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与我共

　　“外婆说她希望以后你能过好自己的生活。”
　　虽然嘴上应了下来，但是怎么样才算是过好了自己的生活谁也不知道。
　　侯宁只是笑了笑没有回话，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她给不出标准答案。

　　刘丽每天都在正常的上班下班，平淡的生活也没有因为亲人的去世而出现实质性的变化。
　　蒲阳做好饭看着刘丽一身疲惫进了门，“妈，快洗手吃饭。”蒲阳想尽可能表现得轻松一点，希望这样能让刘丽逐渐恢复之前的活力和快乐。但也只收获了一声“嗯”。
　　刘丽洗了手拉开椅子坐了下来，“你爸还没回来啊？”拿起筷子看着几个菜提不起胃口，并不是说蒲阳的手艺差，只是她最近一直都这样食欲欠欠。
　　“他今天晚班，已经走了。” 蒲阳端着两碗饭从厨房走出来顺势坐下，递给刘丽一碗。
　　刘丽平时很少会忘记蒲大伟的排班，最近却总是记乱了日期。抬头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表。这个时间蒲大伟说不定已经到了。刘丽没再说话，就近夹起一块豆角炖排骨里的土豆。
　　夏天的餐桌上能有什么新鲜花样？豆角和排骨一起下锅炒熟了加水加酱油放土豆炖到土豆软烂就算做好了。
　　“一吃就知道这是你跟外婆学的，你爸做的不是这个味道。”好歹也是自己从小吃到大的菜，刘丽只尝了一口就知道。
　　蒲阳偷笑着点了点头。
　　明明是一样的方法，甚至专门买了一样的酱油，她却总是做不出和妈妈一样的味道。刘丽长吁一口气，想尽可能克制一下自己的感情，至少在饭桌上不能边哭边吃。
　　可是眼泪这种东西，怎么能忍得住。明明是自己先提到的，结果反而让自己感觉心里空出了一块。
　　刘丽低着头，好像有什么东西落到了饭桌上，总不会是家里漏雨吧？面前递过来的纸巾才让刘丽反应过来什么。
　　刘丽接过纸巾起身慢慢走进了卧室，转身关门之前还没忘记给站在原地的蒲阳说一句，“你先吃吧，别管我了。”
　　咔哒一声，门锁关上之后门里门外就是两个世界了。刘丽坐在床上，原来四五十岁的人没有妈妈也会这么难过，她还以为自己都已经成为妈妈了，早已经个成熟稳重的中年独立女性了。
　　“回家吃饭了，听到没有？”
　　窗外不知道谁家的母亲在用力叫喊着小区里玩耍的孩子回家，清脆响亮的女孩子应答声传进刘丽耳朵里，让她脑子里本来被生活琐事尘封的童年记忆愈发清晰了起来。
　　或许过了好一段时间，地上的纸巾都已经好几堆了。蒲阳推门进来看着肿着眼泡的刘丽，“妈，你饿不饿，我给你煮点东西吃吧？你晚上几乎都没吃饭。”
　　“没事，我不饿。”刘丽看向已经变黑的窗外，整理好自己的呼吸后，刘丽转回头看向蒲阳，一转眼十几年，怀里的小婴儿现在也变成靠谱的大小伙子了。
　　刘丽挤出微笑，“我有点累，准备睡了。你也别休息太晚。”从声音就能听出来刘丽刚刚哭过后的哽咽。
　　蒲阳点了点头，转身走出卧室带上了门。
　　哭泣是一种保护自己的武器，免得被悲伤的情绪拖垮。
　　刘丽的状态也逐渐好转了过来，蒲大伟和蒲阳包揽了所有家务活，恨不得连吃饭都喂到刘丽嘴里，想着家里一尘不染的状态至少让刘丽看着能心情舒畅一些。
　　“想做也还是能做到的嘛。”刘丽靠在沙发上看着正在拖地的蒲大伟终于笑了起来。“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咱们家的卫生形象大使，以后扫地拖地都交给你了。”
　　蒲大伟弓着腰苦笑着，说得好像原来的地就不是自己拖的一样，白捡个大使名头。
　　蒲阳端着洗好的葡萄走了过来，身上的围裙和蒲大伟一模一样，都是超市搞活动买洗衣液送的赠品。“那我就是做饭大使了呗？”
　　听见这话蒲大伟立刻停下手上的动作，看着刘丽点头急忙接上话，“他过几天开学滚蛋了还给他大使，什么大使？”双手搭在拖布木棍上。
　　“那你想当就让你当，做饭你也包了。”刘丽笑了出来，嘴角上扬的幅度虽然不大，但是发自内心并不勉强。
　　蒲阳在厨房里准备着午饭，蒲大伟拖地也拖进了厨房。年纪大了长时间的弯腰还是会有些吃力，蒲大伟直起身扶着腰暂停着休息一会儿。
　　“爸，你放着吧，待会儿我收拾。”蒲阳手上洗着菜，转头看了一眼蒲大伟回过头继续盯着手里的活儿。
　　蒲大伟悄悄伸出头看了一眼刘丽，“没事，能让你妈心情好点就行了。你外婆一个人那么辛苦把她带大，这一下子突然没了，她肯定难受。我这正青春年华呢，才是拖个地，多大的事儿啊！”
　　幸好现在不是在切菜，不然这一笑出来，蒲大伟是没多大事儿，蒲阳的手有没有事儿可不好说。

　　“你妈妈怎么样了？”侯宁倒不是很意外蒲阳把自己叫出来，看见蒲阳的样子似乎缓过劲儿来了。
　　蒲阳点了点头，“好多了，”转身跟着侯宁慢慢悠悠沿着石子路漫无目的地走着。“不过我还从来没见过她那么脆弱的时候。”
　　或许成为母亲那一刻就会要求自己成为孩子的依靠吧。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会成为父母，至少侯宁就没有这个想法。从小学过那么多歌颂母爱的文章，不能说不理解，只不过很难完全感同身受。但大家都当过孩子，多少能清楚认识到孩子讨厌起来有多讨厌。
　　想说把一切交给时间，但听起来对还在悲伤期的家属来说似乎又有些过于残忍。
　　侯宁背着手，来往散步的行人看起来生活都很幸福，脸上全都挂着笑。想想也是，疲于奔命的人根本不会有时间专程走到公园里散步，倒在床上休息才更放松一点。
　　“你猜我之前为什么选择这个专业？”侯宁看向蒲阳。
　　夕阳刚准备躲进人工湖旁边两座不太高的山里。现在的天空颜色刚好，也不刺眼。
　　蒲阳有些意外，“不是因为喜欢吗？”
　　印象中他们好像聊过这个问题，只是并不深入。但至少蒲阳能肯定侯宁一定不是因为电视剧里的医生穿白大褂不扣扣子，查房的时候跟在主任身后一群人走路带风才去报的这个专业。
　　侯宁回过头，想起家里那段时间的过往，日子果然熬过了也就过了。
　　“高考前我爸生病，一直到我考试前两天才出院。当时我想，如果家里有一个学医的人会更方便一点吧。虽然我读到现在也没什么用，顶多会看个化验单。”侯宁自我打趣到，“但至少对生老病死又有了一点浅显的认识吧。”
　　侯宁撇了撇嘴，“我知道你最初报这个专业很盲目，但是如果你能在这个过程中找到新的理想和目标，也不算我带你误入歧途吧？”
　　余晖映在侯宁的眼里，天色明亮，“今天的晚霞不错，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侯宁自言自语道。
　　蒲阳看着身边的侯宁，想到外婆和刘丽，好像参透了一些什么。没有人能够长生不死，而他们也只不过是让一些人能够和心爱的人多一点，再多一点相处的时光。

　　老杨的约定姗姗来迟。
　　直到潘雨薇已经彻底忘记曾经拜托周珊找老杨拉业务，才终于在一个多月后的网点大厅见到了老杨。
　　在这之前，潘雨薇还从来没有见过老杨。
　　从往常周珊对老杨只言片语的描述来看，潘雨薇一直以为老杨是个傻大个富二代，完全没想过他是那种没什么记忆点的随和胖子。
　　“实在不好意思，拖了这么久才过来，最近问了几个朋友确实是太忙了，过段时间我肯定拉他们过来。”老杨一进门见到潘雨薇就双手合十开口把责任先拉到了自己身上。
　　答应了周珊多带上几个朋友一起帮潘雨薇冲个业绩，结果到最后还是只有老杨一个人。
　　潘雨薇笑得发自内心，“我也不想麻烦朋友的，结果还是用到了周珊的人情，幸亏您给面子了。”等待着老杨签字。
　　“工作嘛，没有人脉也很难做的。能用得上自己朋友也是一种本事。何况周珊平时工作干得不错，找我帮点忙我肯定能帮就帮。”老杨签好了字把合同推给潘雨薇。

　　周珊双眼呆滞，“好歹算我天天加班没白忙活。”
　　好不容易才熬过上一个活动期，下一个活动期又该来了。好说歹说找老杨要了三天假期，潘雨薇一个电话打过来，周珊这才惊醒，假期竟然只剩下一个晚上了。
　　“吃饭就算了吧，实在不想动，晚上洗个澡明天又该开始上班了。”周珊摊在床上，手边的电子设备也快玩到没电了，但仍然不想起床。
　　潘雨薇靠在一旁的铁皮收纳柜边，轻叹口气，“那我直接给你点个外卖送到家门口总行了吧？”听着周珊在电话那头嘿嘿笑着，潘雨薇也跟着笑了笑。
　　“话说回来，你业务不错了吧，到底要什么条件才能升职啊？”周珊换了个姿势坐在床上，抱着花了大价钱从玩具城里夹来的其中一个娃娃，玩弄着毛绒绒的耳朵。
　　在周珊看来潘雨薇在周围的同事里应该是业务能力十分出众的类型，或许情人眼里出西施也就不过如此了。
　　周珊眼里，自己的朋友都是顶尖优秀的人。
　　侯宁就不必说了，读完硕士读博士，还是家长最喜欢的医学专业，完美的别人家小孩儿。
　　蒙露，读书工作一切都好像那么水到渠成，拥有最完美的工作，编制教师。
　　潘雨薇，情场失意事业得意，刚进单位几个月就一跃成为业绩头牌，就算是运气使然，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有这样的运气。
　　换上自己的宽松衣服终于舒服多了，潘雨薇整理着衣袖走出银行大门。“我也想知道呢，你们赶紧一夜暴富在我这搞点业务，到时候我就一举把秃头取而代之！”
　　说话之前，潘雨薇还专门转头看了看四周，会不会在背后嚣张跋扈的时候甜甜圈经理就这样突然出现听见一切。
　　不过升职啊，怎么会这么简单就落到自己头上。
　　潘雨薇站在公交站台上抬头看了一眼实时站牌，自己要搭乘的公交还有几站。一天的工作下来，潘雨薇忍不住张着嘴打了个哈欠。
　　从天台上一口唾沫下去，唾沫星子能飞溅百八十个大学生。
　　别说什么总行支行了，现在就算想进网点也得挤破脑袋。而自己，只是一个连专升本都没有脑子考上的笨蛋罢了。
　　在单位里潘雨薇算是简历最空空如也的人，现在这一点业绩也只能勉强让她在这里过得稍微不那么艰难。
　　公交车似乎从来没有停在应该停止的位置上，潘雨薇跟着人群朝前奔跑了两步好不容易挤上车。
　　今天的工作是结束了，带着这幅已经掏空了精力的身体回到家再说什么学习、什么提升自我都是不现实的事情。
　　人应该努力，在青少年本就需要努力的时候，而不是拖到年近三十再用这个已经开始机能下降的脑子死记硬背什么。
　　潘雨薇从包里掏出钥匙打开房门，换好鞋走到床边，顺势放手把包丢在地上超前扑到床上。
　　有点饿，但是太累了，做饭这件事超出了她的精力阈值。外卖也很贵，更主要的是一路上看了半天也没有什么能提起胃口。最终，潘雨薇选择了不吃，从源头上解决了一切问题。
　　人生总是如此无趣吗？还是只有自己的人生才是这样？侯宁的人生应该没有什么缺憾吧？蒙露的人生应该很自由吧？周珊的人生应该没什么压力吧？潘雨薇这样想着，在饥饿感中眼皮逐渐加重，睡了过去。

　　“小潘啊，咱们行现在有些业务调整，你作为优秀员工能力也有目共睹。我呢，也是向上面极力地，这个，啊，推荐了你。”秃头经理坐在巨大的皮椅上显得整个人都像是被包裹了起来一样，“所以说，以后要更努力工作，回报各位领导对你的赏识。”
　　秃头经理的口癖很多，总想要学习着大领导的做派，自己又还没那个气场。“行，那你先出去工作吧。”
　　潘雨薇有些茫然，走出办公室还在思考着，自己应该是升职了吧？应该是吧？
　　“那你工资涨了多少？”蒙露刚从卫生间洗完手走出来，看着手机上的消息便随口问了一句。
　　又是熟悉的暑假，又是熟悉的冷清学校。
　　工作了几年后，蒙露觉得在学生放假之后的这几天的工作其实也还不错，毕竟总没有一会儿一个学生出了问题打电话给她，只需要忙自己的工作甚至都是一种解脱了。
　　周珊和侯宁还没有回话。但只是蒙露这句话就让潘雨薇不知道如何回答。“好像没有……”
　　蒙露发着笑脸，“那你升得哪门子职啊？”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蒙露并没有想到自己是在给潘雨薇泼冷水，只是当做开玩笑一样打趣。“你们经理给你画大饼的吧？”
　　不算升职吗？潘雨薇反问着自己，既然工资也没有什么变化，那应该不算吧……
　　“哇，我就知道你肯定会升职的！”
　　过了一整个下午，周珊才拿起手机回复到。“都升职了工资肯定会涨的！”
　　潘雨薇看着消息难得笑了两秒，就算明明知道蒙露没说错什么，但潘雨薇还是会受用这样的情绪鼓励。
　　侯宁紧跟着周珊发了一句祝福，继续坐在暗房里盯着电脑屏幕，好不容易在显微镜下找了一个满意的视野，不抓紧拍好照会让这几天的努力都打了水漂。
　　已经快到了摸鱼准备下班的时候，周珊现在有足够的时间拿着手机聊天。“那你现在负责什么业务啊？”
　　说起这个，潘雨薇才真是要长长叹一口气。如果自己真的有多厉害的本事也不会在这一个小小的网点里当一个普普通通的柜员。
　　说到底秃头经理只是想搭上鑫良建材这艘船，但是缺个重要的龙骨，只能带上自己。
　　“从一个柜员变成另一个柜员而已。”潘雨薇从秃头经理的忽悠中回过味儿来，面无表情地说到。
　　说得再多反正也听不懂，周珊只知道自己会负责捧场就够了。“都是小问题啦，潘经理。”
　　潘雨薇笑了笑，继续研究着自己的新业务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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