阡陌知春意

　　金光闪过。
　　季阡却却是沉浸在突如其来的记忆狂潮之中。
　　那玉佩入手的金光，与千万年前他才崖边看到的那阵金光如出一辙。
　　便是那日，他随着那道金光离开了那个名为无尽永夜的地方。

　　世间竟是那样一副场景吗？
　　刚入世的幼龙并不知道人世该是如何的模样，在他脑海里，甚至没有人世的概念。
　　自他出生，入目便是无尽黑夜，黑气蔓延，怨灵遍地。
　　无尽永夜中没有名为人类的东西，只有杀戮。
　　怨灵之间彼此厮杀，魔兽之间弱肉强食，就连悬崖上的石头也随时会碎裂成齑粉。

　　金光闪过，悬崖远去，眼前只剩下不断的呻吟，模糊的血肉，以及不知道该不该称为人的东西。
　　那时的他并不知这就是苦难的实体。
　　只以为人世都是如此。
　　与无尽永夜没什么两样。

　　只是人世里的色彩多一些。
　　比如那道吸引了他的闪闪金光。
　　比如现在这遮盖了金光踪迹的白白雪花。

　　他是成蛋以来天生地养的龙，本能的会呼风唤雨。
　　看到天上的雪，他一开始觉得好玩，但久了，那雪掩下呻吟掩下那些或许是人的痕迹，更掩盖了那道一闪而过的金光，他不由飞至空中，张开大口朝着飞雪一吹。
　　狂风卷雪，楼屋倾塌——

　　眼看便要砸伤人，熟悉的金光闪过。
　　“何方妖孽在此作祟——”

　　白雪之中，金光包裹着什么，停在雪上，金光一动，将那本该倾塌的楼屋恢复了原样。

　　他傻傻的看着金光，整条龙都覆盖上白雪。

　　那金光中的东西看了他一眼，咦了一声，“是龙？”

　　两个轻柔的字节，他没懂是什么意思。

　　但很快，金光就不再理他，仿佛是认定他不会再次吹起狂风。

　　他在半空看着金光包裹的东西不断穿梭在那些呻吟声之间。

　　金光大胜，想将雪抵挡住，但那雪还是不断渗透而下。

　　远处传来一阵鼓声，那金光中传来一声叹息，金光中飞来一剑去，离去之时朝向飞在半空中的他。

　　此刻，他龙鳞之上，全是雪。

　　“九州何时有一条骨龄千岁的龙......”
　　或许是看到了他瞳孔中的清澈懵懂，金光炸现，竟将他托起，扫开了他身上之雪，“吾虽不知你为何而来，但此非你可呆之地，速速离去吧。”

　　千万年前，龙乃祥瑞，但自神龙之血可延长神族血脉以来，龙现世的地方，便是杀戮之地。既是捕杀也是复仇。
　　见他不为所动，她叹息一声，“快快离去吧，再不走，他们就要来了。”

　　千岁的龙，以龙龄所断还只是一尾幼龙罢了。

　　他听不懂。
　　这还是第一次有别的东西与他说话。
　　他本能的觉得欢快，连自己一开始是因为金光而来都忘记了。

　　他飞下来，想要靠近她。
　　对方似乎没料到他会突然靠近，后退间还是被他的龙角蹭到。
　　尖角蹭过金光，冰冷的龙血几近沸腾。
　　他吐出舌头，嘶鸣两声。

　　这回看清了，这金光有一头黑色的毛，下面是白色的皮，没有鳞片，只有一层不知道什么东西做的假皮覆盖在外头。
　　和无尽永夜里的东西不一样。
　　她没有鳞片，她和他不一样。
　　她好漂亮。

　　他本能抬起前爪，想去触碰。

　　对方看着被撕开的法袍露出很久以后他才理解的震惊神色，须臾又轻笑了一声，“你这龙，爪子倒是锋利。”

　　而那人或许也明白了他根本听不懂她的话，朝他招了招手，“你要跟着吾吗？”

　　他听不懂，但是本能的蹭到了她身旁。
　　巨大的龙身被金光笼罩，随着她一同飞过云层。

　　区别于云下白雪皑皑，云上雷电嘶鸣。
　　灰气层层密布，紫色闪电穿插其中，带来血脉共鸣。
　　他感觉自己的骨血沸腾，这是在无尽永夜的千年间不曾有过的感觉，就好像他本就该在这云海中遨游，与这些雷鸣闪电本就是一体。
　　龙角上逐渐聚拢出巨大光球，那些千年的孤寂懵懂据实化为能量，四方雷电尽数被吸引，交缠如网。

　　还不够。
　　他并不满足。
　　这些雷电只是让他将心中沸腾的想法变为实体，但并没有抒发出去。
　　他想要更多。

　　庞大龙身在云海扭动，龙瞳穿过雷电交织的网精准捕捉到了那个带他进入云层的人。
　　欲望好像有了宣泄的口子。
　　他毫不犹豫的将前面的人卷入身躯之间。

　　缩紧。
　　交缠。
　　嘶鸣——

　　剧烈暴动中，一只手精准的握住了他的龙角。
　　龙角生于头顶，最是孱弱敏感。
　　千年间，悬崖从未有过别的活物，除了他自己，自然也不会有人触碰到他的角。
　　原来他的角竟是那般敏感。

　　五根手指就这样轻易的包裹在了角上。
　　那里圆润软韧，覆盖有一层绒毛，摸上去是柔软的。
　　两角之间不断吸收的雷电分散开来，被角吸收。

　　电闪雷鸣间，他大声嘶吼着——
　　角的边缘在紫电包裹下，长出了新的枝丫。
　　他的角竟然在这个时候发生分叉。

　　新长出来的那一只，更为小巧，也更容易被掌控。
　　当那人的手抓上来的一瞬间，他吐出了舌头，那股震颤让他不由用龙尾击打电云，将灰蒙蒙的云层拍开。
　　被他缠住的人不仅握住了他脆弱的刚长出来的新角，还搂住了他的龙首，将他狠狠往前一拽。

　　“千岁的小龙分化出第二角，快要成年了.......”她好似斟酌了一下用词，手里摸着龙角，就好像在评估着他的年龄。
　　不过在她说完后就放开了他的角。

　　而他竟也傻傻的松开缠着她的身体。

　　她重新站回剑上，手指并拢在身前，念念有词。
　　不过一息时间，龙角上的紫色电光球便被一个闪着金光的法阵封住。
　　除了角上外，他的身体四周也有一道这样的法阵，这法阵不知不觉间竟是将他完全包裹在其中。

　　可怜的小龙这会儿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被锁在阵中，只是眨巴着眼睛看着她。

　　他在回味刚才角被触碰的感觉。

　　被摸角原来是这样的吗。
　　后知后觉的感觉猛地袭上心头。

　　他要试试！
　　长长龙尾举到头顶，整条龙反向扭曲，还真让他自己摸到了自己。

　　他被电了一下。
　　新长出来的分叉上还残留着他的雷电之力。

　　除了电击以外，没有任何感觉。
　　和刚才完全不一样。。

　　他想她再摸摸他。

　　龙首凑了过去。
　　他的头比她大多了，身体也大，就这样，好像她没办法摸到他。
　　得像刚才那样把她卷起来才行。
　　可是她好像不喜欢他卷着她。
　　他的尾巴才靠近了一下，就被她用手拍开了——说是拍，其实没什么力道，只是挡了一下。
　　就是这么一个轻微的动作，他觉得，她应该是不喜欢的。
　　但是没关系，他可以把头放低一点，比她低，这样她肯定就能摸到了。

　　龙尾摇啊摇，晃啊晃。
　　没等到那只温暖的手，竖瞳中只有那人越来越远的身影。

　　就在他甩着尾巴低头的当口，她竟是退开三四米远。
　　整个人已离开了金光范围。

　　“等吾办完事，就来带你离开。法阵是隐藏你气味所用，你乖乖的呆在这里等吾。”
　　她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那声音化为一阵阵古怪的金光没入他的脑袋。

　　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懂。
　　气味？
　　他身上有味道吗？

　　龙嗅了嗅他的尾巴，将自己盘了起来。
　　蓝金色的光里，硕大龙首被龙尾遮了个七七八八，只露出两只圆滚滚的瞳孔和微红的龙角。

　　鼓声再响。

　　他闻遍了身上，也没闻到有什么味道。
　　他不懂。

　　他要去找她。
　　尾巴甩在金光上.......有一些舒服。
　　和无尽永夜里他无聊的拍打那些怨灵与魔兽的感觉迥然不同。

　　有点，有点像她把手放到他的角上的感觉。
　　不过，还是差了一些。
　　这些金光里有她的气味。

　　他安静下来。

　　尾巴不断拍击金光。
　　尤嫌不够，龙还将他的身体挤到了金光边缘处。
　　他的行为，不只是好奇，更是试探，试探着金光的范围，试探着她说的“等她”的意思是不是必须要呆在金光内。

　　从未接触过外界的龙，拥有最稀有的血脉的龙，在他刚学会人类话语的那一刻，就耍起了小心眼。

　　鼓声一直未停。

　　龙的尾巴和金光追逐玩耍，瞳孔却是直直朝向她离开的方向。
　　龙瞳一目千里。

　　云层下，鼓声来源处。
　　她的身影所在的地方。

　　她将剑隐去，停在鼓前。

　　那阵恼人的鼓声终于因为有人到来而停止。

　　他看见她抬手，将什么东西从雪地里拔了起来。
　　她的眉头皱着，这是不高兴的表情吗？
　　他不懂。

　　尾巴拍散了一块边缘处的金光。
　　龙瞳注视着云层下方的同时，金光并未完全消散，随着龙尾拍动的轨迹，一点点一点点的挪向龙身。

　　她好像抱起了那个雪地里的东西。
　　她比雪地里的那个东西还小。
　　尾巴甩动的有些不耐烦起来，那东西把她挡住了。

　　不远处，还有很多像雪地里的东西一样的东西，躺得歪歪扭扭的。

　　龙瞳缩小，视野范围只在她周身。

　　她在说话。

　　他扬起脑袋，龙角有些痒了。
　　原本盘在一起的身体重新舒展开，龙首侧朝着云层下的方向。

　　她说：“吴氏娇仪，你的愿望我已收到。”

　　模模糊糊的字眼，和他无关。

　　尾巴拍散了所有金光边缘。

　　她又开了口，“季氏山泽.......”
　　又是和他无关的。

　　金光完全笼罩在他身上。
　　原本封住他的灵阵竟被完全移到了身上。
　　效果还在，却可以随意而动。

　　龙尾拍开云层，俯冲下界。

　　下方的人似有所感，将手上的人轻柔的放于一旁，抬手金光一闪，恰到好处的接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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