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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以身殉职
卯时三刻,书谨捧着描金食盒踏入清晖园时,晨雾里正闪过一道冷冽刀光。
“公子,食官署新制的早膳,府中医师已按例验过。”书谨垂首将食盒搁在石桌上。
“距上值还有两刻,公子何不多休息……”书谨话音未落便凝在唇边。
贺遥眼下青影深得像浸了墨。
自从卫星朗离京,贺遥每日很晚才能入睡,一早便醒来。醒来后也不做别的,就从自己枕下拿出卫星朗送他的匕首,到园内练功。
贺遥掀开食盒,指尖拨开瓷盖的动作极轻,指腹碾过温热的碗沿时微微一顿,才就着热气扇了扇,垂眸细闻。
“送去吧。”
贺遥走进书房,抬眼望向天边翻涌的乌云,心道今日又要下雨了。
卫星朗已经离京七天了。
前天钦差们传回消息,卫星朗已经抵达洪灾边缘区,正在调拨当地太仓赈灾。
路遇流民闹事,卫星朗也都妥善解决了。
贺遥净了手,进了书房,从书架上找出卫星朗曾经给他改过的字,对着描摹。
心里记挂着卫星朗,贺遥这字怎么写都写不好。指尖悬在宣纸上方,墨滴将落未落。
砚中贡墨已研去半池,清苦的墨香混着雨的气息,将满室寂静浸得发沉。
他指尖抚过案头那叠改了半卷的字稿,墨香里似还混着那人惯用的松烟墨气,偏偏“归”字的起笔总在宣纸上洇成团雾。
狼毫第三次悬在“彐”部时,窗外竹林突然爆出裂帛般的炸响。豆大的雨点砸在窗棂上的刹那,笔杆“咔嚓”断作两截,墨滴正巧落在“归”字未收的竖。
贺遥盯着宣纸上晕开的墨痕,忽听雕花木门“砰”地撞开,戴家令连滚带爬扑到书案前,官靴在青砖上拖出长长的水迹。
“公婿——”那人膝盖磕在青石门槛上,声音抖得像秋风中的残叶,“浦州加急密报!”
他抖着手展开染了泥渍的塘报誊抄本,朱红印泥下的血字刺得贺遥瞳孔骤缩:“钦差卫疏抗洪落水,于丑时薨逝。”
砚台里的贡墨突然溅起水花。
贺遥捏着笔的断口,看着自己指尖滴落在“归”字上的血珠,与墨汁交融成暗红的漩涡,恍惚间只觉喉头一甜,整幅字卷霎时浸在温热的腥气里。
当啷一声脆响,断裂的狼毫从指间滑落,正插进“归”字那道未竟的竖钩里。
家令颤抖着说:“详细的文书随后送到驿站……”
“快备车!”他撑着案角站起时,衣摆扫落了砚台,墨汁顺着书案淌到青砖缝里,宛如一道蜿蜒的血痕。
家令抱着他打颤的腿哭出声来:“文书需先呈门下省核阅,公婿此时去了——”
话音未落,家令便见那人踉跄着撞向书房木门。
青色衣摆掠过雨幕,忽如断线的风筝般栽倒在青石板上,溅起的水花里浮着点点残红。
“公婿!”
家令凄厉的嘶吼声划破夜空,整个公主府瞬间陷入死寂。
这声悲鸣如同丧钟,将卫星朗抗洪殉职的消息重重砸在每个人心头,震得全京城都为之颤抖。
和贺遥同样激动的,还有应慈怀。
“消息确凿?”他声音低沉,指尖微微发颤。
暗卫单膝跪地,斩钉截铁:“堤坝修复时‘流民’作乱,我们的人趁乱刺伤卫疏。她一时分神,失足坠入激流。”
应慈怀眯起阴鸷的双眼:“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浦州官府已打捞一天一夜。”暗卫继续禀报,“下游拐弯处发现一具浮尸,身形与卫疏相仿,腰间挂着钦差和天宪司的腰牌。仵作验明,死者年约二十,胸前多处刀伤,最终溺毙而亡。”
“好!好极了!”应慈怀突然拍案狂笑,面目狰狞,“卫疏已除,应连恒命不久矣,父亲的大业指日可待!”
笑声戛然而止,他阴冷下令:“待尸体运回京,再派人去验一次尸。”
“遵命。”暗卫话音未落,身影已消散在黑暗中。
应慈怀看向外面的雨幕,自言自语:“好啊,这雨下得好啊。惧水哈哈哈,老天都在帮我们。”
贺遥苏醒时,已是次日深夜。喉咙火烧般疼痛,发不出半点声响,只能勉强敲击床榻。
“公子!”守在屏风后的书谨闻声扑来,见贺遥唇形翕动,急忙奉上茶水。
贺遥虚弱摆手,书谨凑近辨认,才看清那无声的呼唤是“卫疏”二字。泪水顿时夺眶而出:“大人她……已经……尸首正运往京城……”
贺遥如遭雷击,重重跌回床榻。
泪水决堤般涌出,他挣扎着以气声追问:“到底怎么回事?”
书谨颤抖着点燃灯盏,将誊抄的文书举到贺遥眼前。
贺遥每看一行,泪水就汹涌一分,喉咙里发出破碎的抽气声。
“砰”地一声巨响,房门洞开。
“遥儿!”卫展嵘带着医师疾步而入,双眼红肿如桃。
贺遥泪眼朦胧地望着卫展嵘,固执地摇头。
他拼尽全身力气想要起身,却像断线的木偶般栽向地面。他要去见她,哪怕爬也要爬到浦州。
卫展嵘一把拽住他,声音嘶哑:“你高热未退,先让医师诊治!”
见贺遥仍在挣扎,他猛地将人按回床榻,厉声道:“遥儿!疏儿下落不明,阿灼被困在宫中,公主府现在只能靠你撑着!”
这句话如冷水浇头,贺遥终于停止挣扎。
他木然地躺回去,任凭医师把脉,泪水却仍如泉涌,浸湿了整片枕席。帷帐在他泪眼中模糊成一片惨白,就像他此刻支离破碎的世界。
卫展嵘下令,派人轮班守在贺遥房门外。
皇宫那边,应煜提着雕花食盒踏入寝殿,殿内沉水香的气息浓得几乎凝滞,唯有应灼身上淡淡的柏子香能冲淡这种气味。
应灼单薄的身影倚在龙榻边,背脊不再如往日那般笔直,像一柄被岁月折弯的宝剑。
他走近了才惊觉,一夜之间,她鬓边竟已生出丝丝银白,在宫灯下泛着冷光。
“长姐可看过浦州急报了?”应煜将食盒轻轻搁在案几上,明知故问。
应灼纹丝未动,目光仍锁在应连恒青灰的面容上。
“疏儿以身殉国,死得其所。”
“若陛下清醒,定会追封卫疏为……”
“当年毒害皇兄,用的也是这种手段吧。”应灼突然打断,声音像淬了冰。
应煜眉梢一跳:“长姐此话何意?”
淅沥雨声敲打着殿外的雨棚。
应灼缓缓起身,锦缎裙裾拖过金砖,发出细碎的声响。
“自入宫侍疾首日,你便说我们三人皆在寝殿,空间狭小,让皇帝将长箭移出殿外。”
她停在朱漆门槛边,回眸时眼底寒光乍现,“是怕自己也染上魁油之毒?”
应煜指节泛白:“长姐痛失爱子,难免神思恍惚。”
应灼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满朝都说你思念皇兄成疾,可你自己最清楚——”
她突然逼近,凤钗珠串叮当作响,“唯有借着悼念先帝的名头,才能赚得这贤王美名。”
应煜警惕地盯着应灼,虽说卫星朗死了,可应灼的手段,从来凌厉。
应灼走出殿,声音渐远:“该你守夜了。就当我是糊涂了吧。”
柏子香渐远,应煜忽然有些头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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