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林隔川

　　小狗其实性情非常温顺，除去刚捡回家的第一天早晨，可能因为应激短暂闹过以外。
　　其余时间乖巧安静到叶子谦后来一度怀疑过它是只小哑巴。

　　栾思申把它装在纸箱里，放在副驾带着一起回家，小狗趴在纸箱边缘朝车窗外看。
　　等红灯的时候，栾思申提溜着它的后颈，让它躺回了箱子里。
　　入夜起了微风，他将驾驶位这一侧的车窗完全落下去，风吹进来，掀起额发。
　　很难得也很少有的，让他觉得人生还有期许的时刻。
　　家里有个人在等他。
　　后排放着早晨出门前，对方提过一嘴的想吃的水果。

　　两个小时前，栾思申拒绝了李钰。
　　在香港中路的一家怀石料理。
　　桌子上还摆着新鲜带露水的桔梗，这样缠绵旖旎的氛围里。
　　栾思申告诉李钰，自己无法给予她任何情感上的反馈。
　　李钰盯着桌子上那道黑鲔鱼赤身，良久，长舒了一口气，“你可真是，一点念想都不愿意给我留。”
　　她的手腕上还带着栾思申刚送的镯子。
　　高冰飘蓝花，她很喜欢。
　　美玉配美人，她今天穿了条淡绿色的旗袍，头发用簪子挽在脑后，非常有古韵。

　　栾思申言出必行，料子是刚收的，打磨全程她都在。
　　小狗不惧人，趴在门口晒太阳，李钰蹲在一边伸出一根手指戳它残缺的那只耳朵，回头与栾思申搭话。
　　“其实我可喜欢猫猫狗狗了。”
　　栾思申新剪了头发，干净利落，身上穿了件黑灰色美式T恤浅色宽松牛仔裤，背影看起来像个男大，弯着腰在机器前细致的打磨手里的镯子，“那你自己养一只。”
　　“我妈有洁癖，从小我家就不让养小动物。我以后想撸狗来你这里撸可以不？”
　　“不可以。”栾思申回答的直截了当，他声音冷性子也冷，拒绝的话说出口心里丝毫没有愧疚感。
　　“油盐不进。”李钰暗骂一句，继续发动攻势，“作为感谢，今晚请你吃饭呗？”
　　栾思申却说，“我请你吧。”
　　那时李钰看着他，笑的特别明媚还不忘调侃一句，“终于想通了？”
　　殊不知栾思申只是想要趁机正式的拒绝她。

　　李钰盯着腕上的镯子，又抬头看着面前正襟危坐冷漠无情的男人，忽然笑着问，“要不要考虑让我给你们做模特？”
　　叶子谦这几天一直在焦头烂额的找合适的主播以及试戴模特，她是知道的。
　　“你爸会下令追杀我吧。”
　　“我爸哪有那么凶神恶煞？”
　　李钰喝了口清酒，才有些失落的说，“其实拒绝我，可以不用特地请我吃饭的。”
　　“你根本不喜欢吃日料，连拒绝都要迎合我的口味，我都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难过。”
　　栾思申却只说“抱歉。”

　　客厅亮着灯，栾思申一手拎狗，一手提着超市购物袋上楼。
　　林知还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听到开门声，眼皮也没抬，只问“有没有给我买葡萄？”
　　“买了。”
　　电影频道在播一部前几年贺岁档上映的无厘头搞笑片。
　　栾思申扫了眼电视屏幕，把狗放到地上，提着袋子去厨房洗水果。
　　十五分钟后，端着果盘出来。
　　除了葡萄还有一碟切好的血橙。

　　林知还穿着高跟鞋在外面站了一天，小腿有点浮肿。
　　栾思申把手心搓热了，抓过她的小腿放到自己的膝上，攥住脚踝的时候力度稍微有点大，过了几秒，见林知还没有挣脱，才松了力度开始慢慢替她按摩。
　　林知还的注意力几乎全部扑在了电影上，拿叉子盲戳葡萄往嘴里送。
　　“不是不喜欢穿高跟鞋吗？干嘛还要穿？”栾思申看到脚后跟蹭红了的一块淤痕后问。
　　“没带运动鞋回来啊。”林知还盯着屏幕，漫不经心的回答他，毕业的时候，她找不到寄存行李的地方，舍友们往家里、租好的房子里寄送行李的时候，她将能卖的物品都放到跳蚤市场卖了。
　　大部分衣物则暂存在，其中一个留在庆都工作的舍友家中。

　　这次回来，更像一场短暂的旅行。

　　栾思申没有说话，换了条腿替她揉。

　　林知还今天同张佳一起去看了婚礼的场地，还给他发了好多现场的图片。
　　葡萄递到嘴边的时候，他下意识张嘴含住。
　　柔软的唇短暂包裹住林知还捏着葡萄的指尖，栾思申喉结微动，心跳声开始狂躁得敲击耳膜。
　　“这葡萄蛮好吃的。”林知还抽回手，眼睛始终没有从电视屏幕上移开，“你尝尝。”
　　葡萄汁在舌尖爆开，很甜、果香浓郁。
　　“是蛮好吃的，明天我再去买点。”
　　声音有点抖，林知还却并未觉察，趁机又喂他一颗，“明天我没事哎，我和你一起去好吗？我在家真的好无聊。”
　　栾思申哑着嗓子说，“好。”
　　并在第三颗葡萄递过来的时候，侧了侧脸，错开了林知还白葱似的手指，伸手接过自己送进了嘴里。
　　林知还抽回腿，盘坐在沙发上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望向栾思申，“我给你发的照片看了吗？”
　　手心空了，栾思申低头看着自己掌心的纹路，沉声说，“看了。”
　　林知还把一颗葡萄放进他空空如也的掌心，“布置的怎么样？还蛮好看的对吧？”
　　栾思申合拢五指，维持着一个将葡萄紧握在手心又不至于捏爆的微妙力度。
　　“是蛮好看的。”
　　“草坪婚礼，真的很浪漫，我以前也想办草坪婚礼来着，不过现在嘛，更想找个教堂举行仪式。”
　　栾思申不动声色的抬起眼皮看着她，葡萄汁液从指缝流出，顺着手背落到地板上。
　　林知还这会儿倒是眼尖了，胡乱抽了几张纸巾塞给他，惊呼“你不吃别浪费啊。”
　　栾思申慢条斯理地，一根一根擦拭自己的手指，掌心的葡萄已经成为一团烂掉的果肉，连同纸巾一起被扔进垃圾桶。
　　又抽了几张纸巾弓下身体，擦干净脏污的地板，然后栾思申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林知还，脸上没什么表情，对她说，“看完早点休息。”
　　林知还视线从电视屏幕移到他的脸上，“明天别忘了要一起去超市。”
　　“嗯。”
　　……

　　第二天下午，林知还去了栾思申工作的地方。
　　自己去的。
　　因为她睡醒的时候，栾思申已经走了，桌子上他买的早餐还带着温度。
　　傍晚栾思申准备下班回家的时候，才看到等在二楼休息区的林知还。
　　她穿着简单的T恤牛仔裤，头发扎了个高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不着粉黛，令人瞧不出真实年龄。
　　他站在楼梯上静静看了一会，才抬起腿，走过去。
　　在数名店员惊异的目光中坐到林知还身旁，手背探了探茶壶的温度，倒了杯茶水推到她面前。
　　“什么时候来的？”
　　店里冷气很足，林知还半个下午坐在这里被吹得浑身冰凉。
　　看得出来这位美女跟老板的关系不一般，怕被怪罪招待不周，店员连忙解释，“这位女士说要在这里等您，茶水已经换过一壶。”
　　“是我不让她们上去叫你的。”林知还脚上是一双新买的运动鞋，她踢了踢栾思申的小腿，抬起脚，嬉皮笑脸的说“用你的卡买的，买完就来找你了。”
　　“先喝杯热茶。”
　　“我不喝，喝了晚上睡不着觉。”林知还把沙发上的包扔给他，“饿了，去吃饭。”
　　栾思申双手接过包，拎在手里，跟在她身后往楼下走。
　　空气凝滞了几秒，一直到人影消失在楼梯拐角，二楼才沸腾起来，几个店员聚在一起开始八卦。
　　“我说呢，栾总怎么油盐不进，钰姐这么个大美女，他对人家没摆过好脸。”
　　“她一进来我就感觉不对劲，一看就不是来买东西的。”
　　“来查岗的。”
　　“以前怎么没见过？”
　　“前几天来过一次，那天你不在。”
　　“可能刚从外地回来？”
　　……

　　推开玻璃门，热浪迎面袭来，呛的人嗓子眼都发干。
　　北方的夏日不同于南方，这是一种几乎要将人烤熟的干热。
　　“想吃什么？”栾思申系上安全带问她，车里又闷又热像只蒸笼，两边车窗降下去，空调风速也调到了最大。
　　林知还想了一会才回答他，“我有点想吃你做的饭。”
　　栾思申眯了眯眼睛，忽然伸手捏着林知还的脸颊“那你叫声哥哥听听。”
　　林知还皱了皱眉，“不做拉倒。”
　　“不叫就不叫。”
　　……
　　“几点来的啊？怎么不跟我说一声。二楼冷气足，你没冻着吧。”说着栾思申就伸手要摸她的额头。
　　林知还一巴掌给他拍开，像是在生气。
　　“早上为什么不等我？”
　　……“我想早点回家接你一起的。”
　　林知还点点头，又像是原谅他了，“那快开车。”
　　栾思申笑了起来，“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想吃什么，具体一点。”
　　林知还这次没有犹豫，“就，以前你给我做的那些。”
　　“以前？”
　　“还是说，你现在厨艺升级更新了？那就自由发挥好了。”
　　“这么信任我？我可很久没有下过厨了。”栾思申将胳膊搭在车窗上摸着下巴仍在笑着，早晨没有刮胡子，泛出的青茬刺得很，连带着整个人都显得颓靡沧桑。
　　“你做饭就是很好吃啊，没有人告诉过你吗？”
　　栾思申很想告诉她，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你以外，没有其他人吃过我做的东西了。
　　但他看着林知还近在咫尺的脸，只是摇了摇头。

　　车内温度慢慢降下来，栾思申合上了车窗。
　　然后他闻到了林知还身上的香水味。
　　陌生的馥郁橙香已经有点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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