沉重,一次又一次地告诉他:她不喜欢他。
他小时候不明白,后来就懂了。那就是不喜欢,一种无法改变的、刻在骨子里的疏离。
可是辞穆……辞穆不一样啊。
他明明对自己那么好,为什么也要赶走自己?
难道之前那些温柔的触碰,那些小心翼翼的喂食,都是假的吗?
一瞬间,方才的愤怒和不耐烦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代的是一种被抛弃的恐慌和尖锐的刺痛。他抱紧自己的尾巴,觉得当初被母亲驱赶时的寒意再一次包裹了自己,甚至比记忆里更冷。
鱼……鱼不想走啊。
是……辞穆明明不一样的。
他的指腹那么温暖,他的声音那么轻柔,他身上有让他安心的味道。他甚至开始觉得,被这样的人类养着,好像也不错。
为什么……为什么也要赶他走?
他混乱的意识在悲鸣——父神啊,鱼被骗感情了。
这个人类,他明明对自己那么好,好到他几乎要忘记被抛弃的滋味,好到他模糊的记忆深处,有个声音在告诉他,这就是他寻觅的归宿。
可现在,一切都成了泡影。
说好的伴侣呢……那个刻在他灵魂深处,即便失去记忆也无法磨灭的词语,他本能认定的伴侣,亲口说要把他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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