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瑜往事录

　　我大抵还是有些在意我的父亲，并不希望他真的晚景凄凉。

　　——《书瑜往事录》

　　爱德华医院最好的三间单人病房都在医院的三楼，常书瑜住的这一间有很大的玻璃窗，打开窗子甚至能摸到窗外法国梧桐延伸过来的枝叶。

　　昏睡了一天一夜后，清晨的早饭常书瑜吃了八个生煎，两个煮鸡蛋，一碗小米粥。

　　其实昨晚半夜她就被饿起来了，所有伤春悲秋都被食欲折磨得扔进了黄浦江。

　　饭后开窗透气，常书瑜一遍摸着窗外那树叶子，一边在心里感叹老天爷真是会开玩笑。

　　早不知道晚不知道，偏偏在她打算一展拳脚的时候告诉她，在这个世界里她一家子都是炮灰。

　　虽然阴错阳差中她改变了一些事情，可故事的脉络并没改变多少。

　　常林两家依旧还是要联姻，二少爷的婚姻依旧布满了雷。

　　背后正虎视眈眈等着给常家背后捅刀子的人也没有消失。

　　然而你说太晚吗？

　　联姻终究是还没完成，常家的生意还没出现大问题，又刚好给了她做出改变的机会。

　　可这一切跟常书瑜最开始计划已经背道而驰，她从小到大的愿望就是能带祝女士摆脱家族束缚，自己过自己的小日子。

　　其实以她现在的能力，就算常家败落，她也可以带着祝女士全身而退，只要不管渣爹还有其他人死活就可以了。

　　但她可以吗？

　　常先生虽然有各种各样的毛病，可他在力所能及的时候都是尽了当爹的责任，哪怕目的可能不纯，可终究是她在这个世界的亲爹。

　　常书瑜可以在心里怨怼他，甚至还想过以后翅膀硬了去故意膈应他几回，常家的妻妾或者少爷小姐们如果能一起反抗他，她更是很喜闻乐见的支持。

　　但这不代表她可以容忍外面什么阿猫阿狗真去把常先生活生生气死。

　　更何况常家并不只有常先生会因为家族败落遭遇不幸，一想到小说那句“少爷小姐们死的死、散的散”，常书瑜就觉得堵得慌。

　　虽然除了四少爷其他人都和自己不是同胞，可不代表就没有感情。

　　尤其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五小姐，一想到她未来可能落不到好下场，常书瑜就感觉心里压了一块巨石，让她喘不动气。

　　五小姐过了今年暑假就要去杭城美院读大学了，常书瑜原本还想着自己没时间回家，可以说服家里安排五小姐过来玩一段时间的。

　　可惜沪城这边不断出一些乱七八糟的事，这个想法就一直没来得及给家里讲。

　　“阿瑜，大夫说你要觉得没什么不舒服，今上午咱们就可以回家了。”

　　看着女儿现在窗边出神，常先生不知怎么的就有些担心，他总感觉一夜之间自己这小女儿身上突然多出来很多沉甸甸的东西。

　　常书瑜转过头，看向她的男炮灰亲爹，心中滋味当真是五味杂陈。

　　常先生在这个时代大小也算是个人物，怎么就这么倒霉被安排成了个男炮灰呢？

　　即使不当男主，咱们好歹当个男二男三呢，实在不行你当个戏份多的大反派。

　　最起码你女儿我还知道从哪下手捞你啊。

　　这下好了，出场三回，两回还是因为儿子婚事顺带着提起来。

　　偏偏一个炮灰，还最喜欢往高处蹦跶，可咋整哦！

　　沪城公共租界某处

　　这几日天气闷热出门的人也减少很多，黄包车生意很是不好做，庆大角跟几个车夫一起把车停在路边树荫底下聊天等生意，眼睛余光却一直没离开过两百米以外的那家荣和商会。

　　“听说这几日那边儿正招泥瓦匠呢，说是重新修建领事馆房屋，一天给一块大洋，可是不少。”

　　“那可真不少啊，但估计没几个人敢去，谁知道干活的时候会不会得罪哪路神仙再给炸了。”

　　最近压根没有几个泥瓦匠敢去，以至于这几天倭寇领事馆那边施工缓慢，只能去他们长官私宅办公。

　　庆大角听着大家闲话也跟着凑趣，可内里却在想着这几日荣和商会这几日的反常，心想这几日头儿要钓的大鱼或许可以收网了。

　　没人知道炸领事馆不过是顺带着的事，哪怕小鬼子有怀疑也只能想到是有人借着美利坚混水摸鱼报复他们当街乱开枪的事，谁能想到这家不起眼的商行才是行动的目的。

　　半夜，白日里租界还算热闹的一条街，不知怎么的路灯突然坏了几盏，而后就是几辆大货车突然出现，一阵窸窸窣窣声过后，大货车驶离这条街道。

　　再然后天亮后，租界巡捕房警车赶过来的动静。

　　“和上回一样，人员和财物全都不见了，运输工具还是大货车。”

　　“娘希匹，真是活见鬼喽。”

　　几个巡捕小队长临时增加工作量忍不住骂骂咧咧。

　　却都不太不敢深想，这事儿哪哪都透着邪乎。

　　明明在每个关卡都设置了路障，可依旧还是没查到任何可疑人员，别说大货车了，就连自行车出入那也是有记录的。

　　这已经是最近几个月发生的第三起类似大货车偷盗的案件了。

　　上两回是偷了英吉利和美利坚的洋行，这一回倒是没看出跟洋人有关系，可终究还是在租界发生的案件，不用想也知道被洋人知道后要责难。

　　然而兵荒马乱的巡捕房正担心西洋人找自己麻烦时，万万没想到第一个跳脚的竟然是倭寇领事馆。

　　“荣和商会背后是倭寇人？”巡捕房总探长听到这个消息只觉得不会这么简单。

　　能在沪城做生意的，谁还没几个洋人朋友，可看倭寇领事那要炸锅的状态，怎么看也不像普通商人出问题。

　　事情当然不简单。

　　此时沪上搅和进这件事的人还不清楚，荣和商会放在商铺的财物并不多，但里面有几个人却知道倭寇为了某些见不得人的事准备的秘密资金。

　　如果总探长知道有一笔两百万英镑的匿名存款，只需要两个信物和一个密码就能去国外某家银行拿到手，估计他能跳起来连夜破案。

　　常公馆

　　已经出院三天的常书瑜，被祝女士严令禁止一周内再碰工作的事，所以此刻正百无聊赖的陪着囡囡玩翻花绳。

　　“林助理醒过来的情况比预想的好很多，大夫说等伤口愈合后在家休养两三个月应该就不会有大问题的。”

　　因为常书瑜不被允许出门，所以祝女士就带着翠巧去了医院一趟，除了送一些营养品，同时也是想去对林家父母表示常书瑜这个东家对员工负责的诚意，不是她不上心，而是这段时间事情太多累病了。

　　停下手中动作，常书瑜轻叹道：“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在这里也算是放心了。”

　　这两天常先生一直在外面不知道忙些什么，总是早出晚归，不过常书瑜也并不反对，书中常家生意应该没有扩张到沪城，所以常先生此时做的事未必不是一个跳开小说里那些坑的选择。

　　可这还是不够的，生意上能轻易捅致命刀子的人，一定是很了解常家生意甚至就是和常家一起做生意的人，不然也不会下手时机找得那么准。

　　这世界既不缺锦上添花的人，更不缺落井下石的事儿。

　　理清思绪后，常书瑜告诉自己不要急，既然有人想做贼，那必然不可能是突然养出来的贼胆，事过必留痕。

　　“爹，如果沪城这边不顺利，您有没有别的打算？”

　　“那还能有什么打算，往其他地方开销路呗，顶多再多加一些别的生意，比如印染、粮食之类的。”这其实才是常先生原本的主要计划，扩大沪城市场只不过是他去年新增加的野心。

　　这两年家里又扩大了生产规模，常书瑜想到常先生既然提到印染和粮食生意必然不可能是小打小闹，心里一动：“咱们家有那么多本钱？”

　　“家里一百来万现钱还是拿得出来的，再加上宁城几个老伙计一起凑份子，二三百万的买卖也能吃得下。”

　　其实原本他也不敢这么大手笔，但因为有林家愿意帮着给军方高层递话，加上徐家的成熟运输线，若是不大展拳脚一番都对不起此时的天时地利人和。

　　这些事平日里常先生在家说不着，毕竟他心里一向轻视后宅女人们，可对于这个颇有些“青出于蓝”的小女儿，他却是愿意多说一些的。

　　“所以说因为咱们家和林家联姻，顺利和北平军政两方都搭上了话，这生意就好做很多对吗？”常书瑜在心里感叹一句，果然是这样啊。

　　“当然不止这些，首先咱们家对人家得有用，其次人家才能让咱们搭话，不过林家这门姻亲关系的确很重要，这不止是对你二哥来说，对咱们家以后也会很重要，以后要好好跟你二嫂好好相处，爹的意思你明白吗？”

　　常先生不是那种目光短浅的蠢人，虽然不至于放弃儿子把家业给女儿，可同样也不至于为了什么重男轻女想法就去打压有大好前途的女儿，能力范围内他甚至还很愿意帮这个潜力巨大的女儿一把一飞冲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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