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剑归燕

　　李沉燕如同沉睡在冰层之下，毫无声息。御医圣手们轮番诊治，奇珍药材源源不断，卢亦晓更是衣不解带，以金针渡穴、药浴蒸熏、内力温养各种手段轮番上阵，与那盘踞在李沉燕心脉深处的阴毒诅咒进行着旷日持久的拉锯战。那诅咒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藤，顽固地缠绕着心脉核心，不断侵蚀着生机，将李沉燕的意识拖入无边无际的冰冷黑暗。他偶尔会无意识地蹙眉，指尖微颤，仿佛在噩梦中挣扎，却始终无法挣脱那层厚重的死亡帷幕。

　　陈锈笙守在静室外，如同一尊沉默的石雕。他不再擦拭洛神剑，剑就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大部分时间，他只是静坐，闭目调息，引星诀在体内缓慢而坚定地运转，试图沟通那遥远星辰的力量，仿佛想借此穿透生死，为静室内的人点亮一丝微光。他周身的气息沉凝如渊，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冰冷，但那冰冷之下，是压抑到极致的焦灼与一种近乎偏执的守护意志。他拒绝了长公主府所有的仆役，亲自为卢亦晓递送热水、药材，动作一丝不苟，沉默得令人窒息。

　　付曲吐露的零碎情报，被长公主麾下庞大的情报网络迅速梳理、印证、追查。

　　“阴墟…” 长公主萧令仪看着手中密报，凤眸中寒光闪烁，“位于西疆‘死亡沙海’深处，一处天然形成的、汇聚至阴地煞的绝地。影尊的本体，极可能就藏匿于此，借助那里的环境疗伤并完成最后的蜕变。付曲提到的几处可能关押人质的地点，也已派人秘密探查，暂无确切消息。”

　　她将情报递给陈锈笙：“影尊受创，但本体未灭。他需要庞大的能量完成最终蜕变，彻底掌控河洛星图之力。泰山节点被你们破坏，他必然会将目标转向剩下的节点。星图所示，除去已毁的京城紫微、被污染的泰山岱顶，剩余七大节点中，昆仑墟、黄河龙门、南海归墟三处能量最为雄浑磅礴，是他最可能的目标。尤其是…昆仑墟！”

　　长公主指尖重重地点在“昆仑墟”三个字上：“此地乃万山之祖，华夏龙脉之源，星图在此处光芒最盛！且地处偏远，人迹罕至，一旦被影尊彻底污染掌控，后果不堪设想！他很可能正在那里，布下最后的逆转大阵！”

　　陈锈笙接过情报，目光扫过“昆仑墟”，又落在“阴墟”上，眼神冰冷锐利。影尊的本体与力量核心分离？这解释了其难缠，但也提供了一个机会——直捣黄龙的机会。

　　“卢先生那边…沉燕他…” 陈锈笙的声音沙哑，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萧令仪沉默片刻，缓缓摇头：“卢神医已竭尽全力。那诅咒之力诡异非常，非药石可解。沉燕的心火如同风中残烛，卢神医只能不断添柴，勉强维持其不灭。能否醒来…何时醒来…全赖他自身意志能否冲破那诅咒的黑暗牢笼。” 她看着陈锈笙眼中一闪而逝的痛楚，补充道，“本宫已命人搜寻天下可能克制此类灵魂诅咒的奇物，但…希望渺茫。”

　　希望渺茫…四个字如同冰锥，刺入陈锈笙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他紧紧攥着那份情报，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就在这时，静室的门被猛地推开！卢亦晓一脸疲惫却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兴奋冲了出来，手中紧紧攥着一块巴掌大小、散发着微弱温润白光的奇异玉符！

　　“找到了！有办法了！”卢亦晓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锈笙！殿下！你们看这个！”

　　他将玉符递到两人面前。玉符材质非金非玉，触手温润，表面天然生成着极其玄奥、仿佛蕴含生命律动的纹路，中心一点柔和的白光如同心脏般微微搏动。

　　“这是何物？”萧令仪问道。

　　“这是‘蕴魂暖玉’！”卢亦晓激动道，“传说诞生于地心熔岩与万年寒冰交汇之处，蕴含一丝天地初开的生命本源之气！是我在长公主府的秘库古籍中发现的线索，殿下的人费尽周折才从极北冰原的遗迹中寻得！此玉最大的功效，便是温养、守护濒临溃散的魂魄，对抗阴邪侵蚀！”

　　他指着静室方向：“我将此玉置于沉燕心口，那诅咒之力的侵蚀速度明显减缓了！虽然无法根除，但足以大大延长他心火维持的时间！为我们争取…至关重要的时间！”

　　一丝微弱的光，穿透了厚重的绝望阴云，陈锈笙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神采，他看向卢亦晓，又看向长公主，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昆仑墟！影尊在昆仑墟！我们必须去！在他完成大阵前，毁掉他的力量核心！同时，找到彻底拔除诅咒的方法！” 他坚信，影尊那里，必有解除诅咒的线索，或者…同归于尽的可能。

　　“阴墟呢？”卢亦晓追问，“他的本体…”

　　“双管齐下！”陈锈笙眼中闪烁着智慧与疯狂交织的冷光，“殿下，烦请您调集绝对可靠、最精锐的力量，秘密前往西疆‘阴墟’！不求斩杀影尊本体，只求不惜一切代价，制造最大的混乱，牵制其心神！影尊本体与力量核心相隔万里，必有联系。阴墟受袭，昆仑墟布阵的进程必受影响！为我们争取一线战机！”

　　长公主萧令仪凤眸中精光爆射，陈锈笙的计划大胆而狠辣，直击要害！“好！本宫即刻安排！西疆‘红甲骑’最擅奇袭绝地，由云青亲自带队！定让那阴墟…天翻地覆！”

　　“卢先生，”陈锈笙转向卢亦晓，语气沉重，“沉燕…离不开你。蕴魂暖玉的维持，非你不可。昆仑墟凶险万分，你…”

　　“不！”卢亦晓斩钉截铁地打断他，眼神坚定如铁，“蕴魂暖玉我已初步掌握用法，可交予长公主府最顶尖的医者配合维持。沉燕的命是命，天下苍生的命也是命！影尊若成，沉燕即便醒来，面对的也是人间地狱！昆仑墟，我必须去！那里可能有破解诅咒的关键，更可能有影尊利用星图节点的秘密，我的医术和毒术，或许能帮上忙！”

　　陈锈笙看着卢亦晓眼中不容动摇的决心，最终重重点头：“好！我们同去！”

　　计划敲定，分秒必争。长公主府如同精密的战争机器般高速运转起来。西疆阴墟的奇袭部队由萧战带领，携带大量破坏性极强的火器与毒物，悄无声息地离京。陈锈笙与卢亦晓则开始做最后的准备，修复伤势，清点装备，研究昆仑墟的地形与可能存在的凶险。

　　临行前夜，陈锈笙再次来到李沉燕的静室。

　　室内药香弥漫，灯火通明。李沉燕静静地躺在榻上，脸色在蕴魂暖玉的柔和白光笼罩下，不再那么死灰，却依旧苍白得透明。他呼吸微弱而平稳，如同沉入最深的海底。

　　陈锈笙挥退了守候的医者，独自坐在榻边。他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拂过李沉燕冰冷的脸颊，描摹着他英挺却脆弱的眉眼，最后停留在那微凉干燥的唇上。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仿佛触碰着世间最易碎的珍宝。

　　十年恩怨，一幕幕在脑中翻腾。
　　十年前青竹林，少年倔强含泪的眼…
　　破庙重逢，他震惊于自己的落魄，却在杀手围剿时毫不犹豫挡在身前…
　　神医谷中，他宣告“命债相连”的决绝…
　　赤焰戈壁，他为自己挡箭剜毒…
　　潜春楼惊变，他看自己扮花旦看呆的眼神…
　　蜀地溪畔，他为自己擦背时的脸红心跳…
　　还有…泰山之巅，那道为他劈开九幽锁链、燃尽生命的惊雷…

　　“李沉燕…” 陈锈笙低低地唤着他的名字，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蕴含着从未有过的、浓烈到化不开的痛楚与温柔，“你不是问我…幽泉底下，为什么替你挡下那一爪吗？”

　　他俯下身，额头轻轻抵在李沉燕冰冷的额头上，感受着那微弱的气息。一滴滚烫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滑落，滴在李沉燕苍白的脸颊上。

　　“不是为了任务…”

　　“是因为…这里…” 陈锈笙的手按在自己剧烈跳动、却痛得快要撕裂的心口，“它告诉我…不能让你死。”

　　“你说我糟践你的心意…我认。” 他的声音带着哽咽般的颤抖，“是我懦弱，是我害怕。我怕这满身的血债和黑暗，会把你一起拖入深渊。我怕…终有一天，你会像师父一样…”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抬起头，看着李沉燕沉睡的面容，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与决绝：

　　“但现在，我不怕了。”

　　“李沉燕，你听着，” 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如同誓言，刻入这寂静的夜空，“等我从昆仑回来。等我宰了影尊，找到救你的法子。”

　　“你不是想要一个答案吗？”
　　“等我回来…亲口告诉你。”

　　说完，他低下头，在李沉燕冰冷的唇上，印下一个无比珍重、无比虔诚、带着血腥誓言与无尽眷恋的吻。这个吻，不再有交易的冰冷，不再有哄劝的无奈，只有最深沉、最不顾一切的心意。

　　吻毕，他毅然起身，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榻上的人，抓起倚在床边的洛神剑，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静室。背影决绝，仿佛背负着整个世界的希望。

　　门外，卢亦晓已整装待发，神色凝重。长公主萧令仪亲自相送，递过一枚非金非玉、刻着凤纹的令牌。

　　“此令可调动昆仑山附近本宫所有暗线，必要时…可向驻守西疆的‘镇西军’求援，军中有林世安将军的心腹。”她的目光扫过陈锈笙微红的眼角和身上那股破釜沉舟的气势，凤眸深处掠过一丝复杂，“活着回来。”

　　陈锈笙与卢亦晓对视一眼，同时抱拳：“殿下保重！”

　　两人翻身上马，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如同两支离弦之箭，朝着遥远的、被传为神灵居所的万山之祖——昆仑墟，疾驰而去，那里，将是一切恩怨的终局之地。

　　与此同时，昆仑墟深处，星陨之地。

　　这里并非想象中的冰雪世界，而是一片被巨大环形山脉包裹的、奇异而荒芜的盆地。盆地中央，是一个巨大无比、深不见底的漆黑天坑——星陨之眼。天坑边缘，矗立着七根高耸入云、仿佛接天连地的巨大石柱，石柱上布满了古老而玄奥的符文，此刻正散发着幽暗的光芒。

　　在天坑正上方，虚空之中，一幅庞大到覆盖了整个盆地的、由纯粹能量构成的“河洛星图”正在缓缓旋转，星图的光芒黯淡而混乱，大部分区域被浓重的、如同污血般的黑气所侵蚀、覆盖。唯有代表昆仑节点的位置，光芒相对强烈，却也正被一股股从星陨之眼中升腾而起的、粘稠如墨的阴煞之气疯狂冲击、污染。

　　一个由纯粹阴影凝聚而成、高达百丈的模糊巨影，正悬浮在星陨之眼的上方，双臂张开，如同拥抱天地。无数道漆黑的能量流从星陨之眼中被抽取出来，注入他的体内，再通过他，灌注到那旋转的星图之中，加速着对昆仑节点的侵蚀！整个盆地充斥着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邪恶威压和能量轰鸣！

　　“快了…就快了…” 影尊那宏大而扭曲的声音在盆地中回荡，充满了贪婪与狂喜，“待昆仑节点彻底沉沦…九极归源…星图合一…这方天地的龙脉之力…尽归吾掌！吾将…重临世间！执掌…乾坤！”

　　他的力量，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恢复和膨胀，星图的污染，已接近完成，终局的帷幕，已然拉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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